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旅途中丢了一只袜子,其他一切正常。
我不满意崔健歌里面一句词,以至于每次在KTV我都要按照我的理解去“纠正”它来唱,现在又坐在去往安曼的大巴里听这首真叫我浑身难受。
懒惰加文思枯竭让我在这一路上很少写东西,而每次写日志的动力就是万一哪天自己出了意外,我的故事总要讲给人听吧,不然拿什么去怀念我,甚至我连所有账号密码都写在一张纸上,生怕到时候别人不知道,真是特么矫情又自恋。戒烟是因为我怕死,第一次抽万宝路也是我最后一次坐24小时的K102到北京,至今仍记得当时厕所加烟混着我呕吐物的味道。我经常说味觉记忆是最长久的,一个人的样貌你会忘记,但味道不会,两年前被我喝吐的苦艾酒的味道我还记得。还有人说每个人有自己的体香,别逗了,不洗澡只有汗臭,洗了澡就是肥皂味。香水不会让一个人爱上你,体味也一样。但我固执的认为,每个人的身体都有自己的咸味。
关于我的被害妄想症怎么形成已经不知从何谈起了,反正每次上路都会碎碎念一下,你看吧,上路,听着都这么不吉利。米兰昆德拉在他那本几乎没什么人读完却全世界都好像知道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面阐述生命是一种负重般的存在,就像女人都渴望承受一个男人的重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就越接近大地,越趋近真实。我琢磨来琢磨去,这特么不就是死了么,入土为安了你就离大地最近。所以我把自己的被害妄想症解释为对贴近真实生命的强烈渴求。简直受不了我的做作。
临行收拾箱子时候发现一个礼物,不知道是谁送的或者是放错了地方,这种小把戏我最后一次经历还是四年前初恋送了我一个手工巧克力,难吃的要死我还是高兴了一个礼拜。我不喜欢乱拿别人东西,也不希望别人送我礼物,下一次见面比礼物更重要,而礼物的含义大概就是后会无期,反正Ta不会再来见我,我也不想追究是谁放的了。俄语里面再见是До свидания,直译就是“直到相见”,这是我最喜欢的道别外语,直到相见,后会有期,我死了你得来看我,你不来我就死给你看。
坐我对面的阿拉伯女人递给我一盒薯片,她真美,我在幻想脱掉黑纱和头巾裸体的她一定更美,这想法有点混帐。米拉说23岁是最美好的年龄,但我更喜欢20岁时为了攒房租去食堂端菜送汤的自己,花十几块买一支睫毛膏。20岁时我还能精力充沛坐足24小时的火车地板,但我想24岁时候坐2小时我就开始骂娘了。20岁时我觉得意大利能拿欧洲杯,皮尔洛真帅,托雷斯跟傻逼一样。20岁时我还整宿地听GNR和红辣椒,模仿朴树的忧郁弹着许巍的故乡。20岁时我希望能和伊恩·麦克格雷格睡一觉,而不是16岁那年只想拉拉手那样简单。20岁时我吃习惯了咸粽子和听惯了满街的“帖啊地”,还有下一整月雨的南方。那是强说愁的年纪,一点悲伤就被放到宇宙那么大,却乐此不疲。
尽管我的被害妄想症从来没有得逞,但是这种莫名的不安和绝望让我上瘾,我当然不想死,我怕死的难看。每次飞机离地时候我的大脑都在超光速的运转思索着有什么心事未了,包括家里的水龙头有没有拧紧。惠特妮姐姐送我一个猫头鹰挂坠项链,她说这是美国的象征,我说祝你早结连理。最后一晚在安曼和刚来时认识的朋友相聚了一下,很欢喜,很不舍。来的时候被他们收留照顾,路上也得到不少帮助,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在露西亚除非你是普京,否则不会有人主动跟你招手和微笑。他们教我玩“炸金花”,输了就在胳膊上打几下,我现在浑身淤青,在马夫拉克摔了一跤,脚踝一片紫,还有后背大腿也不知道怎么磕的,头一路上被撞了几下都不记得了,总之是随便碰碰就会留下淤青,我妈一定以为我受到了虐待,就像个弱智。
再见了朋友,我还要远走,到我还没去过的地方
天地那么大,世界那么辽阔
再次相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再见了朋友,我还要远走,到你还没去过的角落
是你难以抗拒,还是我想太多
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你说是的
之前答应葛妞儿去死海装一捧沙土送她,因为时间缘故只好等下次去以色列再落实。实际上我在月亮谷那天已经装了很多玫瑰色的沙土,我觉得更美。我去看过很多海,却第一次来沙漠,半夜我走出帐篷,北斗七星出现在头顶奇怪的方位,我教了很多人认识星座,尤其是我最喜欢的猎户座,不知他们都记下了没,有一回L一脸得意告诉我说用这招泡妹子很管事儿,我们在彼得堡深秋的马路上飞驰,座椅调直,天窗打开,躺在车里我看到外面的星座,时而站起身扒着天窗乱吼一通。有一回梦见自己在一片不毛之地,猎户座出现在南方天空,但梦境中季节是夏天,根据我可怜的地理知识,我应该在赤道附近,没错,是这儿了,我相信梦见的地方就是我在的这片沙漠。还有呈现M状的仙后座,2008年夏日某天我被老妈赶出家门,站在外面看了一晚上星座,我记得我还看到了流星,第二天我写了篇日记叫“一夜长大”。
但月亮谷今晚没有月光,只有星光。我们围在一起燃起了篝火,我脑海都是维克多·崔的那几句
“Солнце мое - взгляни на меня,
Моя ладонь превратилась в кулак,
И если есть порох - дай огня.
