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的结局我先写给你。
你可欢喜?
他死了。
如是,而已。
(一)
冬青看了看站在窗边的女子,默默进屋拿了披风。
她轻轻走到女子身后,道:“夫人,夜里风凉,披上吧。”
女子未置一词,却是摆摆手转身进了里屋。冬青抬眼从窗口望去,对面却是热闹非常,冷风从窗口进来,一阵透心的寒。她想着方才在这里站了大半个时辰的女子心里怕是不好受。
听里间的人唤了“冬青”,她应了一声,关了窗,急忙进去了。
“夫人这是何必呢?王爷的性子夫人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仁慈了些罢,夫人却总是依着他,最后自己收拾烂摊子。再说要救下柳家小姐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夫人却是使了这个法子,到头来却是累了自己。”
冬青边为那女子解发簪,边絮絮叨叨着自己的不平。
玲珑微微低眸,冬青哪里知道,皇上如何会放过柳家一人,斩草除根的道理只怕谁也没有皇上学得透彻。若不用这般的法子,必是保不住那柳如雪。
皇上如今以仁孝治国,柳大人原本是王爷的老师,所以此时王爷娶柳如雪也是合情合理,用仁孝二字堵住皇上的嘴,再有就是御史台如今是在她爹手里。言官不获罪,皇上也不好如何。只是以后的日子只怕要更难过些了。想起那人急匆匆地来抱朴院求她救人的模样,玲珑心中一阵阵疲惫。
“冬青,你可怨我?”不去讨夫君的欢心,却成日步步算计朝堂之事,累得院中的下人都不好过。
“夫人怎么会这样问奴婢。奴婢虽不知道夫人成日忧心有何用,但是奴婢是自小跟在夫人身边的,夫人待奴婢如何,奴婢心里有数,奴婢心中感激夫人还来不及,如何会怨。”
“这高门大院,外人只想着里头的富贵,却不知这里头生活的难处,如今我身边的人只有你了,以后你怕是要更累些,侧夫人入府,先前就着人查了底细,你也知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王爷也向着她,你往后要多小心些。”
冬青听着心中又替自家主子不值,却是又听到床上的女子压抑着咳了两声,手上一顿,快挑灭的灯芯就又燃了。
一滴泪悄悄地碎在地上。
(二)
第二日按规矩侧夫人是要给夫人敬茶的,可是玲珑早早地便遣了丫头去侧夫人的院子,让人不用过来。
玲珑一向不喜欢这些繁复的虚礼,再者她现在没那么多精力去理会这些虚情假意的敷衍,能省就省了。
用过早膳冬青便拿着名帖出了门。一个时辰过后领着个大夫进了府。院里的丫头都看傻了,那大夫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长得俊俏,气质温润,倒不像个大夫。
“不像大夫?那你说是什么。”
“回王爷,奴才不敢胡乱猜测,但京中却是真没听过这号人,如此年轻的大夫,无论如何只要在京城露过面,奴才肯定能打听到。”
“算了,本王亲自去看看,你退下吧。”
抱朴院里玲珑退了外头的丫头,只留了冬青在跟前伺候,那男子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金丝递给冬青,却听帘子后的女子笑道:“你何时也学了御医的那套。”
“你进了永兴王府,便不同以往。子衡和顾伯父将你托付给我,我总是要小心些的。”
“无事,将丝线收起来吧,我于你现在只是待救的病人,不用讲究这些。”玲珑说着便将手伸到帘外的案上。
“如此便不用丝线罢,不过还是要寻了手帕隔着。”说着就让冬青去拿了手帕,复又道:“清晗我知你不在意这些,但是高门大院中,规矩万是废不得。”
玲珑不语,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不在乎罢了,若因此能出这府门,一纸休书又如何。
“你多久没吃过药了?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任性。”
玲珑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男声。
“放肆!本王的夫人岂是你一个大夫可以呵斥的!”
