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年轮故事征文大赛
我坐在病床边，默默地陪着那个躺在床上、浑身插满导管、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年，生命监控仪器还在努力的工作着，我看不懂这些生命指标的意义，但我喜欢盯着屏幕看那条扭动的细长蛇，我知道，一旦它停止扭动，变成一条直线，就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很喜欢这个病房的安静，除了那些仪器的声音外，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杂音，其实我是不怕吵的，这些年也早已习惯了普通病房里的各种嘈杂声，但我还是喜欢安静。我依然很讨厌这房间里弥漫的消毒水的味道，它时刻让我想到病痛和死亡。
医生和护士都出去了，他们和以前一样，拿了一张纸去找父亲签字去了，“病危通知书”，我看到那张纸了，今天的抬头和以往略有不同，但今天我也不想再跟过去，这几年来我早已看够了父亲拿到这些医院给的单子时候的脸色，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他蹲在医院角落里哭得像个没钱买糖果的孩子，我真替他难为情！
我知道我最敬爱的秦叔叔也来了，他和我们家无亲无故，但他为了我的病情四处奔走，到处凑钱，只为能把我送进这家医院。父亲一直叫他大恩人，奶奶叫他活菩萨，那些被他领着过来一起看望我的好心的叔叔阿姨们都叫他爱心大使，但我更喜欢叫他秦叔叔，我想等我病痊愈了长大了，也要和秦叔叔一样去帮助所有像我家这样困难的人。
“小川怕是不行了！他的肺呼吸功能几乎是全部丧失了，你们家属准备一下，准备后事吧！”
一、
“奶奶，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而我没有呢？”小的时候，我时常问奶奶。
“你有妈妈，她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天上，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那就是你妈妈的眼睛，妈妈时常在天上看着我们家小川呢！”夜晚的时候，奶奶会抱着我，指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对我说。
“是的！我看到了！妈妈应该也是看到了我们，奶奶你看，妈妈刚才眨眼睛了！”我盯着奶奶手指的那颗星，然后无比兴奋地对奶奶说。
“吹牛，你妈妈早难产死了！她根本就不可能在天上！”隔壁李叔家的二丫比我大几岁，每次都是她这样大声撇着嘴说。
“你妈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我知道我一向说不过她，也只能这样狠狠诅咒她们全家，然后哭着跑回家找奶奶。
刚开始的时候，奶奶会跑去李叔家和李叔李婶他们吵上几句，然后发狠说：“你家二丫再乱说，小心我撕烂她的嘴！”
这个时候，李叔李婶都是偏向我和奶奶的，他们会抽根细长的柳树枝条打二丫：“死丫头，我让你再乱说！让你再乱说！”
“他妈本来就是死了么！我哪里乱说了？呜～”二丫一边哭着躲抽过来的柳树枝条，一边回嘴。
再大些时候，我就不再跟小伙伴说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是我妈妈的眼睛了，二丫也没再为这事挨打。我知道，我妈妈她不在天上，她就静静地躺在山坡那个坟头底下，除了一堆黄土，连个墓碑都没有。
二、
“奶奶，我眼睛难受，这几天连看书都看不清楚了，眼皮也一直撑不起来！每天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就不行了！”和前几天一样，一到午后，我的眼睛就难受，实在受不了了，就和老师请了假，背着书包回了家。
“哦！怕是长针眼了吧？”奶奶停下手中的活，然后让我仰起头让她看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她也没看出什么。
然后她进屋，翻了一瓶眼药水出来，让我把头再仰起来，小心翼翼的扒开我那下垂的眼睛皮，各给滴了两滴。“这是很好的眼药水，是你爸从外面大城市里给我买的。滴了，眼睛就清楚多了！”
“哦”我继续仰着头，不让这眼药水淌出来，但它们还是调皮的从眼角跑了出来，然后顺着脸颊钻进了我的耳朵，我赶紧用手去擦。
奶奶的灵丹妙药对我并没有起作用，滴了几天以后，越发看不清了，甚至我开始感觉到呼吸和吃饭都有些困难了！
“这孩子看起来不对劲！梁奶奶，你带孩子去县里大医院看看吧！别给耽误了！你看他眼睛都有些斜视了！眼珠转动也不太灵活！”听到村里诊所医生对奶奶这样说，我还想努力转几下眼珠。
三、
爸爸从打工的南方大城市里赶了回来，他是在接到奶奶电话后连夜赶回来的，奶奶一辈子没去过县城，不敢去县城医院，怕把我给带丢了，而且听村医说，我的毛病很严重，所以只能叫爸爸回来。我想，或许是因为那天我没能转动我的眼珠，吓到那村医了吧。
