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大甸军民宣慰使司,夷名景迈。世传其酋有妻八百,各领一寨,因名八百媳妇国。
——明《滇志》
景迈古韵意悠长
茶园的印象,一直都是停留在书本上的,电视上也多为宣传一瞥。精彩的茶园视频画面配上悠然的曲子,很唯美:主人细心培护茶树,茶树梯田层层展开,绵延不绝。一片茶园是一帘浓郁的绿幕;一支采茶歌使人一步一个趔趄。
我们往往对这样的茶园风光已然满足陶醉,确信这是一个人间的至美。
从沧源出来,抵澜沧县之前,先在马蜂窝旅游上一搜,跳出景迈二字。
景迈山位于云南普洱市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惠民乡下辖一个边远的村委会,离澜沧县城37公里,东邻西双版纳勐海县。
马蜂窝旅游网上说:“景迈”为傣语,“景”为人聚居地,“迈”为新,“景迈”即新村寨之意。
旅游网站特别推介了景迈山巨大的古树茶林。
这才是我们最关注的重点。
在2019的这个夏秋之交,我们的双脚直接迈进这一片收魂的古树茶山。
先在景迈村客栈小住一晚,根据客栈傣族老板的简单说明,第二天一早太阳才冒头,我们就徒步而去。
乡村公路不是柏油路,狗头石铺就,所以污染一词似乎是一个传说。
没有乘车,如诗如画的山川风景让脚步有些散漫。
两公里以后,我们的脚步涉入了原始气息的景迈山古茶林。
脑海中固有的茶林印象和文字影像,在这一刻,霎时被古茶树山彻底颠覆了,拉扯得支离破碎,继而荡然无存。请原谅我这样说。
在中国大地,原始森林本已不多,原始古茶树林更是鲜有缘见。
此时,我的足迹就在这一片古茶林间!
除了那一条狗头石铺就的道路绕山而过,古茶山并无其他人工修饰,更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古茶树如一大群乡野赤足的孩童,在这片几千公顷的山野里恣意生长,并无拘束,自由自在。
空气湿度很大,我们依稀嗅得到林间充盈负氧离子的芳韵。
古茶树与灌木杂草共浴雨水,与其余高大古木共享阳光,丝丝缕缕,相倚相生,在风雨里,没有人工的娇惯,茶树身上多了几分顽强。
它们是真正的自然之子。
路边宣传栏牌有对景迈山的简介:这里的茶,属乔木大叶种,十二大茶山中乔木树最大的一片就集中于此。整个古茶园占地面积近3万亩,可采摘茶树面积1.2万亩。景迈古茶山被誉为“万亩乔木古茶园”和“古茶树博物馆”。
景迈古茶山寂然无声,偶然的飞鸟清梦一醒,突然吓人一跳,扑棱着翅膀向密林深处飞去,它们似乎并不欢迎人的足音。
这是传说中的人与自然融合的最佳典范,也是普洱茶的原生地。
人烟稠密的市镇,如果树龄久远,早就挂牌以昭了,而这些古老茶树,却无一枚标签。因为太寻常的原因吧!所有茶树都是原生的,未经人工种植和改变,它们与林中原生古树混生同长。
这种混生同长决然地造就了景迈茶香,气韵悠长。
在历尽沧桑的茶树枝干上,肆意蜗居了苔藓、藤蔓、野生菌类和许多寄生兰花等附生物,条索紧结,细且黑亮。
嫩树茶,老树茶,古树茶,一直是现代人不想绕开的茶文化情结。制茶者说,三五年树龄的叫嫩树茶,五十年以内的叫老树茶,百年以上的叫古树茶。能饮古树茶者,当具一定经济实力才行。
据说,景迈山茶树龄的最长者有千年的历史,最短的也有几百年,树龄最长者达1300多年。
那一刻,我整个人傻傻的,呆呆的,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1300年前是什么呢?那是中华帝国最鼎盛之时,是李家执掌天上的大唐盛世,是唐睿宗李旦在位的时期啊!
