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哲学家安兰德给自由的定义是”To ask nothing. To expect nothing. To depend on nothing”,即“无所求,无所待,无所靠”,大意是说不去哀求任何人来帮助自己,不去妄想和期待额外的恩惠,更不能像寄生虫一样依附于任何人或组织。她认为个人唯一的道德,就是在不伤害、不强迫他人的前提下,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活着,只有这样他才拥有独立人格,才能获得自由。
这种思想和话语都不太悦耳,也常被人批判为无情的自私。但正如鲁迅所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有疗效的药通常都是苦药,能发人深省的话也通常都是不中听的。当我回味安兰德的话语,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在我看来,他就是自由的化身,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人格。
他叫安迪,来自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我相信大多数人都看过。以安兰德的自由理论为支点,伴随着“何为自由”的终极疑问,我将分别从剧中的两个人物入手,看看这两个人所代表的思维方式是怎样决定命运的。他们分别是老布和安迪。
1、被体制化的老布:自缚手脚,在劫难逃
因何入狱已不得而知,只知道老布在肖申克监狱一共呆了50年。想他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但在刑满50年被获准假释之时,已风烛残年垂垂老矣。在这50个年头里,监狱、狱友、图书馆,以及他捡到的一只可怜小鸟,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我相信他也曾渴望自由,也曾歇斯底里,也曾对外面的世界满心憧憬。然而当希望的火苗一次次燃起又被无情扑灭,当生而为人的尊严被持续践踏,当他意识到不管再怎么努力也都无济于事,他终于向现实低下了头,慢慢地成为了监狱的一部分。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确定和囚禁。
因此,当老布即将要离开监狱时,他不仅没有欢欣雀跃,反而绝望到企图通过刺杀狱友而得以留下来,留在那个将他困了一辈子的牢笼。面对接下来必须要进入的真实世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恐惧的是真实世界的不确定性。50年以来,监狱里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的,他不用思考和选择,只需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听从指令,就可以按时坐在餐厅里用餐,按时回到笼子里入眠,一切都那么确定而精准。
于是,在这场漫长的囚禁阴谋里,老布的意志逐渐被瓦解,翅膀的羽翼一片片脱落,手脚也被牢牢地捆住,而这又是他意识不到的。离开后,他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放逐者,他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最后几乎是宿命式地,他选择在旅馆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在为老布惋惜和沉痛之余,我们也不妨问问自己:我是否也曾经或者正在被体制化?困住我的是实实在在的监狱还是自己安于苟且的灵魂?有假如有朝一日能回到真实世界,我是会敞开心扉拥抱它,还是在无能为力的恐惧和绝望中走向灭亡?
2、安迪:无所为,无所畏,无所谓
一个年轻银行家,先是妻子出轨,随后妻子和情人偷腥之时双双被歹徒射杀,自己也因为正好持枪在现场而被指控谋杀,而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能自证清白,最后被判为谋杀犯,锒铛入狱,无期徒刑。
这样的狗血遭遇,用飞来横祸形容都嫌轻描淡写了。但无巧不成书,看似最不可能的事情往往还真能发生。放在一般人,要么去反抗不公正遭遇,即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要么从此消沉认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低下头苟且余生。但是安迪两者都没选,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冷静而坚定地抱守信念、行动下去,我认为有九个字可以概括:无所为,无所畏,无所谓。
首先是无所为。可能是剧情刻意安排,安迪入狱后切断了一切外在的联系,只剩他独自面对足以摧毁世间最强大意志的悲惨遭遇,甚至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实际上即便真有家人朋友,也没有谁能够帮得了他——他只能自救。赋予他勇气和力量的,是他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他自始至终都首先是为自己而活着,也正因如此,他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他不仅在监狱里活得很好,还活成了一束光,在自己发亮的同时也照亮他人。此之谓“无所为”,只为自己,不为别的。
