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初入天帝山

敖绍和伶瑶在凤凰山呆了快半年，直至立秋将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前往天帝山。

这段日子对伶瑶来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敖绍心无旁骛地陪在她身边，为她疗伤，教她练剑，帮她修炼灵力，尽心尽力，巨细无遗。

他对她越是温柔，她就越离不开他。更因如此，她才觉得有些事，非做不可。

两人抵达天帝山后，先去拜见了敖绍的姑姑，天后汎漓，稍作修整后便去觐见天帝。

让敖绍意外的是，天帝青流并未单独接见他们，反而是在议政结束后，当着众王子、大臣的面，直接宣伶瑶上殿。

伶瑶的出现在大殿中引起一阵不小的议论。敖绍甚至能感受到那些个王子、大臣浸满欲望的露骨视线。他心中不悦，面上不觉露了冷冽。

開觉得甚是好玩，他这个表弟鲜少喜怒形于色，看来他是真的很紧张伶瑶。

侍从的宣呼声从头顶传来，伶瑶抬起头，正好撞上天帝青流探寻的目光。

只听身旁陡然一声厉呵：“大胆，竟敢直视陛下。”

伶瑶吓的连忙垂首。

天帝青流的声音缓缓传来：“无妨，抬起头来。”

伶瑶缓缓抬起头，看向传说中的帝王。

正前方的王座中，明黄锦袍的男子端坐其中。他双鬓飘白，剑眉入鬓，一双桃花眼四周布满了上翘的皱纹，一看就是个爱笑之人。他气质典雅，宛如风流名仕，根本不像一个杀伐决断的帝王，然而周遭站立着的文武大臣却又实打实地证明着他的身份。他看着伶瑶，目光慈柔，声音中却尽是威严。

天帝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伶瑶，想要什么赏赐。

大殿内的气氛立刻变得凝重，数十道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到伶瑶身上，就连敖绍都莫名地紧张起来。

伶瑶神情自若，语调轻缓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求：“愿陛下允许伶瑶跟随医官研习医术，日后能为救万民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殿中众人一片哗然。

她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姻缘良配，却求一份救人之职，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敖绍微微一愣，唇角随即勾起一个轻微的苦笑一一果然是她的风格，開亦露出了“不出所料”的微笑。

天帝问道：“只有此求？”

伶瑶答：“是的。”

天帝又问：“为何求此？”

伶瑶答：“我曾承诺过一人，要为他救万人。但我的医术皆为自学，心有余而力不足。若能跟随医官学习，想必可有诸多机会践行所诺，故有此一求。”

天帝青流不动声色地扫了敖绍一眼，目光锐利地盯着伶瑶看了好一会儿，桃花眼不觉弯出一个微微的弧度。随即，展开笑颜宣布：“我准你所求。从今以后，你可以自由进出天帝山，跟随医官学习。谛听。”

一个文官模样的男子回答：“臣在。”

“将绣云峰赐予伶瑶，派人好生收拾，她有何要求，皆一一照办。”

“是。”

殿内众人一阵哗然。

伶瑶喜不胜收，连忙下跪谢恩：“谢陛下！”

天帝笑着摆了摆手，宣布退朝。

绣云峰虽是天帝山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山峰，但景色秀美，物产丰富，又远离其他山峰，少了许多喧嚣。

敖绍陪着伶瑶在山中寻了一片空地，修建府宅。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求龙王妃之位？”

伶瑶眼中流露出狡黠的笑意：“你很失望？”

他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伶瑶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以前见识少，自以为你是这天下最好的男人，可今个儿在大殿上一见，才发现并非如此。单说那几位王子，就个个俊逸非凡，不比你逊色，所以我就想……唔，痛！”

话未说完，就被敖绍扯入怀中，在她唇上狠狠一咬：“你这个丫头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竟敢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看我不收拾你！”说着便向她腰间挠去。

伶瑶最怕痒，立刻躲闪求饶。敖绍把她往树干上一抵，一手将她的双手压于头顶，一手滑至她胸前搓揉挤压，惹得她连连娇呼：“放手，有人呐！”