“玲珑病体虚弱,不便给王爷行礼,还望王爷见谅。”
玲珑透过幕帘看着那人模糊的身影,扯出一个冷笑,说出的话却是平淡。而坐在案前的男子也没有任何动作。
“夫人生病怎的不去请御医,这大夫一点规矩都不守,给夫人诊脉怎的不用金丝,可是大夫买不起?”
“王爷不知,这是玲珑的二哥顾苏何,师从苏济安老大夫,而且王爷可能不知道,玲珑的脉用金丝是诊不出来的。”
男子不再说话,只是在椅子上坐下,也不理会冬青送来的茶。
只听坐在案前的男子道:“我早前便说过,你的药是不能断的,否则再难施药,回头我换个方子,过两天把药给你送来,这两天我先给你开副方子熬。”
玲珑淡淡道:“不是我停了药,是你留的药吃完了。”
她说完了却是一室寂静。
(三)
她能感觉到为她诊脉的手隔着手帕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隔着帘子落在她身上,可是那又如何呢。
许久,听到一声叹息,顾苏何收回手道:“清晗,虞美人你断是不能再用了,当初给你只是为了缓一时之急,再用下去,莫说你身体本来就弱,就是这虞美人的毒都能要了你的命,到时候就真的药石无用了。”
玲珑收了手,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让冬青引着顾苏何去开方子了。
“夫人难道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不知道王爷要玲珑解释什么。”
“御史大人早年得一子,三年后又得一女,人道是儿女双全,关于夫人的二哥,夫人难道不解释解释。”
“玲珑的二哥是爹爹故人的孩子,故人早逝,托孤与我爹爹。王爷若还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便是。玲珑身体不适,院子里也没什么丫头,便不送王爷了。”
玲珑起身进了里间,却听外面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再管,淡淡一笑便不再理会。
冬青回来的时候玲珑已经躺在床上睡了,屋子的采光很好,看得清床上的人苍白的脸,冬青心下一紧,想到当初苏大夫说的“若是好好养着,虽是病弱了些,却是可以一生无虞,若是劳动心神,必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苏何回去了?”
“公子写了药方留了话便出府了。只道药配好了再给夫人送来,要夫人保重身体。”
“知道了,回头把柜子里的虞美人拿出来晒晒,莫要放坏了。”
“夫人,公子嘱咐了不能用虞美人了,夫人还是莫要再用的好。”
“只是晒晒不会再用了,你若不放心,回头你把它种在院子里就是了。”
冬青点点头,去柜子里拿装虞美人的匣子,却是捧着匣子跪在床前,玲珑正在穿衣服,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何,你知道我最是不喜欢这些的,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奴婢是自小就跟在夫人身边的,夫人的身子,奴婢也是知道些的,苏大夫早些时候便留了话,不让夫人劳心动神,可自夫人嫁入了王府却是整日费心,身子愈发不好,药也是一次吃两次的量,奴婢看着心里难受也不敢劝,王爷也不是个心疼人的,自打柳家出了事,就来过两次,夫人近来咳得少了,奴婢还以为您身子好些了,不曾想夫人是瞒着奴婢在用虞美人,这一匣子虞美人都见底了,夫人您这实在太不顾念自己了,奴婢斗胆,想求夫人,莫要再如此了。”
玲珑看着自小就跟在身边的丫头,伸手想去把她的眼泪擦了,手举到半空却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冬青赶忙递了帕子,玲珑却是摇了摇头,缓了缓,待止住了咳嗽,冬青便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是我的命,只有哪日因果散了,葬于尘土,方才能了结。”
(四)
玲珑出生便没了娘,她在胎里便带了不足之症,自小身子弱得很。她起先不叫玲珑,叫清晗,清晗是她母亲的字。
她自小与旁的女子不同,旁的大家闺秀读的是女戒,她学的是四书五经,史学谋略。
