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知
人们只知黄连苦，却不知种黄连的人更苦。
钟灵大面积种黄连是从零二零三年的非典开始，在那之前山脚的人都种庄稼，因是山地，产出很低，加上偶尔做零工挣的几个小钱，也就勉强糊口；山上的人因地理位置限制，种了少许庄稼，也种了黄连，明显比山脚的人日子过得更紧巴。
然非典时节，黄连价格暴涨，好的干黄连能卖上一百元一公斤，山上的人赚得盆满钵满，纷纷到山脚盖新房、甚至到小镇里盖房，羡煞山脚人，这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钟灵人的希望，一股黄连热就此席卷钟灵。
人们纷纷把水田放干，改成土，去大山里坎树干、枝丫搭建黄连棚（黄连喜阴怕阳，怕干也怕潮），一般一天能坎两三捆杆枝，赶几个时辰的路从大山把杆枝扛回家，彼时已是伤痕累累、泥污满身，却是顾不得洗个澡，吃个饭休息休息，还得去地里打洞子，插桩，搭棚，松土，掏沟……。一亩地，日日不停歇，风雨无阻，只是前序工作搭棚松土，一家子也要干上好几个月，甚至半年，棚搭好了，还得四处借钱买苗，一亩黄连只是种植几乎就会耗费一家子一年的时间（当然动作快、加工粗糙的会更快一些）。
你是否以为这就好了呢？不，这只是个开始。
种庄稼有农忙时和农闲时之分，而种黄连即便是白雪皑皑的冬季也没有闲的。刚种下的黄连要施肥，而最初施的肥除了购买的复合肥，还需要自家猪牛羊“制造”的农家肥，用手均匀地铺在黄连的根部。有了养料黄连得以生长，然而杂草也在其间猛长，要不间断地“锄草”，“锄草”不是用锄头，而是用手一根根地拔出，通常情况下一块黄连地里，一遍草还没拔完，拔过草的地方又长出了新的草，该拔第二遍了，这样循环往复，一块地就能折腾一年。
每拔一次草几乎就要施一次肥，施完肥还要用树枝或者扫帚把肥料从叶面上扫落，以防伤着黄连叶，太多阳光黄连容易受伤，太潮湿黄连也不肯长，有虫黄连也会生病，一年四季都要注意着补棚、掏沟、杀虫……。冬季随意一场雪，就会让这些辛辛苦苦搭上的黄连棚千疮百孔，还恐塌陷的棚和雪压伤了黄连，于是乎那些个长满冻疮和茧子的手在每一个冬季里忙忙又碌碌。
黄连的生长期很长，四五年才得以收获一次，要从生硬牢固的泥土里将黄连拔出，剪去根须枝叶，然后先在阳光底下晒，晒得半干，再用铁丝做的笼子一面炕一面转动，场面可谓灰尘铺天盖地。一亩地的黄连，每天从起床到月上树梢，至少需要两三周才能弄干，一尘厚厚的灰沫吸附在头发上，衣服被汗液和灰尘浸染得黑乎乎的，洗一次澡是没办法将这些尘土洗尽的，那些尘土似乎是无孔不入的，它从人的口鼻，甚至从人的毛孔钻进人体内，人们只得买猪血吃，妄图能将钻进体内的灰尘吸附出来。
你是否又以为卖掉这些个多年辛苦经营的黄连就能脱离贫穷了？不，贫穷就像是吸血虫一样，吸食着人们的精力、健康，紧紧黏附着，不肯离去。
一百元一公斤早已成为历史，几年，十几年之后，一公斤干黄连的价格多在三十至五十之间波动，偶尔能冲破五十，抵达八十，但是总是短短数日，长者一月两月，不待你将黄连收回来，又跌回了原价，而那些拿到手的微薄的收入是真切地印刻着血和泪的。他们要拿着这份微薄的收入生存，还要拿这份微薄的收入供孩子上学，终于，有些人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煎熬的生活，要么自己出去打工养家糊口，要么遣孩子到外地去做童工，无论是谁，都是加班加点，终于在几年后回家盖了房子，腰板挺直了，而那些依旧坚守着黄连的人们，依旧“弯腰驼背”。
种黄连的人不敢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么先进的哲理，他们被蛇咬了，一瞬间的恐慌、尖叫、哭泣之后，还得一手绑着绷带，一手拨进黄连丛中拔草，即便那里很可能有一条虎视眈眈的盘蛇。种黄连的人也不知晴雨雪，烈日下扛着树杆去搭棚，雨里一只手撑雨伞一只手拔草，雪里支着桩杆补棚……
当希望被点燃的那一刻，人们便不打算让它破碎，即便是十年如一日地熬着，即便有人提出来：“只从金钱投入来看，种黄连就不是一个好选择”，但黄连是他们守了十多年的希望，当那绵延的大山依旧耸立在那里，当年轻和健康渐渐远去，当鬓角爬上斑白的头发，当知识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唯有守着黄连度日，彼此忠实地陪伴。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盛况”再也没有出现过，人们懂得也许那样的“盛况”的前提并不好，再现那种“盛况”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善良是根植于人们心底的，阴暗却只是偶尔客串，见无容身之地，便灰溜溜地离去了，不因贫穷而有任何改变。
也许，也许你会说：“黄连所带来的希望是实现了的，我住上了新房，用上了手机……”，可是有多少人的新房是源于黄连，你又曾想过，已是晚年的你因着新房却是负债累累，而手机这些更是时代的产物，不是黄连的产物，黄连剥夺了你的健康，磨损了你的容颜，黄连驱使你十几年如一日地如陀螺一般不停歇地运转，却未曾让你丝毫轻松愉快。
那一段灰暗的岁月，掩印在人们的心中，挥之不去，是一段真切地刻印着血和泪，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那些粗浅的茧子，那些佝偻的背，那些哽咽的咳嗽，那些斑白的头发都见证着这一段灰暗岁月。
2017年11月7日
后记：
我只能用我单薄的文字浅浅的勾画其中的艰辛，而真正的生活却是我的文字无法描摹的！我只想通过我的心，写一点东西，能入你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