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二三事

我妈是个文盲，基本上没上过学。

但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她自学了很多东西。

并且，她很会把知识运用到日常生活里。

1、

靠着看和猜报纸，看电视，认识了常用的汉字。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能读书看报了。

我妈不只是有能识字那么简单的目标，她还有更大的理想。

她用做饭、喂猪、喂鸡、放羊的时候，一边干活，一边听收音机。

听到很好的词句，她就默默记下来。

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把它用出来，观察别人的反应，以此来判断自己用的是否恰当合适。

很快，她说话就能娴熟的运用成语和各种谚语、俗语了。

有一次，我家的狗，跟我出去放羊，在大山上跑了好多圈。

狗虽然耐力也不错，但它不能跟整日走山路的羊相比，也不能跟专业放羊娃的我相比。

而且狗因为喜欢跑上跑下，跑前跑后。

它总是跑到羊群的前头去，把它们吓得往回走。

又跑到羊群的后面，把它们吓得往前走。

最后把羊群搞得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我想也许是狗的牧羊犬特质激发出来了吧，就没管它，任它多跑了许多路。

最后还是头羊不干了，把它追的跑了三个山头才放过它。

因此狗走的路，可比我和羊群要多的多。

那是它第一次跟我去放羊，累得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都快站不住了。

我妈见了，跟我们说：“伊丽怎么走路踉踉跄跄的？”

把狗因为太累而走不动路，晃晃悠悠的神态，形容的和很形象。

着实让我们惊艳了一把。

2、

我家的狗是一条母狗，叫伊丽，它死于皮肤的严重溃烂，彼时我家人还不太会治疗牲畜的这个病。

我家还有一只鸽子，是一只捡来的野鸽子，翅膀被气枪打的坏掉了，它叫沙白。

沙白捡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

我妈帮它把耷拉下来的翅膀接回去，固定好。

把一些家人生病吃剩的消炎药碾碎成粉末，洒在沙白的伤口上，用布包了。

伤口虽然愈合的很快，却到底没有保住它的翅膀。

最后那半个翅膀坏死了，拖在地上，很脏。

没办法，我妈治好忍痛把那半个翅膀剪掉了。

3、

不只有语文方面的学习，她还努力学习数学知识。

她向我们请教了数学的四则运算法则。

一周时间，她拿着一个旧的作业本，用背面写写画画，竟然学会了加减法。

乘法，她先背熟了九九乘法表。

然后从两位数乘法开始学。

这中间还有个小故事。

有一天，我爸和我妹都不在家，只有我和我妈在家。

休息日，我在高炕大被睡懒觉，睡得正香甜。

我妈进来了，把我提醒，问我：“霞，你跟我说说，三位数乘三位数，怎么列算式？”

我迷迷糊糊的，本不想睁眼，但拗不过她的执着，治好勉强睁开眼，拿过她的本子，给她验算了几道题。

她看完表示明白了，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来了，又把我提醒，问：“为什么三位数乘法，不像两位数乘法那样，列算式的时候，要错位？”

我一下子清醒了，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我教错了。

为此，我被他们三人嘲笑了好久，一个初中生，竟然三位数乘法也不会。

这件事虽然显得我很傻，但却从侧面说明了母亲的聪慧。

她虽然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按部就班的跟着学校的老师，一点点的系统学习数学。

但她会思考，而不是完全相信别人教的。

我为此汗颜，差点教错了她。

4、

我妈在电视上和家里订的报纸上，学了不少知识。

这些知识，大多无用，但也有有用的。

比如有一次，她看了一个纪录片，教大家怎么急救被电而晕过去的人。

她觉得很有意思，仔细看了，并记了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家的羊傍晚回家的时候，路过邻居家。

