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卖鱼纪事,就不得不说莞城的工作室。去年年底刚在莞城投资一工作室。一直等审批的手续下来。刚昌莞两地跑了多趟,等了将近一年,一直拖到今年十一月。最后相关部门准确告之,提供的材料不齐全,没资质,不符合相关政策法规。不准营业。刚一口血差点喷出来。钱全打了水漂。想转让,不料被闻风而至的当地大佬死命压价,刚又不能长时间耗在莞城,只得低价转让。当地大佬是明着抢,连渣渣都没留给刚。刚回家后给裙商议,在家人面前不能说亏了,要说转出去了,还赚了些。以防家人担心。但两人心底那个悔、恨、反省、总结一直不断。当初刚听朋友介绍去莞城投资,裙是鼎力赞同。现在亏了,裙自然不能埋怨刚。还得笑对家人,赚了。家人说,赚了,没折本就好。私下,他们总结经验。对自己不能亲自去打理的行当,再赚钱,也不去;不熟悉的行业,鞭长莫及的异地慎入;国家政策越来越严密,无漏洞,投资环境不优,要紧缩银根,立足力所能及的眼下、当前。
说起这个堰,也有裙的事。当初承包堰,村里拍板开会的当夜,裙在旁力荐。堰由于莞城的事,抛荒了一两年。现莞城泡汤。刚只得打起精力,认真打理堰。
堰,破草开荒,耗力耗财。刚要挖掘堰里几十年未清理的几十亩堰淤泥,要做一条比原堰坝高三到四米、宽到七八米的堰坝。以防夏天涨大水时,外湖的水涨进来淹鱼堰,要在水里围网拦鱼。工程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三个多月,铲车、挖掘机、装砌堰坝脚用的麻石块的大翻斗车,轰隆隆地在堰底、坝面跑。白花花的银子是哗哗地花出去。
清堰取出的各色鱼,除了留出草鱼苗和鲢鱼苗放在堰外挖出的方形水坑里。其他的如乌鱼、黄牙头、鲤鱼、鲫鱼等都要及时处理。除了一部分送人,还有几百斤,吃也吃不了。裙在上次莞城的事上,已觉得自己负有决策错误的责任。在鱼堰上,她又力荐。裙觉得她有责任把鱼堰这事扛到底,给刚鼓舞士气。裙站出来说:“放假,我去卖鱼。”于是,有了这次卖鱼纪事。
刚用车装了两大塑料箱鱼,把裙送到小城的老菜市场。老菜市场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街,人流量多。刚把装鱼的塑料箱扛下车,在周边都是卖菜的地儿,找了一个空摊儿,把鱼箱放下。刚就赶下乡了。
裙放下鱼箱,才发现,自己很多东西都没有。例如,旁边卖菜的大妈,她们都用一个塑料布摊在地上,隔着污渍渍、水淌淌的水泥地面。裙没有。在旁边卖菜大妈的指点下,裙到身后被拆迁的店铺废墟里,捡了一块别人丢的塑料布。抖干净铺在地上。然后把箱里的鱼按品种一条条拿出摆开。鲤鱼放一堆、鲫鱼放一堆、黄牙头放一堆,乌鱼怕它跑放在箱里。天气阴冷,菜市场的人较平往少。看、问的有,但买的少。旁边卖菜的大妈又指点裙,“你的鱼太脏了,没看相。要拎点水,把鱼洗下,有看相好卖。”
裙借了大妈的水桶,到附近老街水井里提了两桶水,把鱼一条条清洗、摆好。为了吸引人来买,早点卖完,裙大声吆喝:“野生黄牙头,野生鲫鱼,新鲜的,好吃,全天然。”这一吆喝,还真有些人围过来。
“野生的?”
“野生的,你看大小都不一?”
有人又翻了翻黄牙头,“怎么这么个颜色,煞白的,不黄?”
裙说:“野生的,没问题,是自家堰里的,放堰的。你要,算便宜些,市场上别人卖十八一斤,我算十二?”
“买多,少点不?”
