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续摘抄日本女作家森茉莉在《奢侈贫穷》里的精彩语录。她的文字不仅繁复华美,而且诙谐犀利。森茉莉不写关于日常之外的任何主题,不过她对于人的观察,对于人性的思考不比任何一位作家逊色。
— “现实”,那是“悲伤”的别名。唯有在幻想中,幸福方能与人们相伴左右。或许有人自认为在现实中也过得幸福,可那些人大抵是误会了。当幸福的人们在现实中感到幸福的时候,那股幸福的感觉乃是存在于其幻想之中,抑或至少带有些许幻想的成分,而绝不会存在于现实之中。直白地说,倘若有谁认为仅仅待在现实中就能感到幸福,恐怕只有我们远祖的猿类,以及进化未臻成熟的人类罢了。
— 其实,真正的美人不憎恨别人,也不会做坏心眼的事。全世界都嚷嚷着现今已是自由恋爱的时代,年轻女孩无不盼能博得众人的关爱,可若真想惹人疼爱,与其把发色漂淡、描上眼线,不如别再羡慕别人、憎恶他人才是上上之策。相由心生,那些欲望会使女孩变得面目可憎。现在连冰店的女侍都染上了这种时髦病,面目可憎的女子充斥在大街小巷。
— 因为时间是以一秒的好几分之一的速度,于每一刹那飞逝而去,所以不存在“现在”这样的时刻。若要问那些飞逝了的时间上哪里去了?它们变成灰色而透明的物体,积淀在某个看得见的寂寞世界上。也由于她认为那就是所谓的过去,因此,留在掌中的父亲手心的触感,还有上臂直到此刻仍能感到的打针时的疼痛,以及至今依然留在眼底的鲜明色彩,她都无法相信那些是否曾经存在过。至于未来,则只是由飞逝的每一刹那联结而成的罢了。
当她感觉到,以前曾经映入父亲眼中的那栋红色建筑,此时正映入自己的眼里时,昔日的那个瞬间和现在的刹那蓦然重叠在一起,而积累在这两瞬之间的透明时间攸然消逝无踪,彷佛根本不曾存在过。所以,一切都是空虚。
— 但若遇上的是音乐、画作、雕塑,由于她看不懂,因而有一半的精神受到展演对象的吸引,剩下的一半,则无法从会场的人们释放的毒气氛围中挣脱出去。魔利始终不明白,为何到普利司通美术馆看双年展的参展作品,以及伦勃朗与卢梭的画作,便代表你是个优秀的人。在魔利的认知里,不管看了多么伟大的东西,魔利仍旧只是原来的那个魔利。在会场里的某种紧张气氛下变得僵硬的人们,只消出了街走上几步路,就会恢复成原本的那个人了。
魔利进了普利司通美术馆一看,优秀的天之骄子们果真一个个蹑着脚步走,步态颇为造作。当然,即便里面也有些并非疑似赤痢,噢不,是疑似精英的人,但似乎连那些如假包换的人种,都染上了这种紧张病。
— 他们这些庶民,从清早起床,直到夜里入睡的一切生活,毫无例外地完全相同,连脑袋利想的事情都是一样的,谈论的话题也全部相同,所以从元旦的清晨开始,一直到除夕的半夜寺院鸣钟祈福为止,一整年间,他们的行动千篇一律,今年和明年当然全无二致,换句话说,每个庶民的一辈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 老实说,人类,在我眼里是相当可怕的东西。我生为人类的同类,每一天都不得不与人类相处、向人类问候、与人类谈笑;可这些表面上的说说笑笑,其实都不是发自内心的。人类实在太可怕了。其可怕的原因在于多数人,或者该说是所有的人,都具有世故的机灵。人人的头脑都比我更世故、更成熟,那优秀的头脑就藏在如爱伦坡般伟大的额头里,而在额头下的面孔和躯体,则是摇摇摆摆、晃晃荡荡。这便是他们的众生相。
— 所谓的奢侈,不是指拥有高价的物品,而是拥有奢侈的的精神。比起外表的美丽衣装或是搭乘的豪华车子,重要的是穿着衣裳与坐在车里的人,必须真正大气才行。纵使戒指之类的贵重东西掉了或被偷了,也绝不仓皇懊恼,这才是真正奢侈的人。
— 我厌恶幼稚的道德,我鄙视陈腐的道德。在我旅居巴黎的那段时期,从未嗅闻过那种气味。那里有伟大的宗教散发出来的良善芬芳,也有同样难闻冲鼻的罪衍恶臭。那里的人们不论是施道行德,或是作恶使坏,展现的方式都十分成熟,每一个人亦无时无刻不思索着为自己而活。日本人是为了别人而入学、工作、结婚、选兴趣、挑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