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城市里弄丢了很多东西,如果你看见了,能来告诉我一声吗?谢谢。
1
无意间在网上翻到郑州许多年以前的照片。
以前的郑州被叫做绿城,因为从天空俯瞰得从绿树之间找房子。那时候紫荆山还不只是一座孤零零的雕像,二七塔只是二七塔,街巷里总是飘着散不开的煤炉儿,西流湖湖水很清澈,马路宽广,车辆稀松,行人和睦。
我盯着那组照片看了许久后,推开椅子跑到窗前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确认,发现眼前的现世与旧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的联系。直到被风吹的的眼睛发涩,对面传来展会开始的巨大声响,我才悻悻然的关上了窗户。
来郑州已经有十余年了,没赶上满城翠绿换秋叶的美景,消失的那些树木大概也都成了我念过的课本和写过的试卷。但人生中的几分之一就在这恍然转瞬间消逝的干净,也平白生出了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记得刚来那会儿,和家人租住在一个有些年岁的小区里。院落很大,不会为午后嬉闹玩耍找不到地方发愁。小区也都是低层建筑,外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春夏季节很让人赏心悦目,入秋之后就纷纷散去了绿色,小区也就更显的破旧了。
那时每逢天儿好,院内的爷爷奶奶们就会出来遛弯儿,唠唠家长里短。或是在公园边儿上摆一盘象棋,在围观的人群中杀得天昏地暗。好享受的就一手旱烟一手蒲扇的仰躺在摇椅上,在太阳光下舒服的眯着眼,时不时的添一些碾碎的烟叶,兴致高些了还会哼唱些小曲儿。
唱花木兰,唱穆桂英挂帅,唱桃花庵。
那时候还小,听不懂,也不喜欢听。但就是钟爱桃花庵这个名字。
大抵是喜欢“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这样的诗句,所以也试着跟老爷爷们哼哼几句。结果不仅觉得难懂还难唱,就抛开念头与玩伴们摘桃儿去了。
院子偏一些的角落处有一小片野生桃树。九月里的桃子总是最大最甜的,那时候总摘也摘不完,算算时间现在也该熟了。忽然间想再去去看看,尝尝。
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2
回忆是个坏孩子,总是在人怅然若失的时候出来捣乱。满脑子关于过去的画面就这样在眼前荡啊荡的,一张张熟悉的脸和往事也翻来覆去的折腾着,像是死去了很久又不愿意散去的游魂。
犹豫许久后才决定出门。
人们总是这样,越长大就越犹豫,也越怯弱。就像是开车,刚拿到本儿的那一刻豪气冲天,摘了‘新手初驾,擅长急刹’的牌儿,差不多要把车开到天上去,市区里分分钟想上一百码。但开的久了,就越来越慢,越来越小心翼翼,越来越怂。这个时候,也就是位合格的老司机了,只是那股子冲劲儿也就没了。
还是少年的时候就不喜欢呆在家里。往往不顾外面是否下着雨,捏着几枚在口袋叮当作响的硬币,就偷溜到楼下的站牌等公车,来哪辆就上哪辆。然后随便挑一站下车,揣着省吃俭用买的MP4,耳朵里塞着二十块钱的劣质耳机大街小巷的闲逛。
那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就是想寻一个自在。但如今宁愿宅在家里看郭德纲相声,做简单的饭菜,也不愿意一个人出门了。毕竟那股子孤独劲儿能把所有人都掀翻在地。
中秋刚过,等下过一场秋雨天气就会逐渐转冷了。阳光已将晨间的雾霾驱散殆尽,抬头便是蓝天白云,哪里看得出是空气质量倒数的城市?
没在站牌处等太久就搭上了一辆206路公交车。开往以前小区的方向。
3
小时候的乐趣时光之一就是公交车。
因为高架的桥梁有一段是上下错开的,车辆下坡就会颠簸。所以每逢放学就拉着玩伴坐到最后一排,等待着汽车下坡的瞬间将我们高高抛起,落下之后就满脸欣喜的相互大笑。
如今车还在,我还在,坡还在。但人不在了,心性不在了,就连那模样也记不清了。念及于此,耳畔好似有笑声传来。我赫然转身,然而公车上却只我一人。
到站下车之后有些错愕,环顾四周看了许久才确定这是我记忆中的地方。
只是马路被拓宽了许多,以前沿街的铺子变成了一栋栋住宅高楼,杂货店和清真面馆变成了一家百货超市,街角处曾经富丽堂皇的酒店如今也衰败的不成样子,像是个随时就会倒下的垂暮老人。
我站立在原地静默了许久。
这一切都太陌生了,找不到一丝的熟悉感。仿若这才是它的本来面目,我脑海里的记忆不过是一场荒诞的幻象。我摸了根烟点上,把心中的不适随着烟气吐出,快步的离开了这里。
小区的大门依旧生锈着,爷爷奶奶们已经晨练结束了,收了太极剑和跳舞的扇子,趁着上午和煦的阳光坐在公园长椅上唠着家常。
我朝着桃树的方向走去,走到了尽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堵崭新的墙面,白色漆料应该刚刷上不久,刺鼻的气味让人忍不住皱眉。
问过小区保安才得知,隔壁开发商和小区签了合同把买了这块地下来,把桃树砍掉后改建成了物业办公室。听着保安大叔也有些怀念的味道,我抬眼再看向那片空处,只觉得可惜。
公园里忽有曲儿声传来,老大爷微闭着双眼轻哼着:九尽春回杏花开,那鸿雁儿飞去紫燕儿来,蝴蝶双飞过墙外......