裙说:“不能少。你只管拣大的,我帮你称好些。”
买的不再说什么,专拣大的挑。说,你还要帮我杀。裙说,好。裙手忙脚乱地拿起杆秤,秤砣都不知是放在二批还是一批准星上,忙活琢磨了一阵,才弄明白。嘴里还不停做广告,“你看,我秤都不会拿,不是卖鱼的,是自家堰里的,放堰,吃不了这么多,拿出来卖。正宗野生鱼。”
买的瞧着裙的狼狈样,也是不像卖鱼的。附近的人渐渐围过来,拣鱼买鱼,几十斤黄牙头卖出大半。
裙一只手用力捏着黄牙头的身子,另一只手掐住黄牙头的腮,用力一撕,把黄牙头的头和颌骨之间撕开,把里面的内脏取出。一条条给顾客杀好、弄干净。几次手上没掐紧,黄牙头一滑,差点被黄牙头的尖腮角扎了。裙心想,平往穿着个裙子,踮着个高跟鞋,走到菜市场的鱼摊边,还要靠后站几步,生怕卖鱼溅出的腥水脏了衣服。今日寒冻腊月,赤膊在露天里卖鱼,脏腥腥的一条条帮人杀,竟不觉得冷,满身热乎乎的。
小城里的人不爱吃鲤鱼,那么多鲤鱼,竟一条都卖不出去。裙急了,想着法子,扯开喉咙叫:“鲤鱼,一块钱一条。”一块钱一条,又有人围过来,左翻右拣,跟同行的丈夫或老婆商议:“一块钱一条,买两条回家摆年福盆。”
“早了些?”
“不早,现在过年,也没几天,天冷,也能留。”裙说。
围观的人挑了几尾,说:“你要帮我杀。”
裙心里笑,一块钱,掉地,都不愿捡。为了一块钱,卖鱼杀鱼,干。裙埋头卖鱼杀鱼。
突然一声炸雷响起:“谁叫你在这里卖鱼,这是卖鱼的地吗?你看这附近有谁卖鱼了?搬走,搬走,搬到那边巷里,卖鱼的摊一块去。不然,把你的鱼收了!”一位头发油腻蓬乱,穿着旧皱制服的五十多岁的男子,面部松驰的肌肉挤压在鼻中间,严厉地恐吓着。围着买鱼的一下子全散了。
裙拉紧羽绒服,低声下气地“哦,哦,搬,搬。”假装收拾鱼箱、秤杆、鱼刀等。等那男子往前走远了,看看地上的鱼,还有很多。一人哪能搬得动?还有,搬到卖鱼的摊一块去,她的鱼又没看相,要卖到什么时候才能卖完?裙看能不能捱过去,手里的东西又放下了。又围了几个买鱼的。裙又欢快地忙碌着。
“还不搬走,好大的胆呢?你是要我踢摊?”那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又转回来了,对着裙大声嚷嚷。围着买鱼的又被他吓跑了。裙心底里无名火一下被点燃。再嚷,老子跟你拼了。
裙放下手中的秤和鱼,呼一下站起来,脸色涨红,双手插腰,大声吼叫:“我不是专门卖鱼的,我是有单位的,在政府某行政部门上班。总有一天,你要办事撞到我手上,你等着。小城就这么丁点大,你不撞到我手上,你儿子、孙子也总有一天撞到我手上,求我办事的时候。到时,不要说我不认识你。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旁边的人也连声附和,她当真不是真正卖鱼的。你看,她笨手笨脚的样。那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被裙的话唬住了。隔了一段距离,站住,不敢再过来。这女子脸上的皮肤是较旁的细嫩、白皙。他悻悻地咽下一口唾液,往街的那头走了,不再过来。
旁边卖菜、蛋、肉、水果的等,都用几分赞许的眼光看裙。有位卖鱼的大个子大哥过来蹓跶了几次,这次蹓跶过来,终于说:“你这些乌鱼、鲫鱼,我都帮你得了,你算个价钱。”裙只要有人买,不让拿回家就行。说:“多少钱,都可以。”卖鱼的大个子大哥说了一个公道价,也不过秤,给了钱,就把鱼拎走了。
寒冬腊月,在北风里吹,裙的摊上只剩下几条鲤鱼。也买不了几块钱。裙想收摊。在路头拦了一辆的士。路上,的士司机问她做什么的?“卖鱼的,还剩几条鲤鱼,一块钱一条。”“一块钱一条,我也买几条。”下车的时候,的士费用鱼抵了。
裙的鱼卖得干干净净。
傍晚,刚回家,裙交给他今日卖鱼的钱。对刚说,明年,还要这样一条条地卖鱼,她不干。刚说,明年不用了,堰清理完,鱼养好了,都是买鱼的开车到坝上去拉。
后来,裙心里想了很多。想自己第一次卖鱼又被别人当低等贱民样驱赶。那些天天在菜市场卖鱼、卖菜、卖水果的等等,是不是每天都要因一点不合规矩,就被人呵来叱去呢?不管是大个子大哥还是和善的大妈,都是如此呢?有没有人去体会他们那被驱赶、被侮辱的心情呢?裙还可仰仗身后的公权力发泄一下,他们呢?是不是只有吞下这口憋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