500年前又是什么呢?是大明王朝的鼎盛,是戚继光抗倭!
曾经的盛极一时,曾经的金碧辉煌,曾经的珠光宝气,曾经的纸醉金迷连同数不清的恩恩怨怨统统被岁月轻轻一抹,就灰飞烟灭。
然而,这棵与大唐盛世并生并行的茶树却依然如故,与世事共沉浮,现依旧笑傲人间。多少帝王寻遍天下炼丹高人,无数次地炼啊!想长生不老,永保江山,可结果呢?都如竹篮打水一场空,人的生生死死都逃不过百岁的自然定数,惟有这些生长在南疆的古茶树们有意无意中竟走到今天,越过了千百年。
这哪里还是茶树?分明就是一棵棵活生生的化石和生长着的古董,不,直接是一棵历经1300多个春秋的神树。我为这棵仍在给人类贡献嫩叶的神树而惊叹!一边是千年的树干,一边是绿嫩的叶片,大自然将如此神奇的现象集聚于一身,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茶树,来回地触摸它的树干及衍生出的“螃蟹脚”,感觉一下就像触及到了战马嘶鸣、旌旗飘摇的远古。一时神情恍惚,便有了时光倒流的感觉。
时光远去,古茶树依旧花开花落。每片叶子,每根树枝,都是历史千百年风霜的见证者,岁月的荣辱早沉淀其中,虽无语,却能在浸泡着普洱茶滚滚的茶汤中去感知。
穿行在古茶林间,浸润着普洱茶千年的悠香,急急不可耐地摘片嫩叶含在唇间,用味觉感受了一次千年茶树的味道,心即刻悠悠然,有了一种穿越的感觉。难怪在爱茶人心中,景迈山是他们的圣山。我便也对这圣山心生敬畏起来。站立在一棵有1300多年历史的神树面前,谁不敬畏呢?
看,茶林中古树与杂木错落丛生。大山与寨子,茶林与村舍,茶树与茶人,森林与村民,人与自然共融一体,相互依存,树以人为邻,人以树为伴,共生共荣。这可能就是普洱茶的神奇之处。
景迈那头是翁基
景迈山南端是翁基村,平均海拔1700米,年平均气温19.4°C。公路站牌上显示,我们如果去翁基,路程有五公里。
再走着去不太现实,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从澜沧县城开往勐海的车来了,遂招手拦住车子,直朝翁基村而去。
一路依旧是浓浓的绿意,不杂一粒粉尘,山峦叠翠,山川秀美。雨后的山间云雾缭绕,山下云海茫茫。
到翁基村的时候,寨子的古意先令脚步停了下来。
我说翁基村犹如人间世外桃源。
这是一个古朴而原始的布朗族寨子,被誉为“千年布朗古寨”。
游客不多,翁基越发显得宁静,古茶古树,吊脚楼下的芭蕉林,木篱笆....一幅绝美的画。
翁基给我的印象是家家有树,户户种茶。
茶与树为邻,人与茶为伴,相依相随,同度岁月风雨。
翁基古寨最醒目的是一座寺庙寺叫帕哎冷寺。帕哎冷寺里,供奉着帕哎冷妻子七公主的铜像。
三国时期,由于战乱,帕哎冷率领布朗族辗转到了澜沧一带,发现了茶的药用价值,便栽培了茶树。帕哎冷迎娶了傣王七公主为妻。七公主带来了耕作、纺织等技术。
在布朗语中,“翁基”的本意是看卦,意为看卦选址的地方。据说当布朗族的先祖带领族人迁徙到芒景时,不知道该把寨子建到哪里,于是找人来看卦选址,而当年看卦的地方就是现在的翁基。
此地气温怡人,土壤肥沃,实为定居的好地。
所以每当泼水节、开门节、关门节等,都在这里聚集、敬奉和狂欢,祭拜帕哎冷。
有人说:布朗族虽然不是种茶最早的民族,但绝对是发现茶叶最早的民族。
他们可曾想到,他们开垦出来的景迈茶树园,竟成千年以后纵横四海,震古烁今的“茶马古道”?