Вот так... ”
在摇滚界是不是姓崔的都比较牛逼,果然是浪催的。在这旷野听维克多·崔的歌是很有共鸣的,帐篷跑进来一只猫,缱绻不肯离开,它很温暖,我也不想让它走。凌晨我第二次走出帐篷,喉咙很干燥,眼角有咸咸味道的沙,天上出现了更多我不认识的星座,有一句陈词滥调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可能在好几亿年前就消逝了,但它离我们太远,我们看到的只是它最后发出的光亮。这说法似乎很荒诞却又凄美,就像烟花需要被点燃才能看见灿烂一样,一场需要不断被证明的虚妄,就像爱情。
欢哥突然给我发了信息说“我现在看见老毛子就想到:一言不合,拔枪就干”。不管从哪个层面去理解,好像都对哎。
【我一直记得你说的一句话。】
{哪句啊?}
【最淫乱的就是你们这帮高学历的。】
{难道不是嘛?}
【你说的对啊。】
{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玩啥都以为不俗,再无耻的事情在他们眼里也是高大上的玩法。}
【艹,感觉我被你骂了。】
欢哥向来一针见血,人生的灵魂导师(此处应该有光环)。这家伙跟我认识了五年而素未谋面,用我的话形容就是“我的每次恋爱和胡来你都最清楚”。我要是明星,欢哥就发了,指着他这些八卦消息可以养活一车媒体。在安曼机场我的心绞痛发作,呼吸极度困难,双手颤抖给雷泽发了一条短信。我知道他这个点肯定不会睡觉的,所以基本每次他也会在北京时间凌晨四点给我发信息。
【我要是死了怎么办,我今年特别频繁这样,半夜还会惊醒。】
{你不会死的,我身体比你还差。}
【我找空姐要水喝。】
{你他妈敢不敢去医院看一下,傻逼。}
【春节回去就看。我也不想死。死前也要跟你睡一次才行。】
{我该感动还是怎么,你别死。}
【傻逼。起飞了,关机。】
{顺风!}
【飞机是逆风。】
乘务员陆续给我端了三杯水,最后一杯洒了一裤子我才从迷糊中醒来,原来已经起飞了。我在不停的想象一枚火箭弹击中引擎,然后飞机开始呈365度不断旋转下坠,太可怕了,赶紧把耳机塞了起来。
在伊斯坦布尔转机等了五个小时,对面一个讨厌的中国男生要飞往伊朗,我在四处问免费的WiFi,他却一次次提醒我他是花了餐钱才坐这里休息,而我是强行占座休息。
{你想要点什么吗?}
【没事没事,我喝水就好,我书包还有点吃的。】
{额,你要喝点什么我把服务员叫来,你看看菜单。}
我去你大爷。
坐上飞往圣彼得堡的航班,我突然踏实了许多,耳边都是熟悉的俄语。这一周,一路走一路遇见一路离别,我们是行走的青春,也是行走的电影,相互放映讲述自己的故事。我们彼此祝福安慰,却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没有人刻意提起,我们口中说着再见,心里却清楚再也不会见面。下了飞机,一股雪的味道扑鼻而来,是了,是这个味道,就是圣彼得堡了。她像一座冰雕的可人儿,绝世而独立,在涅瓦河边顾盼生辉,可你却不敢爱上她,你的温暖会让她融化消失。想起了Daniel外婆说的一句玩笑:手脚冰凉不要紧,但睡觉时候才会有点麻烦。回到家很意外的是我的玫瑰盆栽并没有死,我以为一周不去照料它会必死无疑,因为我不想养了。邻居们陆陆续续跟我问好,询问旅途的经历。邻居还是那帮邻居,一号房乌克兰女人还没意识到他们隔音有多差劲,四十六岁的塔什干大姐阿廖娜还在厨房里追问我“Li,找没找男朋友?”我找你妹啊。四号房的老头没有再拉着我喝伏特加,而是跟我争论炸弹与年轻人旅行的必要联系。阿廖娜更换了新的值日表,烧水壶还是一插就断电,我还是他们眼中从火星来的怪人。回到不足二十平的小窝,我的生活自动跳转到彼得堡模式,一包泡面下肚像往常一下整理资料,编辑点杂七杂八的,看书学习备考,读新闻看视频吐槽,原来我已经这么适应这个节奏,有条不紊,像拼图最后一块归位,没有意外。
没有意外,新的一年李咸已经活了七天。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乎乎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床
我感觉,这不是荒野
却看不见这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完结】
07/01/2016 Clytie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