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虽然还不到六点钟,天气却已经热起来,闷热!前两天经常下雨,差不多一天下一阵吧!空气里潮乎乎的,让人憋气。老张头,一早就起床了,出去转了一圈,顺便在街边的油条摊买了半斤油条回来。沏了一壶茶,在院子里的小桌上放好,在摇椅上躺下,便摇着蒲扇,边想着心事。

早上临醒的时候,老张头做梦了,梦见老娘了。梦见老娘用旱磨新磨的面粉给全家包水饺吃,韭菜鸡蛋馅的,好吃!吃着吃着竟醒了,却再也睡不着,起来看了看表还不到三点钟。看老伴还在熟睡,老张头也就没起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会儿,今年竟忘了给父母上新麦子坟!

父亲六零年就去世了,生活困难,没得吃,胃不好,最后死于胃出血,去世时45岁。,父亲一走,留下一家老小那个难啊,老张头那时刚20岁,下面俩妹妹,俩弟弟,大妹18,二妹15,二弟12,三弟9岁!想起那段岁月,老张头总是很感慨,好在没辜负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把弟弟妹妹都拉扯成人了。老母亲2001年正月寿终正寝,终年86岁。自从父亲去世,老张头那时就每年都给父亲上新麦子坟,也是当地的风俗,每年打下新小麦,磨出新面,第一件事就是给先人祖宗上新麦子坟。老母亲去世后,更是每次新麦子磨出面粉,给老母亲包好韭菜鸡蛋馅儿的水饺去上坟,老母亲生前就爱这口。老张头也是!
竟然忘了上新麦子坟啊!都已经六月了,看来自己是老了!虽然不种地9年了,往年总还是买最好的饺子粉包好水饺去给父母亲上坟!今年竟生生地给忘了!

前两天下雨多,风也大!也不知道老家的房子漏雨不?要是漏雨,就会烂屋扒,水沟也不知道树叶满了不?要是堵了,院子里的水可就排不出去了啊!屋后那两棵槐树今年也没剪枝,也不知道新发的树枝扫屋檐不,要是碰到屋檐刮风可就把瓦片扫下来了!西沟里那块靠近水库的一级地,也该挖挖排水沟,要不沟趟子的水泄到地里可就把庄稼毁了!唉,这是块多好的地啊,旱涝保收!现在早已送给三弟种了,也不知他会去拾掇拾掇不?唉,老三在自己眼里还是孩子,也都65岁了,也快种不了地了!

老张头三个儿子,老大为国,老二为民,老三为学。大儿子下学早,打了几年工,后来学了厨师,自己搞的媳妇,大媳妇当时是同一个饭店的服务员。现在两口子在城里开了个饭馆,一个女儿,都读大二了。

老二为民,大学毕业,在一家企业里负责生产技术,二儿媳也是在企业上班,女儿16岁,今年刚考入一中上高一。儿子11岁,9月里开学上六年级。
老三为学,大学毕业,留济南了,两口子自己开了个经贸公司,老张头也不知三儿子弄得咋样,成年见不着个人影,回来趟也不着屋子底,一个女儿,说是上什么贵族学校,这丫头惹人爱,再开学就读三年了,小提琴拉的那是真好听!

老张头来城里多年了,十五年了吧。2000年11月底二儿子为民家生的闺女甜甜,老母亲去世后,老张头老两口便来了城里哄孙女,那时老大家的女儿虹虹5岁,老二家的甜甜5个月,农忙时便带着俩小孙女回家忙活一阵。零五年老二家生了儿子童童,零七年老三家生了女儿琳琳。老两口伺候4个孩子,已经手忙脚乱,年纪也大了,孩子们商议了一下,就彻底不让老两口种地了。老两口刚来城里那会,老二还没买房子,就一起租住在现在老张头住的院子里,五间北屋的大跨院,亮堂,宽敞!这个院子的房东定居在北京,一般不回来,每年把房租打过去就行,倒也没感到寄人篱下的感觉。孙子孙女大了后,老张头也想过回老家,可是孩子们不让,老大房子小,两居室,老俩去住不下。老二买新房后,倒是三居室,老二两口子一间,女儿一间,儿子一间,老俩去也是住不开。老两口干脆就一直在这个院子里住下来,况且老张头喜欢住平房,有个院子多好,可以种点花花草草的,接地气!这里离高中初中小学都近,老二家那俩孩子天天往这跑。住楼有什么好,鸽子笼似的,每天爬上爬下,也累得慌,人老了,腿脚不便,也真爬不了楼了。每次去儿子家吃饭,总要歇几次才能爬上去。没想到在这里一住已经十五年了。

老张头边喝着茶,边摇着蒲扇,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老伴起床后,便来到了院子。

你个老东西,不多睡会?眯着眼想啥恁?

