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缘际会
张昊天就怕燕赤霞问他的来历,还以为他只顾着喝酒,没心思细问,没想到燕赤霞又要刨根问底,他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赶紧端起身前的酒碗,喊了声晚辈敬你,便把酒水灌进了口中,以此遮掩着内心的慌乱。
倒进嘴里的这碗酒,像是一道火舌直冲张昊天的腹间,呛得他满脸通红,连声咳嗽,燕赤霞赶紧帮他拍打着后背,暂且忘却了追问。
一碗陈年老酒下肚,张昊天就醉了,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嘴里连声喊着好酒,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绕到燕赤霞的身旁,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子,双手举过头顶,张开嘴巴,一坛子酒汤飞泻而下,眨眼间,张昊天前身和双臂全被酒水浸湿,口中还不忘豪气冲天地叫着:“好爽。”
燕赤霞赶紧从他手中抢回酒坛子,又把他按在了座位上,不无惋惜地嚷道:“酿酒醪糟,粒粒辛苦,这般糟蹋粮米,可谓是暴殄天物啊。”
张昊天却不服气,双手攥紧桌边,支撑着歪斜的身体,微闭着双目,醉言应道:“燕老兄啊,你倒是说说,我看电视剧里的英雄豪杰,都是这般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为啥我就不行?”
“老弟醉了,何为电视剧,老夫从未听人提起,劝你还是早些歇息吧。”燕赤霞说着,便搀扶着张昊天,把他安顿在床榻间,又将那团破旧的棉絮伸展了几番,盖在了他的身上。
张昊天却不消停,紧接着翻身而起,冲着燕赤霞吼着:“燕老兄,我没醉,再与你畅饮千杯,才,才过瘾。”
“没想到你如此不胜酒力,全怪老夫粗心大意,才把你弄成这般模样啊。”燕赤霞看着张昊天不停地折腾,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又把张昊天按倒在床,嘴里好言相劝着:“好了老弟,莫再逞强,睡一夜便可醒酒了。”
张昊天刚刚躺稳,就听嗖地一声,从门外飞进一道金光,燕赤霞伸手接住一个物件,也没细看,便塞进了袖口。
“啥宝贝,却不肯让我瞧瞧。”张昊天侧着身子,扭头瞪着燕赤霞,冷不丁地喊了一声。
燕赤霞神色有些异样,思忖少许,才对张昊天低语道:“此乃昆仑令,不知山中发生何事,老夫刚刚领命离山,此番又唤老夫回转,真叫老夫心头不安啊?你且谨记,明日速速离去,不可在此流连,假若误了行程,太阳落山之后,莫要踏出僧房半步。”
张昊天满口应承,又舍不得燕赤霞离他而去,便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若是老弟想念燕老兄了,该当如何去寻啊?”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救人于危难,信义世无双。只要你熟记这几句摩尼教义,逢人相问昆仑使者何在,便可随时探听到老夫的去处。”燕赤霞说着,闪身出门,随后张昊天便鼾声如雷,沉睡了过去。
睡到第二日午时,张昊天才捂着发疼的额头,悠悠醒来,却看到屋中空空如也,那桌残羹冷炙连同案几座椅皆都不见了踪影。他揉着太阳穴,回想了好久,只觉着昨夜与燕赤霞对酒当歌,似幻似梦,拿不准真假。
窗外阳光普照,天空晴朗,张昊天心头挂记着沈傲霜,不想再浪费光阴,赶紧爬下床榻,要去推门,就听房外似乎有人临近,脚步轻轻,走走停停,踯躅不前。
张昊天依稀想起燕赤霞的叮嘱,不敢轻举妄动,悄声趴在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瞧去,就见来人书生模样,身形颀长,目若朗星,面如冠玉,穿着一袭长衫,手里握着一把油纸伞,身后还背着竹笈,里面整齐地叠放着衣物和书籍。
看到这里,张昊天心道,这与电视剧里上京赶考的举子何其相似,定然不会是什么万妖宫的鬼怪,就打开房门,笑面相迎。
谁知那书生回眸之际,听到门响,蓦然回首,看到张昊天立在门前,吓得踉踉跄跄,脸色苍白,与张昊天对视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你,你是何方香客,打扮得如此荒诞不经,不知是人是妖?”