敖绍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勘察地形、丈量土地的工匠们，道：“我不介意在他们面前上演一场活春宫，最好让他们都看去，好好给我宣扬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尤其是那几个王子，少来打你的主意！”

伶瑶娇嗔道：“你怎么那么霸道？”

“我一直如此，不是吗？”说着，作势就要来解她的衣带。

伶瑶连忙按住他的手，讨饶道：“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吧！”

“那你说说，到底谁是这天下最好的男人？”

“自然是你了！”

“你是谁的女人？”

“自然也是你的！”

“以后还说不说别的男人好了？”

“自然是不说了。”

敖绍命令道：“吻我。”

伶瑶踮起脚尖，环着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吻。敖绍搂着她，确定不远处的人们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后，才满意地放开她：“走吧，这里就交给他们。我们先回旑云殿，姑姑一定在等我们了！”

伶瑶愉快地点了点头。

原本伶瑶想去东海水晶宫探望太真，可一想到青龙王与敖绍的间隙，只能将这个愿望藏在心中，按照敖绍安排，暂居旑云殿。

在旑云殿的日子虽比不上在凤凰山时的舒心惬意，却能教伶瑶学会许多。

天后汎漓虽不喜欢她，但仍愿看在儿子和侄子的面上，并不为难她。天帝偶尔驾临旑云殿，也会与她聊上几句，态度和蔼中透着一丝隐隐的关切，这让众人都知道天帝对她青眼有佳，私底下反而对她更好。

一开始，伶瑶对这些虚伪的好不知该如何应对，反而得罪了不少人。多亏了天后的提点与维护，才让她渐渐懂得要如何去面对这些表里不一的人和事。

伶瑶对天后能不计前嫌地帮她越发感激与敬重，暗暗发誓，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此恩情。

一个月后，谛听派人来报，伶瑶的宅院已经修建好，请伶瑶前去验收。

伶瑶迫不及待地去到绣云峰看了一转，然后专门候在紫霄宫外，待敖绍一下朝，便拉着他向绣云峰赶去。

敖绍初初看到伶瑶的屋子时，忍不住皱起了眉。以天帝给她的权限，她就是要求盖所华丽的宫殿，谛听都会乖乖照办，可她却只让谛听给她俢了间极简单的屋子一一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和一个会客厅。

敖绍知道她一向不重享受，可这屋子也太过俭朴，与天帝山上风格各异但皆是富丽堂皇的宫殿相比，着实让人觉得寒碜。

伶瑶却十分喜欢，拉着他介绍：“这里原本是没有瀑布的，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谛听大人真的给我弄出一片瀑布了，他真厉害。”

敖绍顺着她的介绍一一看去。

伶瑶的屋子建在山崖边，仅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后山之上，银练似的瀑布从山顶落下，在石崖上砸出一汪浅潭。潭边被凿了一个缺口，潭水一旦积满，就会顺着缺口落向崖底。浅潭的另一边被开出一条沟渠通往屋后，在一片葡萄架下聚成一池温泉。屋子门前有两块园圃，供伶瑶种植花木草药。下山的路口移植了一棵巨大的紫藤，藤花繁茂，藤架下绑着一个秋千，旁边放着赏花的藤椅和小几。

简单而温馨，颇有主人温婉的感觉，他却十分不满意。

敖绍不知这不满意的感觉从何而来，为何而生，只能强行压入心底，做出一副笑脸，陪着伶瑶欢喜。

翌日，伶瑶向医馆的师父告了假，邀请龙王三兄弟、太真和王子開来她的新家小聚。

她原本想借这个机会缓和下敖绍与敖广间紧张的关系。据说这段时间，朝堂之上，敖广和敖绍常常有所冲突，两人不和的流言如尘埃般四下飞散，各怀鬼胎的人蠢蠢欲动。伶瑶虽知内情，却也不想他们兄弟二人就此闹翻，于是寻了这个名头想让二人有个心平气和交流的机会。

