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同学小聚时，我提起四十年前同窗时的一些旧事，她们都纷纷惊讶，都说不记得了，忘了，没什么印象了。然后都纷纷赞叹我的记性真好。
也许真是记性好，很多细节，无论经历多少岁月，依然会清晰地镌刻在心上。
我的记忆从两岁多就开始了，五岁以后到二十岁之前的许多细节，不只是历历在目，还会带给我太多的感动。
为什么是二十岁以前的细节？因为二十岁结婚，后来的记忆里都是孩子了。
一）五岁左右那年初冬，大人都在田里忙活，我带着两岁左右的大弟玩耍。我们并排坐在河边，我想哄弟弟玩，就学着大人打水漂的动作，向水里扔瓦片。
弟弟模仿我，做出扔东西的动作，却顺势滚到了河水里。一直留在记忆中的细节是：弟弟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像一个气球似的，从河的北边慢悠悠地往河的中间飘着。
我站在岸边急得大哭，一边拼命地大声喊叫。我对着远处田里做农活的地方哭喊求救，然后看到，北边田里正在做活的村人都纷纷往这边跑；南边，刚刚走出村子的本村的大叔，闻声也飞速地跑来。大叔最先来到河边，迅速扔掉背上的筐子，毫不犹豫地跳进刺骨的池水中。那水齐腰深，弟弟已经飘到河中间，眼看就要下沉，大叔游过去，一把将弟弟捞起，抱回岸上。
弟弟得救了。
后来母亲每次提前这件事，就不住地夸我：“五岁的孩子就知道喊救命，你知道吗？你大伯家十几岁的哥哥也站在旁边呢，他却一声不吭......”
当时十几岁哥哥的确就站在我旁边，弟弟掉进水里他的确一声不吭，母亲一提起这事我就笑。其实长大以后才明白，大伯家的哥哥之所以不喊叫，因为掉进水中的不是他的亲弟弟。我对哥哥在旁边印象不是很深了，而永远保留在记忆中的，刻骨铭心的，是那些纷纷跑来援救的乡邻身影，是跳进冷水中救起弟弟的大叔。
五岁的经历，让我知道什么是感恩。
二）七岁的那年，开始带刚刚一岁多的小弟。我常常吃力地抱着他去玩耍。那一次小弟滚到沟里时，还只是初秋季节，沟里的水也不很深。
抱起全身湿透的小弟，我的心里充满恐慌，十分害怕母亲训斥，便把弟弟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腿上晒太阳。直到衣服全部晒干，才敢带小弟回家。记忆中，小弟弟一身红色的衣裤坐在我的腿上，姐弟俩静静地坐在地上晒太阳，盼着衣服干透.......七岁的记忆里，是一份幼小心灵的惧怕，一份手足深情。
三）上小学时候，每年的节日，我的十几个师哥们，都会相约一同来看望师父师母。小小的屋子常常被挤得满满的，地上扔了很多的烟蒂，我就一遍一遍地扫地。每扫到一个哥哥的脚边，师哥们的脚就会迅速向后缩。记忆中扫地扫的十分不爽，师哥们的那些脚不知道往何处放，想方设法地躲避着我的笤帚。
那些小小的动作，让我怀疑自己该不该在那样的情境下扫地。年龄渐长，才明白我那时的感觉是对的，家里有客人，是不可以扫地的，否则会给人扫地出门的感觉。是那些细节告诉我，什么是尊重。
师哥们的家境各有不同，别的师哥们都把带来的酒肉，炫耀似的摆在桌面；我的一个家境贫穷的师哥，因为礼物比其他的师哥的寒碜，便很自惭。记忆中的他，每次都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悄悄地塞在桌子底下，或是小小的角落。我对这个细节印象特别深刻，小小的我，便已深深感受到穷人的自尊和无奈。