她五岁的时候便是被送到清灵寺,找到医仙苏济安给她调养身子,又请了先生给她授课。寺里的住持是得道高僧,他同玲珑说过,她有一个劫,若是过了,便了一生无忧,若是过不了就定是前路坎坷。
至今冬青都不晓得住持大师说的劫指的是什么。冬青是七岁的时候被领到玲珑跟前的,那时玲珑不过三岁,而且自小病弱的玲珑并不好动,只是安静地呆着看书写字。
到玲珑七岁的时候京城里传言说玲珑是佛前的仙童转世,又说她含玉而生,传得神乎其神,又说得她便能得了仙人的庇佑,叫江山易主都行。
却也是在玲珑七岁的时候,京中的人才知道,御史的女儿与永兴王府的世子是指腹为婚的 ,王府是连聘书都下好了的。此后,前面的传言便慢慢消了。
“若真是仙童转世就好了,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含玉而生?简直是笑话。”
玲珑伸手抚了抚胸口。世人都道御史大人家的千金含玉而生,御史大人请了宫中最手巧的工匠将玉雕成了一对玉铃铛,便是玲珑脖子上的这对了,殊不知这对玉铃铛乃是天下的极品暖玉,是顾安彦为玲珑寻来续命的。
“大哥何必如此生气,我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昨日我才从西北赶回来,阿何同我说起你的病情,我当时恨不得把墨子玉杀了,你都不听听外面的人怎么说。”
“无非就是说我比不上一个罪臣之女,仙童转世也不过如此,要不就是说我将不久于世,形容枯槁,何必在意。”
“外面说墨子玉娶你是因为觊觎江山,却不想你命不久矣,这般传下去迟早会入那位的耳。”
“哥哥以为京城的事能瞒得过那位?他根本就知道,对王府,他早就想动手了,只是一直没有理由罢了。”
玲珑拨弄着花瓶里的梅花,微笑着看着对面的男子,似乎并不着急。
“哥哥也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理好的。”便又是笑了笑。
顾子衡也不再多言什么,妹妹自小聪慧,却自小体弱,不是能在这高门中度日的,这一来二去,只怕……
他将苏何做的药留下,叮嘱了几句,又同冬青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
“名册可是拿来了。”
“拿来了,遇上王爷带柳侧妃出去,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你不用特地讲这些给我听,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在意。”说着便拿了冬青呈上来的名册。
“若夫人真当不在意又何必让奴婢去取那日来喝喜酒的宾客名册。”
“王爷一直是众人巴结的对象,先不论他智谋如何,只看他的身份就足够了,但是宫里那位是个有野心的,登基这些年明里暗里除去了不少权臣,却是没有动永兴王府,不是他不敢,而是他需要留着王府显示他的恩德,还有就是捧杀。”
冬青听得分明,最后两个字含着杀气,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想着她说的话,心里一阵阵发冷。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那女子轻灵的声音如同要命的咒语般响起。
“朝中之人惯会察颜观色,心中的多少有些底。王爷娶柳姑娘入府,这是在给皇上把柄,这种时候还敢来结交的,不是皇上的人,就是有本事让皇上动不了自己的人。我记得皇上当年好像……”
玲珑微微一笑,却是不再往下说了。冬青却是心惊肉跳,因为她知道自家主子后面没说的四个字是什么。
(五)
不过月余,京中之人都知道永兴王府中新进门的侧妃是个妙人,极得那王爷宠爱,又说那侧妃是罪臣之后,上不得台面什么的。
玲珑知道这些的时候正在书房写信,听了冬青的回话只是笑了笑,便又低头开始写字。
冬青却是不如她这般淡定,她道:“夫人怎的不急,如此下去皇上定是会问罪的。”
“这不过是有人在院子里呆不住了罢,想借我之手替她正名而已,我急什么。不过若是全京城都知道了,那便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这就更急不得,他们想用王府来试试皇上的底线在哪,若此时动了,反倒受人牵制。”
冬青听她如是说,也便不急了,她知道凡事若有夫人在,就都能迎刃而解。
