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1.
“哎呀,长得还挺可爱的嘛。”
这是我记忆中,爽小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因为是在夸我,所以印象很深。
“收起你的放纵,都快成大姑娘了。”二姑一脸严肃,教训着自己的女儿。
“怎么啦”,爽小姐一脸不爽,“我觉得可爱我就说了啊,干嘛想那么多。”
二姑哑口无言,爽小姐傲娇地翻了个白眼,转而坏笑着对我说:走,偷好吃的去。
2.
爽小姐不姓爽,名字也跟爽沾不上边,但我每每想到她,心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字。
爽小姐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关系很好,两家人住得近,有个大事小情的也互相帮衬着,我就管她妈妈二姑,叫她一声姐。
爽小姐大我三岁,她的妈妈,在我们村小学当语文老师,她的爸爸经营着一家小卖店。都说女生的心理年龄要比同龄的男生大三岁,这么来回一算,她应该比我成熟六年。
但我总觉得其实差更远,因为她每次带我偷小卖店里的零食的时候,作案手法都无比细腻老练。
“对待大人你得多留个心眼儿知道么,他们都特狡猾。”爽小姐煞有介事地教导着我,手里挥舞着两根火腿肠,一包干脆面。
3.
我见过很多被称为聪明的女孩,她们有的会说话,有的会讨喜,有的做事有条理,爽小姐稍微不同一点,她的聪明,就是单纯的智商高。
在我仅有的童年记忆里,爽小姐是没拿过第二名的,而且每次都是考前不复习,试后的成绩以压倒性的优势虐得一众学长捶胸顿足。
我脑子笨一点,她就经常给我讲数学题,每当一道题我憋了二三十分钟都想不出来时,她直接一把抄过来,两眼轻蔑地扫视一下题干,接下来就是一句万年不变的开场白:来,咱们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最后三下五除二,所有的难题仿佛都变成了一加一等于二。我一直以为她的开场白是有魔力的,以后每次遇到难解的题,嘴里会不自觉嘟囔一遍:来,咱们把复杂问题简单化。
4.
爽小姐的外貌不好形容,她是那种既不美若天仙长得又不难看,里里外外透着一股灵气的姑娘,与其说是美丽,更贴切地说,是让人看着顺眼。
我曾经开玩笑地问她,都读高中了,怎么还不早恋一下。她回答得倒是蛮认真:我不想和比我蠢的人谈恋爱,奇了怪了,世上的男人好像还都挺蠢。
就这样,本来脑子就灵,外加除了数学题别的东西又很难激发她的兴趣,她的成绩也一直拔尖。
不败神话被破掉,是在她读高二那年。爽小姐病了,还蛮严重,具体的病情家人都没跟我说过,只在偷听大人们聊天时能搜索到几句:又要住院啊?对啊,又要住院。
于是,我读初中一年级,她在读高二,我读初中二年级,她还是在读高二,我眼看快初中毕业要读高中了,她直接参加了高考,再次把我甩远,原来生病期间她一边接受着治疗一边把所有的课程都自学完。
高考那天她题没有答完就被抬出考场,听说是走血太严重,直接昏过去了。
专科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发下来那天,我带着水果去看她,她坐在病床上差点没跳起来:终于见到个小孩了!大人太无聊。
我一本正经地安慰她:挺可惜的,但你也不要太难过,高考只不过是……
没等我讲完,她塞满苹果的嘴就开始蹦字:靠,别提了,那道压轴题我都没有看完,早知道老娘倒着答题了。
5.
爽小姐是个弃婴。
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爸妈耳提面命地告诉我:千万告诉你姐,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大伙都在瞒着她。
我口口称是,却在某一天闯下大祸。那时正赶上国庆放长假,我和她都从省城的学校赶回家,去她家玩的时候,她跟我聊她如何顺利通过专升本的考试,如何把楼下摆蜡烛向她表白的男生的蜡烛一个一个吹灭,顺便许了很多愿望,并告诉对方她生日不是那天的事。
我也跟她讲了很多有意思的事,聊着聊着俩人都很高兴,我脑袋一短路说走了嘴,智障地问了一句:你以后想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和满脸惊愕的表情,我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万个嘴巴,整个大脑都空白了。正想办法把上一句话埋掉的时候,爽小姐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问我:是我刚才说走了嘴,把这事儿告诉你了吗?
我一愣:没有啊,是,是我走了嘴。
她长舒一口气:啊,吓死老娘了,那就好那就好。
我也刚要长舒一口气,突然一口冷气又抽了回来:啥?你知道这事儿?你早就知道这事儿?!
爽小姐立马做嘘声状:小点声儿,别让他们听见。对啊,我早就知道。
我汗毛都立起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大人告诉你的?
她得意一笑:我偷听他们聊天来着,哎,小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对待大人,要多留个心眼儿,知道不?
我连说知道。
她继续嘱咐着我:但你得帮我保密啊,我爸妈还不知道我知道他们不是我亲生爸妈呢,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原来他们不是我亲生爸妈这件事,好吗?
我掰着手指反应了半天:好,好的。
6.
最后一次见到爽小姐,是在一辆长途客车上,那年我去实践基地报到,正赶上她去邻省出差,隔着几米远她一眼认出我,高喊一声:“服务员!我要换座!不对,乘务员。”然后风一般地窜到我旁边。
还没等我开口寒暄,她直接开门见山:靠,失恋了还得来回跑业务,真特么心酸。
我们俩说说笑笑,聊了一路,得知她事业风生水起,工作刚一年就当上了分区经理,牛叉又多金。我连连称赞,她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语气,教育我说:小朋友,可千万别掉钱眼儿里。
她跟我讲她前男友在自己累得像头驴,忙的像条狗的时候,跑出去跟别的妹子玩暧昧,被抓到后还对她连打带骂,分手后还不忘每天发信息朝她甩锅,对她洗黑的时候,我气的肺都要炸了,她却跟讲笑话一样。
我问她:你不恨他吗?不想报复他吗?他发信息骂你,你也发回去骂他啊。
她一撇嘴一耸肩:想啊,只可以老娘没时间。我不喜欢不喜欢我的人,我好喜欢喜欢我的人,我要让不喜欢我的人好好在一起,我要和喜欢我的人好好在一起。
我再次掰着手指反应了半天,然后在心里默默点了一个赞。
我半开玩笑地说:“你说的话怎么都这么有道理啊,加个微信吧,提升一下我的朋友圈。”
她点开微信页面给我看:“空的空的空的,姐姐从不来发朋友圈。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知道就好,跟别人和别人的看法统统无关。”
那年年底,爽小姐在给爸妈包饺子的时候顺手拿出一张卡:今年攒了七万块,都在这儿了,两位老同志这么多年辛苦辛苦,这点小费尽情花哈,你们慢点变老,看本姑娘如何赚大钱。
7.
那年夏天,我十一岁,她傲娇地翻了个白眼,转而坏笑着对我说:“走,偷好吃的去!”
爽小姐大踏步地走在前面,手里掐着半片树叶,哼出的歌声飘向蓝天。
“姐,你叫什么名字?”
“随便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