邻居家正在有电工维修电线。

村里的电工，很多知识是跟着师傅学的，知识并不系统，操作也经常不规范。

有一根带电的线头，在地上垂着。

人从这根电线走过，哪怕是小孩子，也知道绕着走，不去踩踏电线。

但羊哪里知道这些，它们又没上学，也基本上听不懂人话。

那次是我妈放羊，她走在羊群后面，也没看到线头。

上次追着伊丽跑的头羊——大青，这次轮到它遭殃了。

它不幸踩到了电线，然后它痛苦的“咩咩”叫着，抽搐着倒下了。

抽搐了几下后，它嘴里冒出了很多白沫。

眼看就不行了，大家都吓傻了，包括那个电工，还有邻居男人。

估计他们心里都在计算，这只羊值多少钱，我需要负担多少责任吧。

我妈驱赶开好奇的其他围观的羊，跑到大青身边，看到它的样子，立刻想到它是中电了。

她用木头做的放羊铲把周围的电线挑走，然后毫不犹豫的伸出手，照着电视里教的方法，把羊的舌头扽出来，左摇了几下，右摇了几下。

然后重复这个动作。

重复了几次后，大青肉眼可见的肚子开始起伏。

继续摇动舌头，感觉到大青想起来，我妈松开手。

大家就看见大青挣扎几下，站起来，晃了几下，站稳了，甩了甩头，把嘴周围的白沫甩掉，立刻撒开四蹄，跑回家去了。

围观的几人，目瞪口呆。

5、

因为爸妈的勤劳，我家为了挣钱，养了很多牲口。

有猪、羊、兔子、鸡、鸭、狗……

我家还种地，有时候还要去集市上做些小买卖。

我爸爸是一位教师，他平时上班教课，是没办法在地里做活的。

他只是在放假的时候，或者一早一晚的时候，才能帮着家里干一些地里的活计。

家里的牲畜，更多的是我妈在侍弄，我和妹妹放假的时候也会帮忙——打兔子草和放羊。

家里养的牲畜多了，我妈就在实践中摸索总结出一套养殖和治病技术来。

我家养着一头大母猪，它很不错，每胎下的小猪也很多，但它有个问题，我妈舍得给粮食吃，我们每天还给它打猪草吃。

把它养的膘肥体壮，实在是不像一个干瘪精瘦的老母猪。

它这个体格子有个好处，就是它的奶水很好，下的小猪仔也很健康。

但不好的地方也有，比如它太大了，又不识数，经常喂奶的时候，它泰山压顶一般倒下去，把跑得慢的，反应慢的小猪给压到身子底下。

还是因为太大，它自己感觉不到身子底下有个小猪。

当我们数一数小猪不够的时候，才知道又压住了。忙把母猪拍打起身，就看到可怜的小猪，平日里因为体弱，经常抢不到奶头吃奶，因此愈发孱弱不堪。这次更是被亲爱的妈妈给压到窒息。

真的是如山般的母爱啊！

没关系，我妈有办法。

她摸了小猪全身，发现软绵绵的，骨头没断，也没流血，看来没有外伤，只是窒息。

于是她轻轻把小猪拿进屋子，放到炕上。

然后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给小猪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小猪才出生几天，只吃奶，香香的的，很干净。

反复几次后，小猪真的有了心跳和呼吸。

我们都欢呼起来。

还有一件事，那是一个冬天，一只第一回做母亲的兔子生了小兔子。

母兔子因为没有什么经验，可能也怕疼过，没有舍得薅太多自己的毛来做窝。

我妈给她拿了一些干草和旧棉絮让它做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它给嚼碎了，从镂空的笼子底部漏下去了——兔笼子底镂空是为了漏下去粪便和尿液，兔子很爱干净，但又不注意保持卫生。