四）.十四五岁，在镇子里的中学上初一，五十多人的高中集体宿舍里，只有两个初一女生。天真活泼的我，那时是宿舍里的活宝，爱写打油诗，爱画画。常常在晚自习下课以后，从一个人的床上跳到另一人的床上，整个宿舍里充满欢声笑语。
对那个集体宿舍 的记忆是温馨的。那是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但我们常常会把自家带来的饭菜凑在一起，各式大小不同的瓶瓶罐罐，各色的干粮，大家可以随意地吃。那些围在一起的面孔早已模糊，而那些各种各样的盛菜的瓶子饭盒，如同一道彩色的拼盘，在记忆中永远美好着。
那时候，学校里只有一口深井，用水极不方便。只有几个年长的女生，会用小小的瓦罐，打上一点点的水上来。于是，每天早上，几十个人用一个盆里的一点点水洗脸，洗到最后，那水已经浑浊不堪，洗到脸上滑腻腻的，像洗面奶，与其说是洗脸，那简直就是在抹脸。可是那盆洗了几十遍的洗脸水，怎么就忘不掉呢？
五）.初二时，从镇中学转到离家较近的联中。那时的我虽是第一班长，却因为心中的叛逆，常常会带头捣乱，违反纪律。记忆中的一次，自己带着一帮姐妹心腹，逃学到镇上去照相。一溜七八个人，一个个猫着腰，从学校旁边干涸的河沟底下，唰唰地穿过。
回来，被班主任抓住，几个人一字排开站在教室门前，个个都像刘胡兰似的，宁死不屈。老班暴怒，举起手中的柳条，开始狠命地抽打，并发出恨恨声。我们都抱着头保护自己，却发现，老班的柳条只是准确地抽打在厚厚的棉衣上，毫无痛感。才明白，老师哪里忍心真打！
如今想来，在我年少轻狂的那个阶段，我的老师，告诉我什么是宽容。
因为家庭一直阻止上学，后来终于辍学回家。还是我的班主任，一次次来找，劝我回校，我一直躲着不见。那一天，他推着车子，在村子里到处转悠，向别人打听我的去处。我躲在大伯家的院子里，从墙头里面悄悄地张望。我看到了老师那焦急的眼神，也读懂了老师对学生的那份爱惜和期盼，心里的那份执拗瞬间融化，终于走了出去，迎接老师欣喜的眼神。
叛逆了两个多月，重新回到学校，一个月后的初二中考，却仍是考了个第一，并意外地考取了中专学校，只是因为没报志愿，只好放弃。却也从此告诉了家人和村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于是，也就得以继续读初三。
六）、初三那年，家里屡遭不顺，我的上学也屡屡受阻。记忆开始变得沉重，开始内向孤独，不爱说话，常常背着别人独自忧伤。
那是环境非常优美的学校，四周全被果树环绕。每到苹果和梨树开花时节，空气中飘来阵阵清香，洁白的花瓣纷纷飘落，如同花雨。喜欢一个人来到果园深处，坐在粗大的树杈上，暗自神伤一会，伴着轻盈纷飞的花瓣，悄悄地独自垂泪，然后再静静地读一会书。常会有细碎的花瓣落在膝头，带给一种细微而又甜蜜的安慰。
我那十六七岁时的忧伤，就珍藏在静谧美丽的果树园里。而今想来，忧伤竟也可以如此美丽!如此浪漫！
巴梨子成熟的时候，有那样的一个雨天，果园工区书记的侄女琴约我去她家做作业，作业做完发现外面下雨了 ，琴说：“走，我们去偷几个巴梨去！”我们两人挤在一个宽大的雨衣里面，冒着细雨，去偷过巴梨子。那是生平唯一的一次偷窃，两人各自偷了三四个小小的巴梨，回来后，一边开心的大笑，一边开心地大嚼。那梨子的滋味，是我吃过的最甜美的；那小小的偷窃行为，如今想起，也只是感觉美妙无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