但是，青龙王却以有公务在身无法前来，拒绝了伶瑶的邀请，只让太真备了厚礼以示祝贺。

伶瑶心中失望，可见到太真欢喜的脸，又觉事情或许并没有她想象地那么糟糕，便压下了情绪，笑脸相迎。

伶瑶备足了材料，亲自下厨，太真习惯性地为她打下手。原本在屋外玩耍的敖闰经不起诱人的菜香，软磨硬泡地想要先尝为快，却被太真趁机要挟帮忙，委屈地留在了厨房，只剩敖绍和開留在了紫藤花下的小几边，悠然品茶。

開见敖绍虽然唇边始终带笑，然眉心微蹙，不时瞟眼伶瑶的新屋，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敖绍把玩着茶杯，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淡淡答道：“在想这屋子。”

開亦扭头看了看，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敖绍点点头：“这屋子看似简陋，但所用材料皆是上上乘，里面的家什物件都非凡品。单这棵紫藤，便是修炼百年的树妖真身，只是……”

開接口道：“它离修炼成妖只差最后一步，却被硬生生地断了灵志，只留下满身的灵力，成了一个自然的结界，是看家护院的最佳之物。”

“亦是监视之物。”

開敛笑不语。

敖绍继续道：“我曾派西门宴使查过伶瑶的身世，可是，除了知道她是三百年前被王母收养之外，其他的一无所获。看来我要让他换个方向查了？”

“你怀疑父王？”

“他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怀疑。谛听是他的心腹，谛听的任何行为都只会是他的意思，而单凭河图洛书并不值得他这么做。”

開亦有同感。

天帝青流对伶瑶的态度看似平常之下却处处透着诡异。

他既已知道她与敖绍的关系，又为何要让她住到天帝山来？他任她提要求，却又暗暗让谛听加码。他明显对她颇有兴趣，却尽做些掩耳盗铃之事。

開为自己和敖绍各斟了一杯茶，道：“父王应该很清楚，他的这些妃子、儿子和臣子，别的本事不敢说，但揣摩他心意的能力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这样对伶瑶，无疑在给他们信号，只是，父王想给他们什么信号呢？”

“亦或是想给我信号。”

“你怎么会这么想？”

敖绍苦涩一笑：“南海最近有些不太平，天帝让我尽快回去。南宫翎也是这几天才传来消息，可天帝却在一个月前初次见面时就赐予伶瑶绣云峰，像是早有预谋，故意要将我们分开似的。”

“或许只是个巧合呢？”

“我觉得不是，他明知伶瑶是我的人，却还让她在此安家，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跟我回红南国。”

“你是说父王想以伶瑶为人质？”

“不无可能。君臣之间，不仅需要无形的信任，也需要有形的钳制。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娶姑姑了吧！”

開盯着表弟冷静的侧颜，突然问道：“父王此举有用吗？”

敖绍不解地“嗯”了一声。

開又问：“伶瑶……是你的软肋吗？”

敖绍愣住，好像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待他正要开口回答时，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

“你们俩聊什么呐，快过来吃饭啦！”太真挥着手中的筷子嚷道。

開和敖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这个话题，换上笑脸，起身向小院走去。

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開和敖绍惊叹的同时还要强忍住快流下的口水，而敖闰早就左一口右一口地大快朵颐起来，边吃边赞：“二哥你好福气啊，二嫂不仅人美心慈，还烧得一手好菜，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好媳妇呀！”

敖绍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伶瑶点了点头。

太真笑道：“以前在玉山，我嫌饭菜太清淡就拉着她学做饭，结果我没学出来，倒是她学成了个大厨，如今竟成全了你。”

伶瑶瞪了太真一眼：“你还好意思表功，要不是你说想尝尝鸾鸟是什么味道，怂恿我去抓，我也不会被王母关禁闭，每日只有一餐青菜馒头裹腹，硬生生地吃了一年！”

“唉，我不是偷偷给你送肉去了嘛！”