听罢书生的喝问,张昊天暗自琢磨着,如果不给自己设定个出处,日后还会遭遇这样的尴尬,便急中生智,拍了拍胸脯,笑着说:“吾乃来自暹罗国,姓张名昊天,自幼向往泱泱华夏,而今特地前来游学问道,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这番蹩脚的古言,倒也符合张昊天外来求学的身份,书生再没起疑,而是拱手施礼道:“江南举子宁采臣这厢有礼了。”
“你就是那个倩女幽魂中的宁采臣?”宁采臣报完名号,张昊天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抓紧他的手,惊喜地问道。
唬得宁采臣连忙甩开他的手臂,连忙退让着说:“莫要无礼,君子不可狎昵。”
人常说,自古书生多迂腐,真是果不其然,张昊天心里笑话着宁采臣,手脚却也规矩了许多,退后几步,学着宁采臣的举止,躬身长揖,谦和地问道:“不知兄台到此荒凉古寺,有何贵干啊?”
宁采臣却没着急回答,而是纠正着张昊天的行礼姿势:“拱手问礼,毋须弯腰卑躬,微作颔首即可,汝适才之礼,乃是晚辈向长者问安之态也。”
“多谢兄台指教,昊天初来乍到,不识中华礼仪,还望兄台莫笑呀。”真是一肚子的之乎者也,张昊天在心里暗自讥笑着他,口里却假模假样地回了一句。
“莫要称谢,读书之人,教化万民,乃是天经地义,义不容辞之举。”宁采臣淡然回道,便不再去瞅张昊天,而是茫然四顾,轻声问道,“此处可有斋饭食用,在下日夜兼程,赶往金陵,参加春闱会试,不料误入荒山野岭,行路许久,才觅到这座寺庙,若能馈赠些饭食果腹,在下自当感恩怀德,长记心头。”
张昊天已然听到宁采臣的腹中咕咕作响,肯定是饿得不轻,就朝着他挥手笑道:“想要寻些东西来吃,就别婆婆妈妈了,随便一些有啥不好,难道非要板着面孔,说着书中的官话,才能显示出自己是个读书人吗?跟我来,麻溜的,咱们去河边烤鱼吃。”
说着,张昊天迈开大步,也没再管宁采臣拖着铅重的双腿,举步维艰,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径直奔向了梅溪岸边。
宁采臣却不顾劳顿,紧追不舍,撵上张昊天,接着刚才的话头,出口喝道:“我等只读圣贤书,绝不可坏了礼数,有辱斯文啊。”
“算了,随你便吧,我可忍不住了,以后只说大白话,你爱听不听,再这般啰啰嗦嗦,像个唐玄奘,我就不给你鱼吃了。”张昊天心里骂着宁采臣愚不可及,可在话中还是留了些情面。
宁采臣在他身后轻声喟叹几回,再没言语,许是饿得够呛,再无气力与张昊天掰扯孰是孰非了。
到了河边,那几条剩鱼已晒成干货,张昊天随便捡起一条,掰开一半,送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将另一半扔给了宁采臣,笑着劝道:“你也尝尝,味道蛮不错的呐。”
宁采臣连忙躲开,口中念道:“君子不可生啖血腥之物,使不得,使不得啊。”
张昊天忍不住哈哈大笑,抬手指着宁采臣,嬉皮笑脸地问着:“你可认识聂小倩?”
