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秋分,昼夜均,寒暑平。
从大雨滂沱的夏至,到萧瑟寂寥的秋分,这是您离开的第一百天。
还记得今年过年的时候,您像小孩子一样问过我,佳佳,这世间会有长生不老药吗?我还跟您说,人终有一死,命不可逆。秦始皇都做不到,更何况我们,您别多想了。
那时只当您是老糊涂了,老来反而看不透生死。如今想来,大概您是有预感,又有太多东西舍不得。
少不更事,没经历过时代的动荡,亲人离散,就像小时候您对我时常讲起的时代旧事,遥不可及,终无法感同身受。随着年岁渐长,虽知道必将有日要面对至亲离去,但终不敢想,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接受。
然而,您还是没等我长成一个坚强的大人就走了啊。
是太痛了吧,痛到最后神志不清的时候,您还叫嚷着快点快点,痛到那么想活个五百年的您都坚持不下去了。可是,还是请原谅我,没有办法说那就快点去吧。
梦里好几次梦见您,您还是那么健康,我们家一个人都没少,像往常一样在家里吃饭聊天。您拉着我叫我跟您去一趟中华广场,那里有漂亮降价的衣服。
您喜欢逛商场超市,喜欢扎在人堆里挑买各种东西囤在家里,却老是忘记放在哪里。妈妈老是说您爱乱买东西,您老是不服气地说,买了总有天可以用啊。
您喜欢去市场的小摊跟小贩们唠嗑家常,他们剩下的会便宜卖给您,可是东西常常并不好,很快就会坏掉。
您喜欢印着花花的贴珠片的衣服,给妈妈买的裙子她觉得太花了总是不合她的意,她也很少穿,您有时还会生气,说下次再不买了。可是下次您还是会买,买的还是花花的裙子。
世界的另一边,您会遇到和您一样喜欢买东西、爱聊天的老太太的,你们肯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您知道吗,那一天,白发苍苍的芳奶奶,背驼了的别爷爷,九十岁爱来我们家打麻将的许老伯都有来看您最后一面呢。好多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亲戚,都来了。您是喜欢热闹的,他们都来了。
妈妈本来不喜欢打麻将的,但是现在她还有爸爸会陪着外公,许老伯,四个人又凑齐一台了。新学期开学了,外公还是有照常去学画画,那副您指导过的雄鸡报晓被拿去参展了。小姨的二胎宝宝要出生了,您摸她的肚子的时候,那个小宝宝还那么小,现在她终于快要出来了,只是您没法像小时候抱我一样抱她了。等她出生我回去见到她的时候,会替你多抱抱她的。
哥哥又换了一份新工作,虽然没有很满意,但是他说会好好干一段时间再说。还记得当初他执意要出省去读大学,军训的时候睡在没有床单,凸着铁钉的木板床,没有热水洗澡,又生着病。您好不容易联系到他,心疼不已。然后打电话来给我,叫我打个电话去给他加油。
毕竟,亲情的力量,能让他好受一点。
说完您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现在他很大了,您可以不用担心他。
今天是周末,一百多天前的一个周末下午,我有跟您打过电话的。那时候您精神状态还好得很,思路清晰,说了好多家里的事情,还鼓励我去做想做的事情。那个十分钟的通话记录至今还停留在我的手机。早知道是应该录音保存下来的,早知道是要提早好好告别的,因为真正到了最后一刻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好好告别的。可是生离死别并非情愿,又怎能提早做好准备呢?
您喜欢旅游,这几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家里人都不敢让您去。还记得我大学毕业前跟同学去了九寨沟,在那里拍了美丽的熊猫海发到群上,您激动得马上就跟我打了电话,羡慕我的年轻,羡慕我可以去到那么美的地方,感慨可能这辈子都去不了了。庆幸的是,还好您之前已经跟外公去了云南,上海,北京,海南很多个地方。即使有遗憾,也只是美中不足。下辈子,我们再一起去吧。
您喜欢吃油炸的东西,喜欢甜,可是医生老是叫您要忌口,千叮万嘱。您有时控制不住偷偷吃,家里人都会很生气您不听话。后来因为怕您见了嘴馋,我们家这几年基本都不买您不能吃的东西了。听妈妈说您最后的那段日子,想吃很多的东西,他们一样一样地去买,六月份的艳阳下,有时外公踩着单车走街串巷了好几个市场才能买到您想吃的东西。您不吃牛肉,家里人爱吃,每次吃火锅都要分开煮,炒菜要专门另做一份猪肉的,现在不用了。
小时候,妈妈很少买零食给我和哥哥吃。总是您和外公,每次都会买我们喜欢吃的东西。我和哥哥总喜欢问,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您总是神秘地说是钱亲家给的。年幼的我们真的以为有这么一个好人,有吃不完的东西,会让您给我们带来好吃的。我考试考不好,妈妈不给我买新的文具盒,我就哭了。您听说了,过几天就给我买了个蓝色的小熊笔袋,那个笔袋,我初中用了整整三年。后来我去外地读大学,一年才回几次家。您总会囤好些东西,叫我带去学校吃。
每次回家,您总会比妈妈还心急,念叨着我到哪里了,打好几个电话,叫我去吃饭,明明菜已经很多了,都是我爱吃的,却还要蒸玉米和花生,吃不完还硬要我带回家,明明我第二天还会去吃饭。我喜欢吃的翻砂芋头,全家人只有您会做,现在只能去外面买了,可是也再没有了外婆的味道。
那天我在看电视,正好看到中央三台在播开门大吉。想起这是您最爱看的节目,不禁心头一酸。您真的是好爱看电视的老太太啊,我们看的您跟着看,我们不看的您一个人也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哪里好看还要专门打电话叫妈妈赶紧开电视。
记忆里,有一个夏天,您独自带着我去乡下探亲戚,那个现在也已经老年痴呆的老表姨,您的表妹。路程很远,我们搭了一辆面包车,乘客上上下下,我们还是没到。我累了,问您,外婆,什么时候能到啊。
快了,你睡一觉就到了。
于是我枕在您的腿上,睡着了。您摸着我的头发,安静的,只有汽车轰隆的马达声,好像永远。
长大后的我,时常会梦忆起那个场景,梦里,我和您互相依靠着,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