我走进身,在旁边坐下听了许久。听这以前不喜的唱腔,现在倒生出了几分亲切。
4
出了小区沿着马路慢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不远处以前常去的地方。
上学那会儿家里总是争吵不断,为了躲开就会跑到书店里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后来逐渐养成了习惯,每个周末都会去。再后来搬了家,书店也选择了就近的,就再没去过。
既然树没看到,就去书店看看吧。虽然我隐约觉得,它可能也已经不在了。
繁华街道转角处的二层店铺,位置自然是极好的,但在市井之中书店难以营生。走近了看,二层挂着铺位出租的条幅,正门前摆满了打折书籍。
我还算幸运,赶上了见它最后一面。
书店的老板依旧是那个和蔼的中年男人。七年前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也依旧笑的温和,但比之以前要瘦的太多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自然也不会在往来如潮的人群中记住我这么一个寻常客人。
只是都因为烦闷,我递根烟过去,他接过点燃,两人就蹲在门口聊了起来。
他说几年前就坚持不下去了,那时候就有许多人想租,他没舍得。倒不是因为什么理想情怀继续支撑着他,只是因为从书店开起来的那天就是他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操劳,是老板也是店员。进货、上架、收银、整理,早八晚九的三千多个日夜,是真的不舍得。
我问他卖掉之后怎么办。
他摇摇头,深吸了一口烟,明灭的红色光亮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说,大概会离开这儿吧。
我默然无语。
走的时候老板送了我两本书,说留个纪念。我接过轻声道谢,认真对他说再见。
我知道,这是真的再见了。
5
我没回家。我有些紧张和焦虑。我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初中学校与家的距离只相隔着一条马路。那个时候东区还荣获全国最大鬼城的名头。每到夜晚,道路上就没有了行人与车辆的踪迹,昏黄的路灯光安静的伫立着,把宽阔的路面映衬的有些阴森。
那个时候我成绩很差,每天晚上要去学校上自习。然后下课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汗湿的衣服,因为这短短七八分钟的路程让我像是在鬼片里走了一个来回。现在的胆子依旧不大,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被吓的。
朝校内走去的时候却被保安拦了下来,我说是以前在这里毕业的学生想要回来看看。他指了指学校门前的刻碑,我才发现已经换了一个名字。
心中的想法正逐渐变为现实,我有些惶恐,转身去了相隔不远的高中学校。
走近了看,才发觉那里已经成了一块废弃建筑。塑胶跑道旁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原本整洁的教学楼变得满是灰尘泥土,墙体的漆料被风吹过就会成块的脱落。问过周边的住户说,好像是学生出了事情,学校吃了官司然后就关门了。
我拦了一辆的士,往北三环的方向开。
在公车广播上就看到北三环城中村要拆迁的消息,那时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张面孔。我摇下车窗点了根烟,两旁的建筑和记忆都在飞快的倒退着。
我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和一位姑娘。
我还记得她喜欢穿帆布鞋和亚麻布料的衣服,她喜欢吃红烧鱼和碳烤玉米,她想在不大的出租屋里把厨房收拾出来让我教她做饭,她喜欢一起在世界地图上圈了一个又一个的圈,然后计划着走完它们。
可我终究还是弄丢了她,把这一切都抛进了回忆里。
回忆里的人和事是不能去见的,去见了,回忆就没了。
我去看了树,树被砍了。我去看了书店,书店要关门了。我去看了学校,学校改了名字,成了废墟。我走在这个城市曾经留下的诸多回忆里,只是它们像手里燃烧的的卷烟,在大风里逐渐的化成了灰烬。
当的士快要抵达的时候,我对师傅说,师傅掉头吧,不去了。
知道李志的可以去搜下同文章名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