“在下未曾耳闻,不知兄台所言的聂小倩,乃是何方人士?”宁采臣可能是走累了,找了块干净的沙地,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问道。
“哈哈哈,这你都不知道,那就告诉你吧,她是你将来的婆娘。”张昊天随口应道,挽起裤管,手里拎着那根鱼叉,走进河中。
宁采臣不听便罢,张昊天话一出口,便有些急了:“莫要胡言乱语,在下早已迎娶娇妻,立誓生平无二色,怎可再厚颜纳妾,万望兄台勿要出言轻薄,此等念头,在下想都不敢多想啊。”
“嘻嘻,真能装腔作势,那我不说了,看你日后和聂小倩爱得死去活来,还有何话可讲?”张昊天低头等鱼靠近,还不忘取笑着宁采臣。
宁采臣端坐在岸畔,只当张昊天的话是过耳轻风,再不辩白,微摇着头,扭身从竹笈里取出一本磨出毛边的古籍,一声不吭地看起来,只等着张昊天捉到鲜鱼,架起篝火,烤熟鱼肉,大快朵颐了。
万事俱备,张昊天掏出阳燧,小试牛刀,没费多时,便将枯枝点燃,不禁赞叹道:“这阳燧真的好用啊,看来燕大侠昨夜确是来过,要不然哪来的点火之物。”
张昊天把鲜鱼依次穿在树枝间,架到火上,没过多久,鱼香飘散开来,没用张昊天去喊,宁采臣便扔掉书本,主动凑了过来,刚要伸手去拿,张昊天却挡住他的手,笑着问:“读书人可否在野外随意取食?”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曾云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在下入乡随俗,自安天命,何来的讲究,读书人亦需衣食住行,尝尽人间烟火,但吃无妨罢。”宁采臣说完,抢过一串鱼肉,堵住了嘴巴。
两人无话,填饱了肚子,又洗濯了手脚和脸面,临近傍晚才回到兰若寺,张昊天推开那间落脚的僧房,回头问道:“不知读书人可否与我共处一室?”
宁采臣犹豫了片刻,也没计较,便跟着张昊天踏进门槛,却拿眼紧盯着那张床榻,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采臣兄可有龙阳之好?”张昊天有心再捉弄他一番,开起了玩笑。
宁采臣听他提及同性相恋,羞臊得满脸通红,举起衣袖,遮着脸,连声喝道:“切莫口出怪力乱神,此语夫子皆都难以启齿,你怎可率性言之,真是罪过啊。”
“那咋办,僧舍一间,床铺一张,汉子两条,是你睡床,还是我来睡,你定吧。”张昊天摊开双手,把皮球踢给了宁采臣。
宁采臣毕竟是通晓礼数的书生,熟读孔融让梨的典故,也没多话,便倚着墙角,坐了下来,再不去搭理张昊天。
“那你就席地而坐,温习经典吧,我可要美美地睡上一觉,等把精气神养足了,好去寻找走失的闺中密友,然后便与她颠鸾倒凤,快活一回,嘻嘻嘻。”张昊天斜眼瞥着宁采臣,打趣道。
“不可理喻。”宁采臣扭过头,嘴里小声咕哝着。
宁采臣的到来,让寂寥的僧舍里有了生气,张昊天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稍许过后,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刚在梦中遇到女友沈傲霜,还没来得及与她倾诉衷肠,却被宁采臣给推醒了。
张昊天翻着睡眼,忙问道:“你要干啥?”
“你且来听,门外有个女子在喊救命。”宁采臣推搡着张昊天,惊慌失措地叫道。
“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好心人啊,来救救小女子啊?”屋外传来清晰的女子嚎叫,张昊天闭着眼,思谋了一番,满不在乎地劝道,“是你婆娘聂小倩在叫你魂呐,你要是把持不住,就去和她亲热亲热,我可事先告诉你,她此时乃是万妖宫的鬼魅,说不定把你给吃了,到时候别怨我没提醒你啊。”
“请兄台莫要说笑,寺庙之内哪来的女鬼?在下听得分明,院中确有女子在喊救命,我等七尺男儿,怎可见死不救,袖手旁观,那便是有违人伦啊。”宁采臣急切地喊着,在屋子里转着圈,却不敢独自出门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