她想起了当时王爷求夫人救柳家小姐的时候,夫人问王爷,若真当走这一步此后便是引颈以戮,可是还要救。王爷却说夫人见死不救。发了一通脾气,便是再也不进这抱朴院了。
后来夫人差了人让王爷娶柳姑娘,王爷当日便让人准备了。再后来侧妃就入了府,王爷便更是不来抱朴院了。
夫人说皇上除柳家实际上更想拿住王府的把柄,他知道以王爷的性子必定会救柳家,但他对柳家是下了死手的,独独留了柳如雪,王爷要想让柳如雪活,那就肯定会将把柄递到他手上。
“回头拿着我的信物让外院的人把写封信送回家去,记住要告诉他们,一定要交到我爹手上,不能经过其他人的手。再有就是告诉外面的人,兵我养了千日,不知是否能合我意。”
冬青应了一声,拿了信便退下了。到门口时听到女子喃喃道:“这一季的梅花要谢了。”她抬头看到枝头的梅花果真谢了大半,不及细想,就出了院子。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便又过了大半个月,宫里派了人说皇后请玲珑赏梅,玲珑换了身衣服便去了前院,冬青照旧跟在身边伺候,冬青看了看等在前院的人,轻轻在玲珑耳边道:“那是皇上身边的余公公。”
玲珑点了点头心道,前院的人没白养。上前给人见了礼,打了赏,便随那人出了府,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站在一旁的墨子玉。
那公公将玲珑带到了御花园便见到坐在凉亭里的人,玲珑行了礼,便被请了进去。那人背对着玲珑,也不转身便开口。
“永兴王妃知道今日是朕请你入宫的?”
“玲珑不知。”
“听说最近府上不安宁。”
“皇上必不是那种人云亦云之人。”
“朕欣赏你的胆识,但你应该知道,你的胆识不该用在朕身上。”
“玲珑只是实话实说。”
“好个实话实说!果然是顾爱卿的千金,不同于寻常女子,难怪说得你者得天下。”
“不过是谣言罢了,皇上圣明,必是能看透是非。”
“朕自己都至于是非之中,怎么看得透。”
“皇上是有全胜的把握而已。”
“你是第一个敢与朕如此说话的女子,倒是便宜了永兴王。”
“入王府是玲珑的命,没什么便不便宜的说法,玲珑自小是爹爹带大的,胆子自然要大些,与旁的女子没什么不同。”
“朕看你不同得很。既然你如此聪慧,你可以猜猜朕今日见你是何用意 。”
“玲珑愚昧,不敢妄自揣摩圣意。”
“不用藏拙,如你所言,京中之事只怕没有瞒得过朕的,朕知道你聪慧,也不跟你兜圈子。”他转身盯着玲珑,笑着缓缓道:“朕要同你说一些你感兴趣的事。”
冬末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冷,那种冷直透心底。玲珑拢了拢披风,看着已经走远的明黄色的背影,想着他方才说的话,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尔后一口腥甜的液体止不住地从嘴角溢出来,吓得候在一旁的冬青一脸煞白。
(六)
一场大病让玲珑更单薄了些,清丽的脸庞透着病态的白,冬青看得心惊。
“王爷此时在何处?”
“回夫人,王爷此时应当在若雪阁。”刚从下头调上来的丫头,显然还不适应抱朴院的清冷。
“去请王爷过来。”
小丫头转身出去了,玲珑便从椅子上起了身,走到墙边摸了摸,便开了一个暗格,从里头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从里头拿了东西,将匣子又放回去,将一切恢复原状。
墨子玉来的时候玲珑正在画画,梅花已经谢了,屋里却还有淡淡的梅香,他恍惚中想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来过这个院子了,也似乎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结发之妻了,想不到她已经如此单薄消瘦了。
玲珑正在作画的手忽然被覆上一片温热,听见一个温润的嗓音在耳边道:“身子没好全便不要瞎折腾,手这么凉还开着窗,也不知道将披风披着,下头的人怎么伺候的。”
玲珑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从男子的怀里退出来,搁了笔,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却是招了丫头来沏茶。
“难为王爷还挂念玲珑。玲珑感激不尽。”
“夫人非要如此说话吗?”