我很高兴爸爸回来了，虽然他这次着急赶回来啥也没给我买，但在爸爸的塑料袋包里我还是找到了几块饼干和一盒方便面。那是他老板让他带上路上吃的，但他没舍得吃，都留给我了！
“好香啊！奶奶你也尝尝！”我很开心！不仅仅因为是这饼干和方便面好吃，而是爸爸又可以和我跟奶奶在一起好几天了，不用像往年一样，要等到过年才能看到爸爸。
“重症肌无力”，我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但看到有个重字，我想应该这个病真的很重。
“马上准备钱给孩子办住院！”县里医生果然和村医不一样，我想我可能吓不到他，所以我只能抓着父亲的手，老实呆着。
“要住院？不能开些药回家治么？”父亲小声问，我知道父亲是担心口袋里的钱不够办入院手续，因为我已感觉到父亲的手心开始出汗。
“这是大病，不是感冒，需要每天治疗，否则会死人的！”貌似这些城里的医生欺负惯了像父亲这样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居然可笑的说出要死人的瞎话来。
“我们再想想！”父亲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检查报告，然后退出医务室，那一刻，我明显看到了父亲脚步有些踉跄、眼神有些空洞、黑黝黝的脸突然有些蜡黄。哎！看来，父亲这次赶回来走得太急了，都没能好好休息！
最终父亲没有选择让我住院，他又折回去找了那个爱吓人的医生开了几盒药就回来了。
回到村里的那一夜，我仿佛一直听见有哭声，像是父亲在哭，也像是奶奶在哭，也或许是我听错了，那只是风在嚎叫！
四、
后来，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再也不能去上学了。每天二丫放学后会过来教我读书识字，李叔李婶也常拿来好吃的给我吃，但那些好吃的好像也没以前那么好吃了，很多时候，需要奶奶把它们剁碎了，拿个小勺一点点喂我，尽管如此，我也吃不下多少，所以，每次吃都好费劲。我想，是因为我已经不喜欢它们了吧。
听说我生病、无钱看病的事后来登上了报纸、也上了地方电视台，越来越多的好心人带着我已经不喜欢吃了的那些好吃的来看我。他们在看我的时候也会流着泪给奶奶塞钱，奶奶一直叫他们活菩萨，包括那个出力最多的秦叔叔。
我住进了县里的医院，每天都要吊好几瓶药水，奶奶也跟着我沾光了，她也跟着来了县城，也不怕走丢了，是的，医院病房就那么大，怎么可能会走丢了呢？
秦叔叔他们还帮忙找来了护工，虽然奶奶说她能照顾我，但他们还是坚持找了。我很感激秦叔叔，毕竟奶奶年纪大了，耳聋眼花照顾我确实也不太方便。我想当面谢谢秦叔叔，但我已不能举起我的手，我也很讨厌我的喉咙，从原来的嘶哑到现在都已说不清楚话了，有时候，我自己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没能好好感谢秦叔叔和那些好心人，是我最大的遗憾。
五、
“妈妈！” 我看见病房里走进来一个女人。她没有穿护士穿的白大褂，而是穿着奶奶常拿给我看的爸爸妈妈结婚照里的那件衣服，那张脸虽然是我第一次相见，但这些年早已刻在我的脑海中，我想我一定没认错。
“小川，我的孩子！”妈妈走过来，把我搂着怀里，然后亲了亲我的额头，我的脸。
“妈妈，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怎么不要我和爸爸了？”
“妈妈一直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是了，都怪那个该死的二丫，非要说我妈妈死了，害得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再看妈妈眨眼睛了，“妈妈，对不起！”
“傻孩子，妈妈怎么会怪你呢！小川，你看妈妈给你带来了什么？”
“是书！”我高兴地从妈妈手里接过书，贪婪地翻看着。
“太香了！”油墨散发出来的味道如同爸爸带回来的饼干和方便面一样香。我想起我好久不能这样自由的读书了，自我病了之后，就不能去学校了，只能二丫每天教我读书识字，后来我住进了县城的医院，秦叔叔和护工叔叔他们会轮流读书给我听。
对了，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有些沮丧地对妈妈说：“妈妈，我病了，医生说不能再让我读书了，也不能实现长大后和秦叔叔一样去帮助别人的梦想了。”
妈妈笑了：“傻儿子，你已经完全康复了！不信你自己看！”
对啊，我惊奇的发现，我已经能说话了，也能看清楚了，还能活动自由，不再需要每天打针吃药了！
“真的，妈妈，那太好了，这样爸爸再也不会为了医药费发愁了，再也不用去大城市里去打工了？妈妈，是吗？”
“是的，我们再不分开了！”妈妈又把我搂在了怀里。
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我有很多话要给妈妈说，我和妈妈再也不分开了，我又能去读书了，爸爸也能在家陪着我们，我觉得幸福极了！这才是我想要的幸福！
只是沉浸在幸福中的我，并没留意到那条扭动的小蛇也终于不动了，而变成了一根无限延伸的直线！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