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就是几年后”听着就很伤感,不是吗

告别要趁早,要用力,这个我早知道,可是真到了那一刻,离开的伤感捂住了嘴巴,它偏偏从眼睛里跑了出来呀。

总有一些人,你们可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交流的机会很少,哪怕一次,或俩次,可他带给你的感觉,那种隐秘的依赖与想要留恋连时间也难以吹淡,就那么不深不浅的留在你记忆的某个片段里,一不小心就会翻出来,想起来,然后不舍的搁下,封存好。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到我二十多岁的年纪里,我们该是有很多年很多年的认识了,可我们也只见过俩次,第一次是三年前,我们呆在一起三天。第二次是前段时间,有七天。

他是远房的哥哥,长我几岁,具体几岁我也不清楚,我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大名,我是这次才知道的,以前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亲戚们叫他的小名,比他小的孩子,与我差不多同龄的孩子都叫他小名后面加个哥字,但我不喜欢那么叫,我只是呆呆的会叫他哥哥,我这个倔小孩,脾气很古怪,总是这样会特殊一点。

第一次见面,我记得我当时心情很糟。讨厌和一大群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笑脸相迎,乱七八糟的寒暄热络,乌泱泱的人群里闷的我喘不上气,我不喜欢回老家,一点也不。我性格古怪又孤僻,无法和不熟悉的人热热闹闹客客气气的交谈。当我把冷漠写在脸上,双手抱在前身,一副我们不熟,别来理我的拒人千里的样子惹怒了妈,她一把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压低声音语气却有点冷冷的凶的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一点礼貌也没有。”然后她又无奈了般叹叹气。我承认我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木讷笨拙也学不会察言观色,可看妈这样我也只好遮掩自己一下,再出去的时候,再见到不认识的亲戚时,妈笑脸吟吟地介绍着,我硬生的憋出笑容,嘴上嘟囔着这个姨那个叔的好,再扯上一些“这孩子在哪读书?成绩这么好,真是好孩子,吧啦吧啦的,”

我脑子乱晕晕,也没关心他们具体在讲什么了。眼睛胡乱的瞟着,大炕上坐了一堆人,有家里的亲戚也有街坊四邻,烟雾缭绕,众人吵吵闹闹,炕上放着大红桌,他们在打牌。

眼神一顺着,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孩,该是比我大不了多少,利落的黑发,麦色的脖颈半藏在白色的衬衫下。倒是与这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侧着脸,我看不到他的样子,是亲戚?没见过,是外人?说不准。我正胡乱的猜测着,他突然一转身,正面朝我,他腿向下伸了伸,够到了鞋子,鞋子刷的真是白啊。他站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烟灰。

他竟是朝我走过来了,我有点害羞,大多是紧张,眼睛不自然的往上瞅,想要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确是更想自然一点。最终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打量了我几秒,开口了“妹子啊,不认得哥了?”我被他这句话逼得只能眼神看向他,脑子却是转不动了“哥?”我是句疑问,他确笑嘻嘻的接了茬讲了句“嗯。”

我红着脸看他,第一次离很近,看清楚了他。麦色的皮肤,脸上有小点点,眉毛很粗很黑,该是没怎么修整过但却很好看,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像是猫的眼睛,猫眼。鼻梁很挺,嘴唇薄薄的,五官线条硬朗,唇红齿白,我竟是头脑里一下子蹦出了个词。

我俩正僵持着,他似乎认得我,我确是的的确确不认得他。妈不知何时过来了,闪到我身边,拉我的手,声音大的夸张热情的“这是你成成哥哥呀,啊呀这孩子不咋回老家,不认得人了。”

成成哥哥?没印象!

他笑了,“妹子看是记不得我了,你特别小的时候我去过你家哩。”

我尴尬的笑笑,挠挠头,确实不记得了。

妈和他聊了几句,也无非是工作忙不?注意身体,还扯到了关于我的事,我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笑。

后来乱哄哄的,大家吃饭聚在一起,烟雾缭绕,酒桌喧闹,男人们喝酒碰杯,豪言壮语的,女人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孩子哭哭闹闹,甚是心烦。我吃了几口,没吭一声,跳下炕出了院子。

我蹲在墙角,捡根枯树枝在地上乱划拉,百无聊赖啊。“你咋一个人蹲在这了,不进去。”正神游的我听着声音吓了一跳,突然一抬头。他微笑着站在那里。我腾一下站起来,傻愣傻愣的没说话,半晌才憋出一句“屋里吵,我嫌烦。”他手摆了摆又笑了,没说话。也随着我站在墙根处,离我不远不近,我俩安静的呆着,也不说话。

我突然感觉挺好的,那种说不上来的舒服。就像是找到了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的感觉,很美好,那个人你们不很熟悉,但偏偏很吸引你,你们不会靠近,就那么呆着,不交流不沟通,但他给你的感觉就是很好,很懂你。屋里有些吵闹,院子里很静。我们不说话,站着也很好。