“王爷也不用在玲珑面前演戏,玲珑不是柳姑娘用不着王爷的敷衍。”
“顾玲珑!顾御史是如此教导你的!你在冷嘲热讽什么!”
“那王爷在自作聪明什么?”
“本王何时自作聪明了,你嫁入王府,只让下人称你夫人,本王依了你,你自嫁入那日起就称自己体弱,忌房事,本王就从来没碰过你,本王对你诸多忍让,你呢?你却不安于内宅,多次干涉前院之事,你若是不想嫁给本王,本王给你一封休书便是。”
“原来王爷对玲珑有诸多不满,可是怎么办呢,玲珑也对王爷有诸多不满。”
“你一介妇人,就算有顾御史亲自教导,也不该对本王有意见,出嫁从夫,岳父大人应当教过你才对。”
“夫若才德双全,玲珑必是以夫为纲,可是敢问王爷,王爷是要将王府的家业,和这几百口人毁在王爷手中吗?”
“一派胡言,本王不知道在你说什么。”
“王爷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没关系,王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王爷如果觉得和晋王打交道不会毁了王府的话,玲珑不介意换其他的法子让王爷好好听一听玲珑说的话。”
“胡闹,本王同谁交好还要一个妇人多嘴!你在如此干涉前院之事本王也不介意好好让你知道如何做一个妻子!”
“晋王,或者说前太子,同王爷说什么?与他共谋江山,待天下易主,给你些好处。那玲珑告诉你,无论是否有好处,王爷以为他斗得过宫里那位?”还不待墨子玉说话,玲珑又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当初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何况如今要夺皇位,王爷是鬼迷了心窍!”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看着墨子玉举起的手,她只是扯出一个冷笑,他下手有些重,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冬青闻声进来,身后是顾安彦。
玲珑艰难地喊了一声爹,便晕了过去。
玲珑转醒时床边还坐着一个人,她道:“爹爹何必亲自跑一趟。”
“晗儿,爹对不起你,爹护不住你。”
“爹爹何必如此,倒是玲珑不孝了,用我一命,还了老王爷的恩,却是值的,只是事情只怕比我想象的要麻烦,可能要费些力气。”
“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爹带你回去,苏何自有法子医治你。”
“苏何应当同爹爹讲过,我的病不能再用虞美人,否则药石无用。可是若不用虞美人,我必是连床都下不了,更不用说保全王府。所以爹爹不用为我费心了,这是玲珑的命。”
“我的晗儿,怎么会这样呢,我给你改名叫做玲珑,无非是希望你有颗七窍玲珑心,聪慧,知变通,懂得保全自己。你如今这般,要为父如何向你娘交代。”
“爹爹不必如此,玲珑知晓爹爹的爱护之心,然爹爹也知道,若非老王爷救了我娘,也不会有我,当年爹爹问过我是否肯嫁入王府,是我自己点的头,爹爹不必自责。”
她心中想着,那个劫,大概是过不了了。面上又无所谓的笑了笑。
(七)
又过了几日,玲珑身子稍微好些,便时常抄些佛经,冬青在一旁为她研磨。
她的脸更苍白了,用了胭脂都盖不住,倒衬得更病弱了。
“这几日宫中有人来过吗?”
