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假牙戴了有好些年,仔细算来,都在十年以上。
以前我只见过头发花白年逾古稀的人牙齿掉光后,嘴角耷拉的样子,嚼起东西来很慢,很费劲。
可是妈妈那会最多也只有五十岁,她下颚的牙却几乎掉光了,只好用一具完整的假牙来替代。
因为在外工作,回家的机会也不多,我只是偶尔看到过妈妈把她完整的一具假牙拿下来的样子,那种口腔无力的感觉,让她看上去苍老好多。
我从来没有办法想象,一口健康的牙齿要经历怎样的疼痛与劫难 ,才能沦落到被一具假牙替代的地步。直到我经历了孕期忍无可忍的牙痛,长了智齿护理不当造成龋齿的疼痛,还有带孩子刷牙不认真导致蛀牙的难受,不得不去医院补了一颗,并且还有两颗等待时机需要拔掉,这一系列折腾之后,对于妈妈的假牙,我便无法再释怀了。
妈妈生在五十年代,家里孩子多,也穷,大多时候都吃不饱饭。和爸爸结婚以后,虽然爷爷家条件相对好很多,可生活水平仍然不高。
一个女人,在自然条件比较恶劣的年代要生育孩子,对她的身体是很大的考验。而胎儿的发育对母体来讲,不外乎是一场营养的掠夺,他会紧自身的需求来索取,不管你有或者没有。而母性的伟大,造就了她无条件的给予,莫说你汲取她的营养,就算你要她的命,只要能成就了你,她何尝会吭一声呢?
就这样,在那没有牛奶没有肉,甚至鸡蛋都是数着吃的年代,妈妈生了我们姐弟四人,每一个相差不过两岁。
妈妈的牙也许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不适了。可她哪里能有暇去顾及自己呢?几个要吃要穿要上学的孩子等着她一人从早到晚地忙活,她便是在这样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忙碌里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忘记了她的牙。
直到有一天,孩子们长大了,一个个走远了,成家了,她才想起了自己的牙,可满嘴三十多颗牙,修修补补,完好的已屈指可数,在医生的建议下不得不装了整副的假牙。
只记得几年前,我给她买过一次清洁假牙用的护理套装,她很珍惜,每次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了在她看来价格很是昂贵的这套东西。
再后来,我只看到她每次吃完饭,会把整副的牙具拿下来放在一边。想想你身体的某个部位被换成一副非原装的东西,那种感觉,能舒服吗?
半个月前,姐姐要搬家,她和爸爸来招呼。这次妈妈来没能像往常一样忙里忙外,做东做西。她在从地里回家的路上晕倒受了伤,闲不住的她双手肌肉挫伤,面部蹭伤。看着躺在床上,形容憔悴的妈妈,我有些恨自己没用。
那天晚上,安顿妈妈睡了觉,做女儿的决定给妈妈认真地清洁一次她的假牙。由于她的手受伤,这种事情她也不愿意让别人去做,假牙的清洁工作一定不能保证。
我准备了新牙刷,找了专门的容器,烫了牙刷,冲了假牙,涂上牙膏,一颗颗,从上往下,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刷了老半天,那一下一下刷上去的似乎并不是牙,是年轮,是岁月,一年年,一天天,催走了妈妈的青春,催走了妈妈的健康,催走了妈妈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只剩她人到暮年,独自在老房子里聊度余生。
这一刷刷,刷得我痛彻心扉,涕泪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