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期开始了。孩子们穿着新衣来学校报到。各色各样的羽绒衣和手提箱,一张张年轻、风华正茂的面孔,林浩然站在五楼自己宿舍的门口,看着校园里的这一切,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跟孩子们在一起真好,可以使自己永远年轻。孩子毕竟是单纯的,整天跟单纯的人打交道,与别的行业相比,是要舒心些,简单些。可孩子也有血气方刚,性格未定,不懂事,惹人生气的时候。想起上个学期在一个班上课时,有一个男生总是小声说话,林浩然提醒了他,没想到他竟然顶撞起来。这还了得,林浩然第一次在课堂上,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发脾气,严厉地斥责了那个学生。谁知没过多久,这位同学就辍学打工去了。
是的。高中生一般都比较懂事、明理了。如果在课堂上出现非理智行为,背后肯定有原因。可那时他刚工作,没经过多少事,还不知道这些。如果换成后来,他一定会追问背后的原因并试着沟通、劝说一下的。通过这件事,林浩然忽然还发现,学生流失率很高,不光这一个孩子,好些孩子中途都辍学打工赚钱去了。张华班里有一个学生林哲,因为和自己同姓,是本家,所以平时有的没的林浩然会多注意他一些。有一次晚自修,林哲心不在焉,长吁短叹,林浩然把他叫了出去,问他怎么了?他说,家里情况不太好,妈妈常年有病,就靠爸爸一个人赚钱养家。以前还有哥哥,但哥哥今年结婚了,就顾不上这个家了。妹妹在读初中,眼看爸爸一个人快撑不住了。林浩然本来想劝他。但在这严峻的现实面前,他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想想了,他对林哲说:人都会碰到难处。你这么体谅爸爸,真是个好孩子。但如果爸爸知道你这样想,那他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碰到难处更要坚持,咬牙挺过去,生活一定会给你个说法的。
谁知林哲却说:我爸妈并没有太支持我上学。他们说,你要上就好好上,就算砸锅卖铁也供你。你如果不想上也可以回来。早点工作赚钱。
林浩然问:为什么啊?
林哲答道:学习好的话可以考出来,将来考个好大学,有个好前途,这还行。学习不好的话,考不上大学不就白读了吗?花钱浪费家里钱不说,还浪费了赚钱的时间。再说不赚钱我还可以积累点社会经验,赚个经验。
林浩然忽然觉得孩子好成熟,想得很深,但反过来说,这些难道不是现实吗?他反问道:那你现在出去能干什么呢?积累什么社会经验呢?
林哲答道:干啥不是从基层做起,不都得经受磨难。我就是出去给人家刷盘子递碗,也是积累社会经验。再说眼前现实的问题是,我现在坐在学校里,一个学期学费是一千多,我爸在工地给人干活,一天才三十多块钱。我哥结婚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我妈得常年吃药,我和我妹得交学费,平时还得有生活费。我爸真快扛不住了。而我现在出去,我爸负担一下子就减轻了很多。我每天赚十块钱,就帮我爸十块钱的忙。
林浩然承认:他被林哲说动了。但作为老师,总不能鼓励孩子辍学,也不能让学生给说住了。
他说:那你就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来汇报你爸妈的不易。所以现在的最主要问题不是你爸苦,而是儿子没志气。从现在给老师谈完话起,就立下大志,一定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孩子被老师的激励加批评给镇住了,便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林浩然让他回教室去,看到他坐在自己位置上学起习来。
林浩然想起了陈静。陈静不也是这样吗?他还记得第一节课上她的发言。家里出了点事儿,上不上这个学她挣扎了很久,她可以选择去南方打工,家里也讨论了很久,最后还是让她来上学了。天,怎么会有这么多这样的事情。中国北方小县城的真实生活就是这样的,它可能真实地让你无法直视,细微的让人逃避,而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的苦难与哀愁,让人无法不引起强强烈的共鸣与深思。
问题总会解决,生活总要继续。
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