为国他娘,我糊涂了你也不想着点,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咱娘给包水饺吃!醒了我寻思了一下,今年忘了给咱爹娘上新麦子坟啊!

老伴怔了一下,哎吆,你看,咋俩真是老糊涂了!

老张头和老伴边吃着早饭边聊起担心老家房子漏雨,水沟不畅的事!春节后老两口还没回过老家,也该回去瞅瞅了。有几个老邻居年纪大了,也该回去探望一下。

饭后给二儿子打了个电话,正好是周末,他也有空!老张头两口子马上感觉心里畅快了很多!马上就可以回趟老家了!那才是自己的家!大儿媳昨天刚送过来一捆新鲜韭菜,鸡蛋历来不缺!老两口便忙活着包起水饺来!

九点多的时候,三个人便启程了!老家其实离得不远,三十公里的路程。虽是乡间小路,开着车也不过40分钟!儿子开了空调,车里很舒服!老张头眯着眼望着窗外,地里的玉米正是拔高的时候,雨水充足,都撒了欢地疯长!花生也正是开花的季节,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的衬在地里,煞是好看!老张头心里隐隐的兴奋,就像小时候过年要穿新衣服时的那种感觉。开车就是快啊,自己年轻那会儿,在生产队里,去五井煤矿用小推车拉烤烟煤,来回就是一整天哩!车多了也闹心啊,城里的车多的让人心烦,街上一股子汽油味!

渐进村口的时候碰见邻居保国正赶着一群羊往坡里走,赶紧停车,为民掏出烟递上,点上。

“大爷爷,大奶奶,二叔,你们可是好久没回来了”
“可不是哩,这群羊不少啊,你爹身体挺好的?”老张头拉着保国的手。
“嗯,挺好啊。恁老俩去了城里,俺爹还经常念叨你们。”
“嗯,我得点空就去看看你爹。”
老张头看着羊群已走远,就赶紧让保国去招呼羊。

保国他爹今年已经84岁了,耳朵聋了,腿也不得劲了。老伴去世早跟着儿子保国一家住。唉,老喽,当年保国他爹干生产队长,那可是全村的好把式。

老张头的家在村最西头,靠近南北向的公路,公路西面是一片打麦场的场院,麦草垛顶都已经发灰了,可不,麦子都收了一个月了!为民便把车停在场院里。村头很静,没有人,几只狗,看到车来,跑远了停住,远远地打量着。远处传来几声公鸡的打鸣声。
大门口的杂草长得很茂盛,一看就是没人住的感觉。唉,这么好的院子,荒着!老张头拔了一把草试了试,地面挺湿乎,挺好拔。便倒背着手走回家。老伴早已把大门打开。院子里的石榴树结满了石榴,那颗冬青长得不慢,比年前树头子又大了不少。门口那一 丛月季也不管有没人看,开的正旺。

看着老伴和儿子把纸钱叠好了,老张头喝了口儿子泡好的茶,便招呼儿子去上坟,这可是今天回来的头等大事!

公墓离家较远,在村子的东南角。车子开到离墓地一里路左右的地方就得停下了。顺着田间的小道走过去。小路一边种的是地瓜,一边是玉米。地瓜地的南头就是一大片黄烟,齐腰深了。地头挂着黄烟基地的牌子。地里没有人,但看起来管理的挺好,顶平的不错,叶间也没有烟岔子。地里也没有太多的杂草。有几个人在锄地瓜地里的草,看到老张头爷俩,一个便跑过来打招呼。走近了看,哦,佃业啊,老张头的眼这两年也不济了,距离远了有些模糊。老哥俩握着手寒暄了半天。

“老哥啊,也就咱们还记着给老人上新麦子坟,等咱们没了,就没人给咱们上喽!”
“嗯,咱活着,就得给祖宗上不是?”
“年轻的都不种地了,哪还想着上新麦子坟。”
为民在边上听着,脸上有点燥热。奶奶生前最疼自己,快80岁时,还挪着裹了脚的小脚去十几里地外的高中给自己送过饭。自己竟一点也记不得给老人家上坟!为民虽然不信鬼神。可那是自己的奶奶啊!上坟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吧!惭愧!

田野里很静,静的让人听到自己的心跳。公墓里更是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听下来隐约听见东面沟趟槐树林里传来一个声调的蝉鸣声。老张头家这里共三座坟。后面的是祖父母的,中间是父母的,前面的是二弟的。祖父母的坟后是两颗柏树,枝繁叶茂,那是82年清明栽下的。坟上的草长得很茂密。清明时为国和为民来上的坟,没让老张头回来。

为民先挨个把坟头纸压上。老张头把盛着水饺的碗放好,两碗放在爷爷奶奶那边,两碗放在父母这边,一碗放在二弟这边儿。然后老张头指挥为民把筷子摆上,把买的香蕉,苹果也摆上了。拿出一瓶百年秦池酒给酒盅里倒满。为民用防风的火机把十二柱香点上,四根插在了曾父母坟前,四柱插在了二叔坟前,剩下的四柱递给父亲。老张头拿着香面朝父母的坟做了个揖。

