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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书本上的刻板印象,我一直按月划分季节,把整三个月分为一个季节,把月初的第一天作为进入季节的标志。比如冬季,我从十二月的第一天算起,把头一年的十二月和来年的一月、二月当作冬季。我光荣地把这种季节的分法讲给别人听,却遭到严厉的批判,说我那么划分是错的,要按二十四节气划分。我暗自揣摩,如果没有什么益处,我们的老祖宗是断不会这么费劲地搞出这么个玩意的,我们的父辈也不会严格地按照节令来安排农事的。想到此,我怀着十二分的愧疚向他们道歉,并表示痛改前非。鉴于我诚恳的态度,他们很欣慰,也原谅了我的无知。
如果把立冬作为进入冬天的标志,那冬天确实来了,而且已经来了二十多天了。这二十多天,几乎都是晴天,除了一个阴天和一个“飘雪”的日子。冬天没有施我以颜色,还很温和地待我,让我有些忘乎所以。我待冬天则有些轻慢,一点也不珍惜,一边享受着冬日暖阳,一边抱怨天太热。热的时候嫌热,冷的时候嫌冷,干旱的时候求雨,下雨时又嫌碍事,这是人类的通病,我也不例外。
说“飘雪”,还真有些抬举,那不是雪,是似雪非雪的霰粒,完全没有雪的精气神,也没有雪的轻盈和顽皮。只有白这一点是相通的,但在这相通的点上还有颇大的差异。雪是纯白的,像棉花一样轻,像白糖一样晶亮,而霰粒的白没有活气,像死鱼的眼白,很沉。霰粒像泡沫,漫天飞舞着,这些泡沫织成细密的网,罩在大地上。好在地气尚热,霰粒落到地上就化了。霰粒在衰败的草叶上蹦哒两下,落到地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这样糟心的景象没持续很久,下了一个多小时就不再为继,越下越小,越下越少,终于停了。天晴开了,像破棉絮般的云被撕开,露出微蓝的天空。
天晴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番风味,像刚出笼的馒头,冒着腾腾地热气,被人们捧在手里,边吃边喊烫。天空又高又远,天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白云。天蓝得深邃,像无边的海倒挂在天上。太阳像船,就那么浮着,发出温润的光。阳光明亮,没有锋芒,不会灼伤眼睛。不像秋天的太阳是老虎,脾气可大了,碰不得,一碰就伤人。
阳光是柔软的,阳光也把这种柔软一一传递。被传递的物接受了这份柔和,泛着水波样的光。那几栋红墙蓝瓦的教学楼像被洗过,红墙逾红,蓝瓦逾蓝。红墙红得艳丽,蓝瓦蓝得幽深。操场上的人工草坪更绿了,像一湖水,轻轻地在荡漾。河东的楼,街道上的树,远处的山,各有各的风采。我在院子里转着,在环绕着围墙的沥青道上走着,在操场上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溜达,没几分钟,身上出汗了,黏糊糊的,便感慨穿得有些厚,但也不敢轻易减下一件衣服,就这么捱着。
那些晴日像一谭温水,而我像泡在水里的青蛙,惬意的纳着福。全然没有想过水烧开后会不会被煮熟,也没有想过把壶底的柴火取掉会不会被冻死的问题。仿佛冬天的好天气是很寻常的事,这种享受也是极为平常的。
冬天毕竟是冬天,要肃立起来了,要施点颜色了。我想不独为我,也不独为昨天中午穿着白色短袖在球场边打篮球的那个小伙子,或许为了所有轻慢过它的人,也或许都不是,而是为了它自己,要冷一冷了,再不冷,真有些不像话。
早上起来,天就阴着。天灰蒙蒙的,一切都失了色,仿佛这灰为世间万物涂上了一层悲色。所有的东西都不快乐,跟着天空一起沮丧。院子中间有个高高的旗杆,旗杆上的旗低垂着,一动不动,像被冻住了。铁栏杆的围墙边是一丛丛杂草,有蒿子,有冰草,还有不知名的草。一墩一墩的蒿子在风中发抖,蒿子上是草籽,像芝麻粒大小的黄褐色的草籽缀满枝头,一粒粒草籽在地上滚动。冰草已经干枯了,草叶四散,像披头散发的绝望的中年妇人,几根枯草的断茎以一种奇怪的节奏在摆动。几片巴掌大的树叶,已经失了水分,皱皱巴巴,贴着地面走走停停,发出“刮各刮各”的声音。几截塑料被金属栏杆的尖头戳破了,挂在栏杆上。风吹着,这些塑料紧紧地贴在墙柱子和金属栏杆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学校外面人行道上的电线杆高高地立着,电线杆上有三根黑色的电线,往东西两个方向延伸,但是那些电线没有伸出几米就不见了,消失在天空的灰里,像被无尽的灰给虚化了。
天低了下来,并且一直往下掉,要无限接近大地。天和地之间的东西都大了起来。这是一种可笑的大,极不真实。远处的山和天连在一起,稍近处些比山矮的多的楼也和天连在一起。河东岸的一栋栋楼灰出出的,没有了往日的锐利。操场南面是一个中学,中学的南面是三栋在建的楼房,有二十多层,早已停工,灰色的水泥墙和天空的灰很般配。这两栋教学楼像突然衰老了,失了颜色,红的不再红,显得发灰,蓝得不复蓝,显得呆板。操场上的人工草坪也灰头土脸的,有些凄清。修铁路的工地上还在不停的干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机器在吼叫,尘土在飞扬。
降温了,我打了好几个冷战。虽然戴着帽子,但不顶事,头上还是凉飕飕的。风像一条鞭子不停地抽打着我,让我不得不缩手缩脚。露在外面的头就遭殃了,眉梁骨上像放了一块冰,两个耳朵发出阵阵刺痛,我抬起胳膊护住脸,像躲避初春的沙尘暴那样躲避寒冷。风似乎在嘲讽我,谁轻视我,我就让谁尝尝我的厉害。
我绕着沥青道转着,真是太难了。虽然十多年前在东北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里也呆了四五年,但在时隔十多年后的现在,我完全扛不住这种冷了。我领教了冬施与我的颜色,已做好了投降的打算,准备像懦夫一样逃进温暖的宿舍。
是什么钻进我的脖子,冰冰的?我细细打量,是霰粒,懒懒地飘荡着。我有些厌恶,又是这种假雪。刚开始似有似无,后来多了起来,两粒三粒一起下来。霰粒落到袖子上,死白死白的,用不了两秒,便开始融化,越化越亮,越化越透,最后变成水,渗到衣服里。
过了十几分钟,霰粒不见了,真正的雪来了。有雪的形状,有雪的轻盈,有棉花的软白,有糖的晶莹,有孩童的调皮。先下的比较慢,后来雪大了,纷纷扬扬,像数不清的蝴蝶在飞舞。我伸出手,一片雪花栖到我的掌心,还没有看清这片雪花的形状,其他雪花便纷至沓来。
我想:这样的灰,这样的破败,这样的悲哀,这样的死相,唯有大雪才能覆盖,也唯有大雪才能埋葬。雪来的正好,给它们办上一场葬礼。然而,我还是浅薄了,想得过于简单。中午,吃完饭,雪渐渐小了,在我的不甘中,雪潇洒地停了。雪没有完全覆盖大地,也没有完全埋葬破败。下午,出太阳了,发出些惨淡的光,地上的雪消了些,只是天空还那么丧的灰着。
但天终于没有暖回来,也确乎没有回暖的迹象了。地气渐收,像四周环伺的冰冷如铁的现实。天寒地冻,我要填一件棉衣,好度过这漫长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