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弓长不长
我见过很多人,有局长,有拾荒人,有警察,也有猥亵汉,见过心中存有鸿鹄之志的人,也见过安于现状的平淡之人。
他们或从我的记忆中逃失掉,或隐匿在记忆城堡内的某个角落,有时突然从阴暗中站起身来,让我手足无措的吓了一跳。
那天下午, 我合上摘录本与书籍。脑中的那个男孩忽然从木桶里跳出来,径直跑到我的床边,把我摇醒。
这使我的脑中充满了这个男孩的样子,虽然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但我决定还是要写一写他。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那个男孩时,男孩整个身体都在激动地颤抖,即使他一直努力在我面前表现地镇静自若。我看到一个鼻涕泡从男孩鼻子孔里冒出来,男孩显得有些尴尬。
我用纸巾帮男孩擦掉鼻涕,轻轻地用手抱住他瘦弱的躯体,我不敢使一点力气,生怕将男孩的肋骨弄折。这个可怜的人儿小心翼翼地将男孩放在老木头板凳上,便转身回到了桌子旁。
我将椅子向前拉了拉,拿起那根即将失去生命的笔,它最后那丝灵魂将全部转移在男孩身上,然后被换上新的生命。
我在做工粗劣的纸上写下第一个字,笔尖在纸上犹如一匹骏马在荒漠上奔驰,它避开那些凸起的石堆,马蹄与沙砾摩擦,发出来“唦,唦”的声音。
我见到那个男孩时,他只有十岁,这是一个羞涩的瘦男孩,不会笑,却讨人喜爱。
他背着脱了漆的防水袋,转身向推着自行车的妈妈告别,便穿过那道遍体黑漆,犹如监狱的铁护栏的大门,走进了空旷的校园。
男孩周末会去一个英语培训机构上课,那所机构开设在一所技术学校内,每逢周末学校放假时,机构就会占用几个教室开设课堂。
当然,这是交了钱的。
男孩慢慢的在校园里挪动着脚步,鞋底与石板撞击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回放。
孩子在这片空地里显得是多么渺小与无助,像是一只小蚂蚁在铁板上毫无头绪地爬动,企望能够搜索到一丝同伴的讯息,哪怕一点点就好。
男孩爬上了楼梯,走进了教室,里面的孩子已经到齐,老师很好,让男孩快点回到座位开始上课。
男孩取下背上的防水袋,才感觉到背上生了一层黏汗,湿透了衬衫和袋子。
这层汗弄得男孩很不舒服,但他不敢挪动身体或是挺直腰背,他害怕自己成为其他孩子嘲笑的焦点。
还好作业本没有湿。男孩心跳慢了一些,他感觉到心脏撞击胸膛的力度小了点。
这是最后一节课了,按照培训机构的传统,孩子们要在课程结束后进行一次表演汇。
当听到老师要求每个孩子都要参加表演时,男孩的脑袋像被钟杵撞击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颗颗小汗珠冒在男孩手心上。
唱歌、跳舞、自我介绍,这都是男孩害怕的内容,唯一的相声表演让男孩有些宽慰,但人员已经确定了。
男孩缩在桌子下,但还是被老师发现了。老师走过来,轻轻的拍拍男孩的肩膀。她的手很柔软,犹如云朵一样盖在男孩肩上,男孩更加紧张了。
黄昏,大片的厚云遮在太阳前,变成了火的颜色,人们的眼睛也被蒙上了红色与黄色。
男孩被邀请当主持人。
其他孩子陆陆续续地走了,只剩下男孩和另一个女孩。作为主持人,他们都任务要比那些表演的孩子更艰巨。
男孩站在讲台上,即使下面只坐着两位老师,男孩还是紧张地双腿直打颤。
豆大的汗珠从男孩太阳穴处渗出来,又滑到他尖尖的下巴。小小的手捧着大大的档案夹,那面乒乓球台支在蜡烛上,颤颤巍巍,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男孩突然想到妈妈还等在外面。
天空开始褪去火红,黑色一点点从红色里渗透出来,最后完全遮住红色。男孩不再紧张了,他开始担心外面推着自行车等着他的妈妈。
男孩听见女孩的吐气声,听见窗外乌鸦拍击翅膀的声音,听见头顶钟表的嚏嗒声。
秒针的声音每响一下,男孩的心脏就收缩一圈。终于,那颗收缩的心脏到达了极限,开始极速扩张。一股咸咸的清水从男孩的眼眶里流出,老师赶忙上台擦拭男孩的泪水,安慰他可以明天再练。
至于男孩为什么哭,只有男孩自己知道,并不是主任人的缘由,因为这和在外面等待的妈妈比起来,不算什么。
男孩想到外面被黑暗包裹的妈妈。是啊,在妈妈面前,没有什么对于男孩来说是困难。
终于,男孩跨出了黑漆铁门,外面果然只有妈妈一个人。女孩上车前,鄙夷的瞅了男孩一眼,男孩却不予理睬,他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座位上开心的笑了。
那笑,让旁观者的我竟忍不住流下泪来。那股清甜的笑,竟然滋润了我早已枯萎的心脏,拨开了我鼻前浑浊的空气,让我重新呼吸到新鲜的氧气。
男孩和他的妈妈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那个男孩是我的救赎者。那个男孩,延续了我对生活的期望。
我扔掉手上的绳索,拿起那把老木头板凳,点上一支烟,走向了那最后一抹夕阳。
烟气从我的嘴里冒出,跑进了天空里,化成了云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