“有的,昨儿余公公拿了两支人参,说是皇后送给夫人养身体的。不过……”冬青看了看玲珑,后面的话没有说。
“不过柳侧妃收了却没有送到抱朴院。”玲珑笑了笑,搁了笔,看着冬青。
冬青低了头,不语。却听到玲珑道:“跟前院带个信,将库房里的万里河山图带给余公公,替我谢谢他主子。”
“是。”
“带人去搜若雪阁,私吞皇后赐的东西,怕是要正正规矩了。”
院子里的小丫头去收拾书房的时候,看到书案上的有一张宣纸墨迹没干,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写着“不得善终”,却是发现纸上还有点点红痕,像红梅开在宣纸上一样,美得触目惊心。
若雪阁一片鸡飞狗跳的时候,玲珑在花园里煮茶。身边是个用不惯的小丫头,聊胜于无罢。
壶里的水还没开,若雪阁就传了消息说东西找到了。玲珑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煮着茶。待一盏茶煮好,她才开口同下面的人说:“既然如此,就按内院的规矩来吧,该杖毙的,该发卖的都按规矩来。”
待墨子玉回来的时候,若雪阁已经空了,听了柳如雪被打了,就直奔花园去了。
玲珑还在煮茶,远远的看着来人便让冬青去添了个茶杯。
“如雪呢?”
“打死了吧。”
“你这个毒妇!”说着便一巴掌向玲珑挥去。冬青见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奴婢冒犯了。不过王爷不问缘由便要打夫人,这不合规矩吧。”
“要什么缘由,墨子玉我告诉你,我命人打了一个侧妃你便如此沉不住气,若他日旁人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又当如何!”说罢转过身看着冬青,道:“你也知自己冒犯了?你这般以下犯上的丫头,我用不起,念你这些年的功劳,便免了你皮肉之苦,你自己收拾东西出府罢。”冬青吓得满脸煞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玲珑招了婆子来直接拖出去了。
“这般不知规矩的丫头也只有你们顾家教的出来!还有你!不问缘由打人便是你顾府教的规矩!我如何娶了你这么个毒妇!”
“我之前就说过,王爷若听不进去玲珑的劝,那玲珑只有使些法子来让王爷好好听一听玲珑要说的话。”说完,她斟了一杯茶,推至墨子玉跟前。
“晋王今晚要动手了是吧。”
“你如何知道?”
“不是我知道,是有人告诉我的,他要我务必留住王爷,不让王爷出府,作为交换他答应我不动王府。”
玲珑欣赏着墨子玉的角色愈来愈黑。又道:“我不知晋王许了王爷什么好处,但是王爷知道,柳家被判的是谋逆之罪,却不知道柳家是晋王的人吧。”
“柳大人本是太子太傅,皇帝上位,前太子被封为晋王,赐住在宫中,实际上是幽禁,而身为原太子太傅的柳大人不止没有被处罚,反而官拜一品。你以为皇上舍不得杀晋王吗,不过是需要留着他以示仁德罢了,但毕竟是眼中钉肉中刺,皇上等的就是晋王动手。”
“王爷以为柳家出事是偶然的?晋王故意推出柳家,不过是要拖你下水,永兴王府虽到王爷这儿便没了兵权,但王府的财力和人脉依然是很可观的,有一个永兴王府,就算他和皇上博弈输了,他依然可以东山再起。您可知您的如雪姑娘,是晋王的细作。”
“那又如何!皇上收了父王的兵权,本王自小在父王身边长大,父王教我习武,教我兵法,我自问样样不比朝中的那些将军差,而他却架空了王府的权利,本王空有抱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而晋王可以给本王兵权,你懂吗?”