其次是无所畏。第一幕,在冤判已成定局之时,他已经在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全然没有沉浸在恐惧和痛苦中,因此在他入狱的那天,瑞德把赌注押在了安迪这个文弱的白面书生身上,安迪令他失算了——安迪没有陷入恐惧。第二幕,当他在劳作中听到警长哈利对税负的抱怨时,他知道绝佳的转机来了,便冒着被殴打甚至被谋杀的风险,毫不犹豫地走到哈利面前,主动要求帮他运作避税,代价是事成后给同行狱友每人发三瓶啤酒。几天后,早已戒酒的他心满意足地坐在角落里,微笑地看着畅饮冰啤的同事们,“阳光洒在肩头,仿佛自由人”——安迪没有因恐惧而止步。第三幕,担任图书管理员之后,他坚持不懈地给政府写信申请资助,最后终于得到一批旧图书和一笔款项,当他发现图书里有张唱片《费加罗的婚礼》时,瞬间萌发了一个念头,他毫不犹豫地进入广播室,锁上门,打开扩音器,让死气沉沉的肖申克监狱上空飘荡起从未有过的美妙音乐。那一刻,聆听着天籁之音的囚犯们仿佛长着翅膀离开了围墙,在天空自由翱翔,而安迪,则坦然接受被关禁闭的惩罚——安迪并不害怕。第四幕,在做好了充分准备之后,他毅然决然地离开监狱,去拥抱那广阔无垠、充满挑战的真实世界,没有丝毫恐惧。
最后是无所谓。面对这世界,我们有三种立场,第一种是顺其自然,对于你改变不了的,就去适应它或者摆脱它;第二种是操之在我,调动资源和力量去改变它,让它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去发展,然后尽人事听天命;第三种是怨天尤人,责怪环境不好,愤慨世道不公,怨恨他人没用,抱屈怀才不遇。电影中,安迪极少采用第三种立场,即使一时失控进入了这个立场,他也能很快抽身出来,回到第一和第二种立场。有一幕令人印象深刻:当那个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年轻人被典狱长残忍杀害之后,为洗清罪名投入了巨大期待的安迪一时失去理智,愤怒地朝着典狱长质问咆哮,换来一场时间最长的禁闭。在关完禁闭之后,他又恢复了理智,他让自己回归到了前两种立场,直面残酷的现实,思考下一步行动。而在绝大多数场景里,即便是遭到误判锒铛入狱、遭受狱警的非人对待、被狱友奚落嘲弄、被同性恋狱友强暴迫害,以及为了离开监狱忍着恶臭在下水道里爬行数百码,他都没有被环境所伤,而是始终抱持希望和信念,不为所动。那些非人的遭遇在他眼里云淡风轻,跟他要追求的自由相比,根本无足挂齿。用一句烂俗的话说,就是“不忘初心”。
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很容易发现安迪从来都是一个自由的人,监狱可以困住他的躯壳,旁人可以摧残他的肉体,但他的灵魂一直是自由的。正因如此,他得以脱离环境企图施加给他的掌控,排除一切干扰,专心致志地思考怎样才能逃出生天,并且毫不犹豫地行动。此之谓“无所谓”:对那些非关键节点,哪怕再狰狞可怖,都不过如梦幻泡影,障眼法罢了。
我们再回头看一眼老布和安迪的区别。绑住老布的,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是他自己。当他下意识地把监狱当成终极归宿的时候,他实际上就已经放弃了自我,放弃了希望,丢失了信念。因此当他被迫离开这舒适区之后,自我毁灭几乎已成定局,而这结局其实早在监狱里就已经定下了。安迪则完全不同,他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也始终明白自己是什么,因此无论在多么糟糕的处境里,他依然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排除干扰、独立思考、持续行动,直到达成目标。在这个过程中,他首先是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成功越狱、获得重生;而与此同时,他在思考和行动中散发出独特的能量场,感染了身边的所有人,所以他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也实现了对他人的救赎。
3、我的思考
第一,为自己而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只有以此为前提,我们才是一个拥有独立自我的人,才有资格和能力去爱他人。比如我们看到过太多的父母,他们最爱说一切为了孩子,他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还总害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并且稍不如意就对孩子打骂责罚。实际上这些父母连自己都做不好,他们没有独立的自我,只是将自己想得而未能得到的寄托于孩子,以此掩盖自己的失败和懒惰。这不叫爱,这是以爱之名对无辜者实施的绑架。事实上,如果父母能做好自己,孩子也就一定能自由、快乐而勇敢地成长,这就是他们生长的土壤和起跑线。
安兰德说“你说你爱我,但是你有‘我’吗?”——她说的第二个“我”,指的便是独立自我。
第二,只有不断离开舒适区,才可能实现更大的自由。
“人生而自由,却无时不在枷锁中”,一个铁笼子你一眼就能判断,但是思维的牢笼你却难以察觉,毕竟人的目光所至、思维所达还是太有限了。正如爱因斯坦所说,“人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行动起来,通过碰壁来发现监狱的边界,然后正面它、研究它、拆除它,最后像安迪一样从幽暗的下水道坠落、重生,像黑客帝国的尼奥一样拔掉身上的营养液管子,通过长长的管道坠落、重生,回到真实世界。
第三,灵魂只能独行,成长只能独享。就像所的苦痛都必须由自己承受一样,没有人可以代替我们成长,也不要指望任何人告诉你怎么做。就像安迪在20年的囚禁生涯中,他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了个人威望,但是从来没有谁能告诉他怎么做,他必须自己做决定,并且独自享受这份成长的快乐。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今天想说的:我爱你,但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