“结果被王母发现，又延长了一年的罚期！”

敖绍道：“难怪夫人那么爱吃肉，原来是小时候被饿惨了啊！”

五人笑作一团，一顿饭吃得欢欢喜喜，回味无穷。

晚饭后，几人告辞离去，伶瑶收拾好碗筷正要去休息，却见敖绍去而复返，正倚在门边冲她微笑。

“你怎么回来了？守山的神兵准你进来？”天帝山每日戌时便要实行宵禁，凡是没有天帝御令的皆不可在山中过夜。

敖绍走上前环住她的腰，语气有些揶揄又有些无奈：“看来之前那一吻确实起了效果，我才一说要上绣云峰，那些守兵就一脸理解还带点微微的同情放我进来了。”顿了顿，他压低了嗓子道：“况且，我还没吃饱！”

伶瑶立刻担心地问：“那你还想吃点什么？我这还有些材料，我再给你做点。”

他在她唇上一啄：“我想吃你。”

伶瑶身子一僵，不由地又烧红了脸。

笑意荡开一半定住，敖绍说：“我要回红南国了，短时间怕是不会再来天帝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伶瑶霎时愣住：“怎么那么突然？”

“红南国最近不太平，天帝希望我能尽快回去主持大局。况且，那里本就是我的封地，按规矩，若无召，我是不能随意离开的。若不是大哥婚礼后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早该回去了。”

“那……”伶瑶瞟了一眼四周，有些沮丧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要是早点知道就不会要这绣云峰了。我还以为建好了这屋子，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同意和我一起走，我就去求天帝，你想要学医，我也可以给你找天下最好的医者，我们一起回去，红南国才是我们的家。”

伶瑶看着他热情满满的金眸，心思辗转纠结，想了许久，咬着唇说：“这一次，我不能跟你走。”

敖绍的心猛地一沉，原本他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说动她和他一起回红南国，可没想到，她竟然选择了另外三成。

“理由。”

听得出他语气不佳，伶瑶连忙解释：“这一个多月来，我多少也知道了些这天帝山上的规则。天帝山天帝山，天帝之山，这山上天帝就是最大的规则。他既已赐我绣云峰，又命谛听大人为我建屋，就是想我留下。如今新屋刚刚建成，我就要和你走，这也未免太不把天帝的赏赐放在眼里了。他表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甚至因为倚重你，不得不答应，但心中肯定不舒爽，而且那些王子、臣子们难保不会以此做文章。我不想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所以，我要留下来。而且，你曾说过，只有天帝知道你亲娘的事，我想留下来，找出真相。”

敖绍呆住，过了许久，才悠悠叹了口气，把头埋进伶瑶的肩窝，吃吃笑了起来。

当听到她拒绝的刹那，他甚至闪过她是为了蚩尤才想留下的念头，怒气陡生。如今听她一番话，才知竟是自己小气了。她心中只有他，她的任何决定都只会是为了他。

伶瑶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连声问：“怎么笑成这样？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敖绍抬起头，笑道：“没有，你这一本正经分析局势的模样，哪里像我的女人，反倒像本王的谋士了。”

伶瑶蹙眉：“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自然是夸你了。只是，你当真没有一点私心？”

伶瑶愣了愣，缩进他的怀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紧紧地搂住他，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当然也是有私心的。”

“说来听听。”

“那你不许嘲笑我！”

“我视情况忍住。”

“你一一”

“好了，我不笑你，你快说！”

伶瑶想了想，说道：“我不想再让人说我是你的侍妾或是暖床的丫头。我不想你只是因为爱我而娶我。你可以因为爱而娶一个女人，却不能只因为爱而娶一个无权无势的龙王妃。我没有家世背景，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我要留下来，让大家都认可我。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要成为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的龙王妃！”

伶瑶目光璀璨，语气温柔而坚定，恍若天上的星子，明明娇小纤柔，却能绽放出夺目的星光。

敖绍定定凝望了她许久，扬起骄傲的笑道：“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