景迈山古茶园,将悠悠的古道熏香了1000多年。普洱茶除带给人健康,还将青铜般的岁月发酵成珍贵的文化因子。
至今,在远去的每一处古道旁,仍有因茶叶浸染而飘来的醇香。那山、那水、那人,无不彰显出普洱茶特有的神韵。
千年的古寨里有佛寺、寨门、寨心、古柏树等景观,寨民信奉小乘佛教,师父被称为佛爷。只是,在这里,佛爷可以吃肉结婚。
石砌的台阶上,是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石窝,那是历代虔诚敬奉神佛的翁基人踩踏出的印证。石阶上的青苔,还残留着香火的痕迹。
古寨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穿自制的土布衣服,传统意味浓重。女子喜欢穿各种颜色的衣服,鲜艳,美观。
茶叶是翁基古寨村民割不断的情愫。景迈山,是他们心中的圣山。
我在翁基古寨的木屋檐口顶部翘角处,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一样的三叉形茶叶图案,村民也都还保留着近乎原始的布朗族烤茶传统。
景迈山产普洱茶,而翁基是古树茶鲜叶主要产地。瓮基古寨家家户户自己晒茶、拣茶,炒茶。
翁基寨民以茶为生,以茶为伴,也因茶而富。每年采茶季节,许多沿海及海外的富商、名流,开着豪车鱼贯而入,为购得原生态的景迈山古茶园的茶叶而一掷千金,高价从茶农手中购得生茶。经杀青、制作完成之后,带着茶叶,更带着心中各自的期盼又匆匆而离去。景迈山茶价就像夏天的江水一样水涨船高。
村落四周,古树环绕,我分不清是寨子古老,还是树木古老。
翁基古寨的建筑全是杆栏式结构,屋顶为陡峭坡面,用传统的挂瓦整齐的铺满在屋顶。
杆栏式民居有二层,底层高度较矮,主要用来养家畜、养蜜蜂、堆农具等,还有通风防潮的功能,有利于居住在二层楼上人的健康。
二层为日常起居空间,设置有火塘、卧室、掌台。
二楼住房外一般会有露台,用来摆放植物,晾晒衣物,吃饭和品茶小憩。这也是寨民休息纳凉的地方。
灰色的屋顶,褪了色的木屋,在湛蓝的天空下,越显远离了现代气息。典雅是木屋的特质,朴质是瓦檐子的无声告白。
木屋前的紫薇正熠熠地怒放。
连片的传统民居,居高临下的翁基古寺,身穿布朗服装的老人,让整个寨子一片古朴。在层峦叠嶂的大山辉映下显得异常秀丽安静。
在村里的任何一个角落转悠,就有淳朴的村民打着招呼,寨妪叼一杆旱烟枪,荷一把竹扫帚,把家门前的那一撮枯叶扫去,和背上稚嫩的孙儿喋喋有声。
时间在这里停滞了匆匆的脚步。
这个充满浓郁的原始味道,只有 80 户人家的翁基古寨,与景迈山成片的古茶树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幅和谐统一的古画。
站在翁基最高处,眺望远方,想象着千年来,翁基的布朗族在漫漫岁月长河中,与茶为伴,过着不奢求物质的原始生活,他们有一种幸福,这种幸福简单,古朴,善良。
一方乐土,养育一方人。可能我们无法理解翁基古寨人的生活模式,或许,我们觉得他们落后、原始,但这种模式无法复制,我更羡慕他们拥有蓝天,拥有千年古树。
他们的字典里没有雾霾之说,他们的古道巷陌没有污染,他们拥有的只有潺潺的绿水,莽莽的青山。
他们看着太阳慢慢从西边滑落,让惬意的日子,在轻松与悠闲的黄昏中翻过。
这不是我们魂牵梦绕的美穴地吗?
我行走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山寨,我的思绪记录于这个亘古的乡村。于此,我似乎找到了与山里人同一个频道,我与他们的脉搏共震。
这个缘遇在短暂的时光里成了隽永。
2019.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