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色苍白,眼神迷离,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弓着背,提着一小袋蒸馍,勾着脑袋,顺着人行道逆向走来。公交车站等车的一个中年妇女,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年由远及近,直至走到她跟前,又从她身边走过,最后走进车站旁的大铁门。她收回目光,自言自语说,是谁家的孩子,每天这个时候提着一袋子蒸馍,走进这个大铁门,怎么不去上学?
少年对中年妇女的直视漠然置之,他进了铁门,左拐一个小弯,再右拐一个大弯,就到了他家所在的家属楼,他家住在二单元一楼东户。家属楼前面有一块狭窄的空地,一楼住户心照不宣的把自家门口蚕食了,每户都给自家圈了小院子,院墙有高有低,参差不齐,墙上装着防盗门,用做入户门,把本来的入户门封了,少年家也不例外。
少年打开防盗门,走进小院,又打开屋门,挟裹着一股清晨的凉意,以及网吧里的烟味馊味脚臭味走进屋,他目不斜视,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就手咔嚓一下反锁了卧室门,把蒸馍随手朝床头柜上一扔,倒头便睡,有一只蒸馍调皮的从没系口的塑料袋里蹦了出来,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屋里静悄悄的,少年的父亲是八点上班,这会已经九点了。继母是马路保洁员,凌晨五点就上班走了。
少年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父亲张宝柱下班回来,也没换鞋,脚上的皮鞋踢踏踢踏在屋里来回走动,把少年吵醒了。
少年躺在床上,皱着眉头,一拳砸在被子上,发泄着父亲吵醒他美梦的不满。
张宝柱来到厨房,站着发了一会愣,转身踢踏踢踏走到客厅,慢条斯理的给妻子打电话。喂!秋芳,中午吃啥饭?
妻子秋芳是急性子,在电话里大声说,你先把米饭焖到电饭锅里,然后把案板上的菜花和茄子择了,洗干净,切好,我一会回家炒。
好的。张宝柱放下电话,又踢踏踢踏到厨房去了。
张宝柱淘米的时候,思索了一下,考虑是做两个人的还是做三个人的。大多时候,儿子健健是不跟他们一起吃饭的。
考虑的结果是,不给健健做,因为做了也是白做,他压根就没吃过。张宝柱自言自语着,你爱吃不吃!父子俩关系淡漠,基本上不交流。健健性格内向,又执拗,初中没上完,就不上了,整天窝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干啥。秋芳看不过,让张宝柱给健健找份工作,挣钱是小事,关键是要接触社会。再说了,这么大的小伙子,老跟她呆在家里,也不方便。张宝柱是听妻子话的,托人给健健找了一份移动公司售后服务的工作,健健做了两天,嫌没意思,也没跟张宝柱说,就不干了,索性白天睡觉,晚上到网吧打游戏,过起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秋芳下班回来,都快一点了,她一进门,换了家居服就进了厨房,先揭开电饭锅看了看,张宝柱把米饭蒸软了,量也不够,明显的没给健健做,说过多少次了,健健不吃是他的事,不做就是做父母的不对了,尤其是她这个当后妈的,别让邻居抓了把柄,邻居倒还罢了,关键是两个大姑姐,实在是难缠。
无奈米饭已经蒸熟,再加米是来不及了。看看丈夫不敢恭维的刀工,她真想骂几句,继而她说服自己,炒熟了照样吃,何必自找没趣。
秋芳麻利地炒了两个菜,一盘菜花炒肉,一盘红烧茄子,她先给健健盛出来,用碗扣着,然后才给她跟丈夫盛。张宝柱坐在客厅里,等着吃饭。秋芳把菜端到客厅,回到厨房盛饭,她只给丈夫盛了一碗米饭,自己在冰箱里摸了一只蒸馍,她决定把米饭留给继子。
张宝柱见秋芳又在啃冷蒸馍,说,说过多少次了,不用管他,你就是爱多管闲事。秋芳叹口气,一肚子的委屈没法说,因而就没说话。后妈难当,她也想把继子当儿子,可是,继子不领情呀。
秋芳夹一口菜,就一口馍,她吃饭爱吧唧嘴。张宝柱吃饭很斯文,没有一点声响。秋芳很快就吃饱了,张宝柱碗里的饭才下去了一小半。
你慢慢吃,我睡觉去了。秋芳撂下一句,站起身回卧室去了。她早上起得早,到中午实在困得不行,必须要睡一会才有精神。
健健在卧室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直到听见卧室门响了两次,知道父亲跟继母都去午睡了,这才起床上厕所。多数时候,他就在卧室里的啤酒瓶里解决小便,等到家里没人了,才到厕所倒掉,搞得屋里总有一股尿骚味。
这天晚上,张宝柱和秋芳早早吃过饭,没事干,就到夜市遛达,他俩走路从来是各走各的,没有亲昵举动。走着走着,张宝柱忽然神神秘秘的指着墙角一个摆擦皮鞋摊的中年妇女,跟秋芳说,那个是健健他妈。
秋芳一听就来了精神,大声问,在哪里?
张宝柱快走几步,走到一棵树的阴影里,小声跟秋芳说,那么大声音干什么?小心她听见。他没用手指,而是用嘴巴朝前一努,说,喏!坐在墙角正在给人擦皮鞋,穿着红衣服,烫着头发的那个。
秋芳好奇心强,结婚四五年,她一直想知道张宝柱前妻长什么样,是干什么的,几次想开口,都没好意思问。
秋芳知道张宝柱是闷葫芦,你越问,他越不喜欢说,干脆假装不在意,他反倒会说一些信息出来。
果然,张宝柱接着说,她在健健两岁多就跑了,后来因为骗人家钱,被判刑了。我跟她是在健健五岁时办的离婚手续,那时候她还在监狱里。后来她刑满释放,到家里要求复婚,我跟我们家人不同意。她不甘心,闹了好多次,都惊动派出所了,最后不了了之。
那健健是谁养大的?靠你?不可能,你自理能力那么差,又磨叽。秋芳说。
是我大姐和我继母帮着养的。张宝柱说。
你继母真的不错,可惜我没见过她。秋芳遗憾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