一个清冷的早上，我妈如往常一样，起来就去巡视她的“动物士兵”们。

她走到怀孕的母兔子的笼子旁的时候，发现它肚子憋了。

吓了一跳，赶紧去翻找小兔子。

结果在光秃秃的笼子角落里，看到了冻得通红的几根小冰棍。

那是兔妈妈刚生的五只兔宝宝，估计出生就被冻僵了。

我妈赶紧把兔宝宝捧在手里，拿回了暖和的屋里。

我妈一进屋就叫醒了我和妹妹，让我们打来一盆温水。

然后她用手试了试水温，把小兔子的身体放进水里，用手扶着兔子的头，防止它们被咳呛。

我和妹妹也每人分到两只，我妈一只手扶着小兔子的头，一边指挥我爸，让他去小卖部买袋婴儿奶粉，再去药店买一个注射器。

温水凉了，又换了一盆。

水温不能太高，所以凉的很快，一连换了三盆水，小兔子们冻僵的身体慢慢变得柔软，然后它们闭着眼睛开始蹬着四只小腿，活了！

我爸回来了，我妈让我们把小兔子捞出来，用干毛巾擦干了，放到暖和的炕头上，身下铺的是一个旧的毛巾。

我妈用水杯沏了奶粉，试了温度，用没有针头的注射器抽了一些奶，再对着小兔子的嘴慢慢的推。

小兔子们显然是饿极了，贪婪的伸着粉红的小舌头吸吮起来。

小兔子出生就被冻僵了，身体太弱，没有能力吸奶喝。

只能先让它们喝一些奶粉水，长些力气，才能去吃奶。

等它们挨个吃到八分饱，我妈又去抓了母兔子过来，不顾它的剧烈挣扎，摁在了炕上的旧毛巾上，然后拿着小兔子，让它们去吮吸兔奶。

虽然小兔子们并不是很需要喝兔妈妈的奶，但必须要保持刺激，不然会回奶。

每天喂奶粉和摁着吃奶，这样做了一周后，小兔子们慢慢变白了——身上长出了绒毛。眼睛也睁开了。

是很活泼可爱的五只白色小兔子，有着红色的眼睛。

半个月后，小兔子们已经变得毛茸茸的，力气也大了很多。

它们在炕头上拉尿，味道很大，我妈终于把它们放回了兔笼子里。

6

如果你从以上的事情里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妈肯定是一个善良心软，爱惜每个小动物的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农村养牲畜，不是为了爱心，也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生存，赚钱。

我妈不止对小动物有爱心和耐心，她还有残暴的一面。

过年杀鸡杀鸭，我爸是不敢的，我妈只好上手。

那年春天我妈念叨着买鸭子来养，结果，我爸我妈和我妹同时买了鸭子。

每人买了五只，竟然有十五只那么多的鸭子。

而不幸的是，那年没有买到母鸭，都是公鸭。

十五只鸭子，虽然平时它们吃野菜，到河里吃鱼虾，还吃我们去山上放羊的时候抓回来的蚂蚱和土元、蝎子等，但吃粮食也不少。

它们大嘴巴，整日里吃不停，几乎比一个成年大猪还能吃。

到了年底，只能杀了吃肉。

我妈大锅烧水，问我爸，什么时候开始用大火烧开。

我爸自信的说：“你就架大火吧，不等你烧开锅，我就杀完了。”

结果，我妈的大锅水，滚开了好几遍了，我爸一只鸭子都没解决掉。

后来还是路过的村人，听见我家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就进门来看。

看到我爸挥舞着菜刀，脚下踩着一直叫的歇斯底里的鸭子，就是下不去手。

那人看不过，接过菜刀，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所有的鸭子。

然后我爸妈不好意思让人家白白干活，送了他两只鸭子。

事后，我妈深感请人动手代价太高，就自己下手了。

后来我家杀鸡杀鸭杀兔子，都是我妈来做，我爸负责烧开水。

杀鸡杀鸭其实技术含量没那么高，我妈还能做技术含量更高的活计。

彼时我家养老母猪，我家的老母猪特别生崽，一次就能下十几只。

村人买小猪仔，都喜欢买劁过的，因为劁猪的时候，大小是个手术，有些风险，万一劁猪师傅的手艺不精，劁不干净，或者感染了，那么这头猪，就废了。

买劁过的猪，风险就小多了，价格上贵一些，也很值。

当时的劁猪师傅不多，他们很忙，经常约不到人。

有一年我家母猪下了十五只猪仔，约劁猪师傅，屡屡推脱不来。

后来我们听到风声，说师傅嫌弃我家小母猪多——劁母猪的难度更大，给的价格也不高，因此很不喜欢来我家做事。

我妈气结，每次给他的价格都比市场价高一些，且每次都要请他吃饭。

那个师傅这是拿乔呢，我家是个大客户，且是长期的，看我家人好说话，想再涨涨价。

我妈才不惯着他的毛病呢，立刻自己动手。

平时那师傅干活的时候，都是我家人在帮着摁着，看得多了，我妈早就会了。

这次被逼无奈，正好试试自己的身手。

结果就是我妈做得很好，手术创口小，时间短，恢复的很好。

没有一例死亡。

从此我家没有再外请过师父，主打一个，凡事自给自足，亲力亲为。

我妈在我心目中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