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屋檐上角停着一小片云。
我以为还在梦里,但不管现实或梦里,一朵云在这么近的距离,总是一件让人兴奋的奇遇。
虽然身体不适已经很久,又进了冬天,但我还是马上起身,套了厚厚的外套,围了围巾,从挂着霜凌的窗子迈到阳台,再爬到屋脊上。
云就在屋檐的一角,很小很小的一团,微微抖动。突然觉得那就是个生命。我怕惊动它,所以伏下身子,踩着瓦片,悄悄的接近。它微微动着,周身的缭绕的水汽竟然散发着暖暖的气息。
我把手伸进水汽里,但指尖马上遇到阻力,很软但又有着异常的弹性。因为我的触碰,它好像一下子从睡梦里惊醒,抖动变得剧烈,热乎乎的水汽膨胀开,瞬间把我围住。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左右和身后都是很浓的雾,只有前方竖着一排排巨大的树木,树干枝杈全部往上伸,上面也是雾,树干枝杈一直隐匿进雾里面。
树干的间隙里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我试探着往身后和左右的迷雾里走,但马上遇到了阻碍,那阻碍软软的又带着弹性。
果然还是在梦里,最近总是被梦境所缠,没有界限,没有时间。可如果是梦,此刻竟还有真实的心跳,还能感知冷暖。
我只能往树隙里的黑暗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亮,出现越来越多纵横的树枝和藤蔓。鼻子里没有森林里该有的气味,倒是周身感受到越来越强的暖意。这暖意让我极其舒服,让我忽略了身上原本的疼痛和窒息感。
前方的未知驱使着好奇心让我不断往前,走了一段,感觉有轻微的汗冒出来。身上厚重密实的包裹,成了往前走的阻力。索性,我脱了外套,摘了围巾。我把棉衣扔在一边,又找了一枝好看的树叉把围巾挂在上面。
那红色的围巾在我身边很多年了,我都忘记它怎么来的了,只觉得现在的它,在一片幽隐的苍翠里,它成了这里唯一不同的颜色,那么显眼。走出很远,那红色还能从树隙里隐约看见。
繁密的丛林里突然出现了一条河,河水蜿蜒,看不清从哪儿来,也看不清流到哪儿去,从泛起的波光的缝隙里能看到异常清晰的河底。河对岸的树木也低矮了下去,远处还有黄色的土坡。我隐约在心里想,这儿应该有一座桥,果然前面就多了一座桥,白色的弥漫着雾气的一座桥,这桥好像在哪儿见过。桥下的水流里浮起很多细若游丝的白线,白线到了桥边,从桥上穿过我的身体,再落到水里。
可能因为白线的牵扯,感觉身体里很多东西都被拽了出来,流水声逐渐清晰,某些记忆却趋于模糊。
走下桥来,白雾散去,身前一片辽阔。
一群斑斓的大鸟由那边尖啸着俯冲过来,又尖啸着窜到另一边的高空。脚下的泥土动了动,低头看时,一个个石笋破土而出,越来越高大,转眼长成巨大的笋林,上面刻满了字。我辗转在笋林里读着那些文字,每读一个字,便有一条白线从我身体飘出钻进石笋里去。最后,石笋碎去,里面的白线互相纠缠成一张巨大的网,在虚无的风里飘飘摇摇,化成水雾。
树林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依靠在一棵树干上,想要记起点什么,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往前走下去。
突然觉得很疲累,这时候,心底冒出了一个水泡,砰的一声,炸开了。这让心脏突兀的收缩,一口气从张开的嘴巴里被迅速吸进身体,由此引发了空间剧烈的反应。
空间扭曲着,把我挤到一个狭长的缝隙里。缝隙很束缚,没办法呼吸,周围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黑暗里跑过很多个头巨大的蚂蚁,他们的身影对忙碌本身之外压根儿无暇顾及。又有许多的百灵和喜鹊在高低相和,俨然兴奋于表达的激情。水牛从黑色的泥沼里露出鼻孔和弯角,没有牧童骑在任何一头牛的背上吹笛子。惊慌失措的鼹鼠在储备着过冬的粮食,那贪婪又恐惧的眼神分明是怕我去夺取。还有成群的机械的嚼着黑色树叶的鹿,表情冷漠而空洞。
束缚一下子解开,我开始在黑暗里坠落,过了很久,跌落在一个地方。
视线里一个白影飘过,轻盈无声的落在眼前,是一匹白马。白马的鬃和尾异常的长,萦绕在缥缈的虚空。白马优雅的踏了几下脚掌,扬了扬鼻子,发出了几声短粗的嘶鸣。我走上前去,白马退着步子转身,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始终与我保持着不近不远距离。走了一段路之后,它突然一个腾跃,快速奔跑起来,尾鬃散成一条条的白线拂过后面紧跟的我。那些白线由模糊变得越来越真实,直到我身上的也散发出虚无的雾气,步伐也变得越来越轻,那些白线倏地拽住我,把我放到白马的背上,紧接着又一个巨大的腾跃,这一跃让我感觉跳过了整个天际。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试着从虚弱的胸膛里吐出了一口气。
白马不见了,黑色的虚无早已散去,周围还是一片迷茫的白色,不远处斜着一个巨大的藤蔓编成的悬梯,一直延伸到很远很高的白色雾气里。我望着悬梯延伸上去的方向,那里渐渐晕出一片红色,越来越鲜艳,那鲜红的颜色让我熟悉。
我攀上去,一直往上,攀了很久,那片红色越来越明显,竟然是那条被我挂在树杈上的围巾。我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轻轻的摘下来,手却从围巾里穿过,怎么也抓不住。接着,它渐渐的失去实体,幻化成一阵红雾。
红雾又淡去,露出一片蓝色,而我就站在蓝色之中,周围没有任何可以依傍的东西,就那么站着。这时候,一朵很小的云从我身后飘过去,去了我前面的远方。我回过头,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云,都是小小的一团,跟停在我屋檐旁边的一个模样。我又依稀记起怎么从屋里出去,怎么爬上屋脊,怎么踏到云上,怎么去到云里的那个小森林里,但是又都记不起了。
我出神的望着眼前这一团团小小的云,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飘去。我的视线跟着它们,远远的,在巨大的蓝色背景里,一扇比蓝色背景更加巨大的门正在慢慢的打开,有些许的白光从门缝里溢出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