“爹娘,我和为民来看您们了,我也老了,今年的新麦水饺给您们送晚了,你老俩别见怪!也带来了水果,你们使劲吃!爷爷奶奶,二弟,你们也一起来吃!”说完老张头亲自把香认真仔细的插在了父母坟前。

走到二弟的坟前,老张头不自觉眼圈发红。二弟比自己小八岁,没想到却早走了。当了一辈子工人,刚退休,却突发心梗去世了,如今已经三个年头了!二弟两个儿子,都大学毕业留在了外省,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南京。除了过年或者清明回趟老家,俩个侄子也难得见上一回。二弟媳身体不好,在南京也两年没回来了。唉!黄泉路上无老少啊。老张头新掏出一颗烟点上,吸了一口。放在二弟的供台上。

为民叔伯弟兄6个,除了大哥为国没上大学,全部大学毕业,一个也没有在老家种地的。当年这是全村的骄傲!而今却天各一方,各忙各的,小时凑在一起玩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为民给父亲递了支烟,自己也点上一颗。爷俩谁也没说话,默默地等着香烧满。

抬头看了一圈,老张头发现西面原来的空场处又添了一座新坟,土不是很新,但应该也有些日子了,长满了一层淡淡的小草。坟前的花圈颜色都变白了。谁又没了?那是三大爷家的墓地。五哥没了?老张头慢慢踱过去,墓碑上可不是五哥的名字。五哥和老张头不在五服之里,也就没人告知。好人呢!五哥比老张头大十岁,是村里的老书记,老张头做大队会计那会儿一起搭班子18年。六零年那段生活困难,五哥没少帮衬自己家。老张头抚摸着五哥的墓碑,心里有些难过起来。“五哥啊,你走我也不知道,实在是对不起啊。”老伙计临走也没能送一程!

收拾完贡品,为民把剩下的酒,分别洒在了三座坟前。老张头先从纸钱里拿出一卷,在地上用木棍画了个圈,面朝西南方下河老林的方向做了个揖,“下河林的老爷爷,老奶奶这是我给你们的钱,你们缺什么自己买!”然后在圈里点燃纸钱。老张头的曾祖父母埋在下河那边的老墓地里。

老张头和儿子把剩下的纸钱分别在三座坟前点燃,纸灰飞扬!老张头一边念叨着让父母使劲花钱,一边念叨着让祖宗们保佑孩子们出入平安,无病无灾!身体好,学习好!一切静寂下来,老张头又带着儿子恭恭敬敬地在父母坟前磕了六个头!然后让为民单独给他二叔磕了六个头!

回到家,老伴已经把院子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从井里抽出水来把院子也洗刷了一遍。各间房子,北屋,南屋,西屋的房门窗户也都打开了,通着风。老张头挨间房子查看了一下,还好没有漏雨的痕迹;然后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和为民一起把院墙根大门口的杂草清理了一遍。大门口的排水沟里有些树叶,倒还没有影响排水,也清理了一下。整个院子便清爽起来。房后的槐树枝不碍事,也就不用管它。

为民的三婶看到场院里的车,知道老哥嫂回来了,老两口过来非要请了三人去吃饭,拗不过便去了,为民的三叔又把在家的老哥们,老邻居喊过来。保国他爹,拄着拐杖也来了。
“大叔大婶回来了,怎么着我也得过来看看。”
“你看你看,我和为国他娘还没去看你。”
“你是长辈啊。”
“嗨,你比我还大八岁哩。”
“那可不行,不能乱了礼数。”
八九个人,都是些斑白了头发的老头了,半年不见,格外亲热。那些在家的老太太们便也过来帮忙做饭,围在厨房门口拉着家长里短。

菜虽不是很丰盛,都是自家地里种的。白酒啤酒随便倒,都上了岁数,倒也都不强劝。老张头脸上透着兴奋的光芒。

大嗓门的为辰不断叹息道:“这年轻的都去城里了,种地的都是我们这些糟老头子老太太了,再下去几年咱也整不动了。”

“这你可不用担心,你没听大喇叭里说,镇上在搞规范片区化种植,下一步又要统一化种植管理呢,以后种地也是工人种地了,发着工资种地。”一直喜欢研究政策的为礼说。
“那敢情好。”有人附和着。
……

饭后,老张头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踏实,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半!去看了看村东头瘫痪多年的老四婶后,又去坡里转了一圈,田野里的庄稼到处是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地虽不是自家种的,看着心里也舒坦!

傍晚时,有了点风,天气也就不再那么闷热!天边的云彩炫丽多姿,一辆小车在绿树成荫的乡间小道上向城里驶去!

(说明:本文系作者原创,原发表于某公众号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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