“王爷以为柳姑娘接到的任务是什么。”玲珑望着正在抽芽的桃树,喃喃道:“她要的是王爷的命。”
(八)
承宗帝七年二月初九,永兴王府发丧,永兴王爷最宠爱的侧妃暴毙,当天王府在被护院层层把守,许进不许出,同一天晚,晋王逼宫被当场俘获。
“柳姑娘在偏院,毫发未伤,这院子王爷以后便封了罢,别看着碍眼。”玲珑无力地靠在墨子玉怀里。
“你莫要再说话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你没有伤害过她,我派人去请了大夫,还有你二哥,你会好的。”
“王爷不用费心了,这是玲珑的命。就像王爷说的,玲珑并不想嫁入王府,玲珑也不喜欢步步算计的生活,若不是当年我娘病重,要一株万年人参入药,也不会受老王爷的恩,便不会嫁入王府。老王爷散布留言逼得我爹没了退路,若我不嫁与你,便只能入宫,得之可得天下,即便只是传言,一般人也是不敢娶的。老王爷用我来牵制住我爹,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救你于危难之中,如今我也算是还了老王爷的恩了。”
“没关系,你不肯嫁我也是肯娶的,自小父王便告诉我,我要娶你,我带着侍卫偷偷去看你回来便画你的画像,都在书房,等你好了,我便拿给你看。你让我娶如雪,我本是不愿,可我思前想后,要救她只有这个法子。但是那天晚上我在你门外,听到你问你丫头怨不怨你,我也想问你你怨不怨我,我听到你咳嗽,我在你门外呆了半宿,怕你的病犯了,那丫头不来通知我。说来你那丫头倒是厉害,若不是那日在花园里她拦我,我都不知那丫头是会武的。”
“王爷不用再念这些了,玲珑不过是为了报恩才嫁给王爷的而已。当日余公公请我入宫,皇上见我,同我说王爷同晋王有牵扯,玲珑着实吓了一跳,不想王爷还有如此野心,只是玲珑实在爱莫能助了。实际上永兴王府到王爷这儿名声已经太胜,当年是老王爷自己交的兵权,盛极必衰的道理老王爷太清楚了,他用兵权换你一生平安,所以皇上才会告诉我要我留住王爷。当日我同皇上交易 ,我求了一道圣旨,在书房的经书后面,有那道圣旨他在百年之中不会动王府。玲珑的任务也算完了。王爷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玲珑合了眼不再说话,墨子玉也不动,就将她抱在怀里。顾苏何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他道:“王爷若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搞得晗儿时时为你劳动心神,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下场。”
“你能救她对不对,你快救她,快救她。”
“我不是来诊脉的,我是来带她走的。我以为王爷看得出来,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能救她,你为什么不救她,你给她把脉啊!你快救她。”
他的泪落在玲珑脸上,玲珑无力地动了动,却没说话。
“她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一天了,早前,她给家里写信,她说她知自己时日无多,她瞒着冬青将我留的虞美人藏了起来,如今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她要将冬青赶出府,安排了人把卖身契拿给她,拨了钱托家里给冬青买座宅子,让家里多关照着。前院的护院是家里挑给她保护她安全的,你猜她用来干嘛了,她用来给你永兴王保驾护航了!她的病不能劳神,可是她却为你永兴王连命都不要!你可对得起她!”
“我自小就喜欢她,她被顾伯父带着来寺里找我爹治病,她可爱聪慧,安安静静地呆着就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当年住持大师同她说她将有一个劫。”顾苏何看着墨子玉怀里的女子,满眼疼惜。
“住持大师说她若错嫁,必将不得善终。”
(九)
承宗帝七年二月十三,永兴王妃病逝,府中的丫鬟一律给了卖身契送出了府。有人说在那些丫鬟里头看到了永兴王爷极宠爱的侧妃。不过也没人当真,毕竟当初王府发了丧的。
墨子玉在抱朴院的书房里放经书的地方找到了玲珑说的圣旨,还有一个小匣子,他打开,却是愣住了,他将匣子里的东西倒在了花园里,后来王府的下人说看到王爷站在花园里一片盛开的虞美人前哭得像个孩子。此后永兴王辞了朝堂上的官职,听闻日日在家中作画。
最后他死了。
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