呆在老家真是对我的一种消磨,我整天无所事事的,也不去和人们打打牌,拉拉家常,就是一个人在小屋里呆着,躺着,坐着。但我期盼一个时候,他来的时候,我甚至有了想和他多说几句话的冲动,想让他多了解我,也想了解他。好久没有这样的时候了,想接近一个人,和他聊聊天,想和他做朋友,他是哥,他比我大几岁,没什么关系呀。就是纯粹的欢喜,那个和我相似,吸引我的人。

可家里人总是很多,很多,我会害羞,在那么多人面前表达不出我的想法,想和他说话,又不知道讲什么,确切的是在很多旁人面前,我不想讲话,但我想和他说说话,就只和他。这样的时候甚少甚少。

后来一天下午,特别巧,大家有事情出去了,我没有跟着,一个人躺在小屋里。我听见外面的门响了一声。我跳下炕,看见哥往里屋走来。他朝我摆摆手,笑意爬上我的嘴角。外面很热,太阳毒辣的很,他脸晒得红了,出的汗打湿了头发,沾在额头上,有种慵懒闲适的感觉。我坐在炕边上,俩脚随意的前后摆动,哒哒的打着炕。他站在地上,突然说了句“再见就又是几年以后了哇。”

我怔了怔,第一次眼睛直视他,目光矩矩,笑着说“应该是的。”然后低了头,莫名的伤感,我忍了忍不让眼眶红了。

他继续的说“你可能是忘了,前几年我去过你家哩,那时候你还特别小了,一个小孩。”我抢过他的话“没有呀,我不记得了,你来过?”他像是在回忆着,手按在头上。“我那时候肯定不在家,前几年,我大概在外地上初中了哇,不在家了。”他没说话,笑了,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我突然想到有人这样形容别人的眼睛,像有星星一样,像有星星。

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后,“再见面就得等你结婚了。”他看了看我,语气欢快。我朝他近了近,说“不对,应该是你先结婚呀!”我孩子气的有些撒娇的说。“你啥时候结婚呀?哥。”他走向我靠着炕边,顿了顿“还得几年哩。”说完笑了,大大的猫眼睛笑弯弯的,还有浅浅的酒窝。

我突然感觉刚刚的讲话使我们距离近了好多,似乎一直都很近,亲切,美好。我心里高兴的很,有无数个欢愉的蹦着的声音。我还想继续说话,和他说,不停歇。但门外有响动了,有人回来了,陆陆续续朝院子里走。我张张嘴没说话,梗着脖子向后看,哥走过来,手在我头发上轻轻揉了一把,走出了门。我看着他背影,闪了闪。叔们姨们在屋里炕上坐下。我转身去厨房里想喝点水,再回头,哥在里屋也坐在炕上了,炕上盆子里有水果,大家都拿着吃了。哥咬着个青苹果。我出乎意料的也站在屋里,没有像平时那样躲着大家了。听着大人们说话,我时不时抬起头随意扫过人们。院子里有人招呼他帮忙搭把手,他欢快的应了声放下果子跑了出去。我的心情又随着他走了又淡了下来,低着头看自己的鞋。

“妹子,你也不说把哥的苹果看好了,让别人拿去吃了。”他一回朝我打趣笑嘻嘻眯着眼看我。我傻愣了三秒钟,看原来他吃了一半的果子被一个叔拿去吃了,我有点好笑的回他“那正好再多吃一个了。”我看他好笑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他也挠着头和我笑。周围的叔呀姨们都奇怪的看我“这孩子来了几天不说话也不咋笑,原来是和我们这些老人没有共同语言呀,还是和这哥哥有话说呀。”一屋子人的注意突然聚焦到我俩身上的,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朝他笑了,他的猫眼亮亮的,笑弯了。

第二天,我该走了,该回家了。我拎着包往院子里走,妈和爸在后面和亲戚们道别,我迎着他们,笑笑含糊不清的说“嗯,我走了,你们,额什么姨呀叔呀,你们照顾好自己之类这样的话。我退出了热情的人群,向院子里望望,迎上了他的目光,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我低着头朝他走过去,“哥,我走了。”他抬头看我,说了句“嗯。”嘴角动了动,没在说话。他站起来,看了看我,向我爸妈走过去,大概是道别去了。

一堆人围在车后面,爸妈和他们还在说着什么,挺吵的,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窗上贴了车膜,里面看的见外头,外面却看不见里头。我使劲转过身子,向窗外看去。哥高高的个子,站在人群里真显眼,他朝我这面看过来,他是看不见我的,我能看见他。他呆呆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却很专注,像是在把什么努力刻在脑子里。他看不见我,我坐在车里,我能看见他,我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突然有点恨他,我临走时他怎么不多和我说几句话,我也怪了自己,怎么不和他再说些什么,怎么不再多和他呆一会,哪怕俩人站着也好。也是奇怪,我们本来就是不善言谈的人,怪我们太相似,也不正是这样,我多么喜欢哥啊,我们这么一样的性格。

妈爸坐上了车,车子开走了。他留在身后,越来越远,身影变小了,模糊了,成了点了,看不清了,消失不见了。

我坐在车里,不想说话,呆呆的看窗外。突然想起昨天哥说的那句话。

“再见面又得是几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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