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奔赴,都有值得的远方。
已是春日,风里有暖和的讯息,那几日感慨,若能去山里溜达一圈,这个假期也算完美了。心头默念的事儿,突然就能实现,冥冥之中仿佛远山的呼唤。于是,前日,七八友人,相约转山。不由得想起诗人刘年,他们一家三口,两辆摩托,是否已经到达了北海?
东山寺峡谷,四五年前,我曾从平山湖那头直奔东山寺这头,险境,仙境,石头,山树,温泉,流水……一切还在。这一次,换个方向再走一回,又是新的旅途。驱车而来,只为山中的清静而来,寻寻觅觅,告别闹市,一路颠簸,路过人群,羊群,路过沉默的戈壁,沙窝,穿过墓区……终于,在路的尽头,山寺耸立,把守峡谷,巍峨的大殿,幽静的庙宇,空灵的梵音,正是没路的时候,下车却遇见智慧!
徒步前行,先是与脚下的沙子,石子儿对话,颜色除了头顶的蓝,只有周围的褐色。树干瘦,自由的生长,草,岁月枯荣,自生自灭。在峡谷里行走,适合沉默,或者寡言。山石围绕,不多时,见细流打山上来,溯游而上,成了我追逐温泉的理由。这些细流自上而下,一路流经一路渗透,孱弱又倔强,流水过处,石子干净的可爱。常年的滋润,让石头生长了绿绿的苔,也包容了黑黑的蛙卵……山里的生物,都自有一套谋生的手段,或依附,或抱团,或兀自独立,或相拥取暖……循着水迹,看这一股变成一道,有时从山石上倾泻一帘小瀑,喜悦欢畅,汩汩喧嚣,忽然间就入了王维“清泉石上流”的意境里;有时低到山路的坑洼里,化作一湾深潭,幽静碧绿,让上游的蛙,蝌蚪,游鱼,有了栖身之所。这水的灵动多姿,让空寂的山,有了声响,有了生命。前有“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今可作“水不在深,有蛙则灵”。
古语云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不入山,不知山间冷暖。然而这大山里原是春来早,温度竟比山外暖,峡谷因着两边山石的包围,风被挡在山外,将暖保留在谷底。一路前行,潭水不凉,青蛙蹦跳,蝌蚪儿自在,鱼苗儿欢畅的很。翻过一个个大石头,高地不平,但时不时暗藏的惊喜驱赶了疲乏。冬雪还未消融处,倾听冰块下暗流涌动的声音。寻觅温泉,循着流水的踪迹,发现山头曾经的红旗渠,山泉叮咚,引我们翻越直上。在一处向阳的山泉下,比我们来的早四五旅人竟在浅水处洗脚,振振有词说这山泉洗后,皮肤多么滑腻……想来山中是有宝藏的,可细探。徒行三小时,终于到达东山寺旧址,站在峡谷仰望,那半山腰的寺庙依然挺立,山风一样自由,孤傲却灵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仰慕东山寺,只因慕名这方水土而来。想起晋代隐士学师郭荷,史料记载,他携两百多名弟子,修此名寺,称之为东山寺。这座寺建在山势豁然开阔之处,寺前绿树成荫,山花尽意点染,为其隐居之处。郭荷是晋秦州略阳郡(今甘肃秦安)人,史书说他:“明究群籍,特善史书”。郭荷出生在书礼世家,他的六世祖郭整在东汉时就很有名气,汉安帝和汉顺帝都屡次请他出来做官,并许以“公府八辟,公车五征”的优厚待遇。但郭整每次都执意拒绝,始终不就。从郭整到郭荷,六世均以经学致位。郭荷也像他的祖上一样淡泊仕途,不应州县之命,甘做山野布衣,便离开略阳故居,来到张掖隐居东山寺结庐讲学。从此张掖文风远播,地方教育事业大兴,为张掖的历史文化积淀增添了浓浓的一笔。是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东晋遗风,在张掖平添一抹飘逸,不得不归功于郭荷。千百年后的我们,驻足谷底,抬头仰望东山寺遗址,莫名感觉脚底发热,肃然起敬,怎能不心生敬畏与崇拜呢?那半山腰的庙宇,如何一砖一瓦,一梁一柱的修造,唯有一颗虔诚的心,和那讲学惠众生的念!东大山的这一道峡谷,因东山寺绵延不绝的缕缕香火而历久弥新!
许是我们访山的虔诚,返程的路上,竟偶遇了守林人。原来那座和东山寺遗址遥相呼应的小屋子,便是他的住所。缘分就是这般奇妙,大家念叨访山没见到山大王,回来的路上却被热情寒暄。只见他小小的个儿,红黑的面庞,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朋友说迎面走来逢人便作揖问声“过年好”,这乐观开朗的样子,是大山赋予的秉性。于是,我们率性蹲坐大石头上,听他讲起山中故事。“五十多年了,现在剩我一人……”言谈间,我们都是惊讶。看他精气神十足,原以为四五十岁,谁知竟已68岁了,这面相一点也不是老人的样子。喝着山泉水,自由自在,悠哉游哉,牧羊放驴,逍遥塞神仙。我们羡慕起他的生活来,他却说“守得住寂寞,耐得住孤独就够了……”一语点醒梦人,是啊,我们做得到吗?俗世的寂寞都难耐,何况山里的漫长岁月。许是久居山里见人少,这护林员格外热情爽朗。聊他的生活,说山里的日子。整片山林都是他承包的,自给自足,山屋旁垦地种菜,饮山泉采山花,太阳能板发电,电视冰箱都有,还养着19头驴子,曾经放过一千多只羊。我想起半山间信步的驴子,横在山道上,一点儿也不怕陌生人。是呀,这守林人,山就是他的家,他牧养的牲畜都是伙伴。大山赐予他财富,也丢给他无尽的孤独寂寞冷……他热情的讲“要是我在家,一定给你们烧壶热水喝……”他热心的话让我们周身温暖。同行的伙伴说起那屋子里的书,看来也是读书人家。他的两个儿子都在苏州造船,老伴儿去帮衬儿子们带孙子……山里生活,时不时与世隔绝,他有时两三周,有时两三月下一次山,冬日里,便以野味自足,听得我们一众行人羡慕不已。不由得佩服,告别时他留了电话,让我们再去的时候联系,为我们烧水喝!我想,独居的人,善良可亲,大山,还赐予他一种品质——热情与慷慨。
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如今,我们沿着河道,踩着前人足迹,巡声而去,仿佛是山那边的召唤,又好像一种不自觉的回归!隐士郭荷,守林老汉,归去,來兮,他们为我们留下来的路,便是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