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牛年三月中,母亲意外跌倒,后经检查,医院诊断为胶质瘤。做完手术,做放疗、化疗,至今仍旧继续,这期间一直都是我在陪伴。感于往返于家和医院的这几个月间的所见所闻,故简记之。
(一)病发
许是这些年过得太安逸了,以至于年纪一大把了还像个未断奶的孩子,母亲一生病,就手足无措
2021年3月20日,小弟妹在县医院生产,全家前往等哈新生儿的到来。
傍晚,去往医院附近的餐馆饱餐,饭毕,回病房。砰一声响,回头,母亲摔倒在地,连忙扶起。挂了急诊科,拍了片子,拍片子的时候医生问:“XX家属,XX有什么病史,有没有受过伤?”
“有高血压、2010年出过车祸,右肩断裂,做过手术。”我答。
片子出来了,送去给就诊医生看,就诊医生看了看:“你们这个得赶紧送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我们这边技术有限,检查结果有偏差,不能拖了啊。”
向医生道了谢,跟弟弟商量应该送去哪个医院。
“我不去,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那么严重,我也没那么娇气,上点药,养养就好了。”许是我们商量的声音有些大,母亲听到了,反对道。
停止了讨论,当晚将母亲送回家休息,我留在医院照顾小弟妹和新生儿——瑾若。小瑾若哭闹了一晚上,我就抱着她,陪着她熬了一晚上。
22日,拗不过大家的劝慰,母亲同弟弟去云南昭通人民医院做检查。约了24日晚八点做核磁共振,25日取得报告。医生建议重新拍核磁共振,再细查。新的预约时间还没到,听从表嫂建议,前往贵州省人民医院检查。3月30日检查结果出来了。
“你母亲这是胶质瘤,说直白点就是脑瘤,瘤子有些大,六七公分,压迫神经,致使她右半边身子乏力,头晕,得赶紧住院治疗,必须尽早手术,不能拖了。”主治医生说。
弟弟办好住院手续,我们一起扶着母亲住进医院。这时候的她已经行走艰难,四肢不受大脑控制,走在路上不知道让行人,不扶着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手术安排在4月2日。
4月1日中午,医生安排理发师来病房为母亲剃发,看着母亲的长发在理发师手起刀落间纷纷扬扬飘落,直到一根头发都没有,漏出头顶纹理,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下来。
理发师走了,医生来找定位,拿着有颜色的笔在头顶上画啊画,在要开刀的地方做一下他们能懂的标记,该死的眼泪又冒泡了。
下午,主治医生找家属谈话:“我们今天说说手术风险,你母亲这个病发现得有些晚了,不手术的话,也就能活个把月……”
“医生,手术成功率多大?治疗最好效果能达到什么程度?”我怎么也说不出,能活多久那几个字,强忍着眼泪问。
“手术后需要送检看看瘤子是良性还是恶性,良心的话你们就可以安心回家修养,恶性的话要去肿瘤科做治疗,化疗效果好的话,可能三五年后才复发……”
我从来没发现我原来这么脆弱,这么经不起事,幸好有弟弟在。
(二)手术
4月2日,09:40,母亲进了手术室,16:20分出手术室。
随着“某某家属来接人”的广播声跑到手术室门口,母亲躺在担架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引流管、尿管、氧气管、心电监护仪。脸色苍白,眼皮沉重,打了麻药的缘故,嗜睡。
“家属要小心看护,不能动着病人,病人得平躺6个小时,不能进食,不能动着头上的引流管,否则这手术就白做了,要时刻跟病人说说话,不能让她睡着了,因为打的全麻,现在麻药药效还没过,睡着了不喊醒的话可能就醒不来了。注意监护仪上的数据,我指给你们看的那两条数据高过或者低过正常值就赶紧按铃。”护士一遍又一遍嘱咐着。
第一个小时,每隔两分钟就得叫一次,母亲在我们叫她的时候就看我们一眼,说不出话。
第二第三个小时,醒着的时间长了点,也不用一直喊她。
第四个小时的时候,麻药药效过了,刀口开始疼了,她实在受不了就说她要回家不治了。又哄又劝,还打了止痛针,输了止痛药,才稍微好一点,却彻底睡不着了。
第六个小时的时候,可以慢慢翻身了,可以把床摇高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翻一次身,她说躺得背疼。翻了身却坚持不了多久,听隔壁床的叔叔说可以去找看护买靠垫来垫一下要好很多,楼上楼下跑了两圈才找到看护王阿姨,160元买了两个垫子回来。
这一晚上,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没有睡着过。母亲是痛的,我们则是不敢睡,怕睡着了母亲疼的受不了,乱动,比如拔针,拔管子。因为早的时候输氯化钾溶液,她全身都疼,药水流到哪哪就疼,刀口也疼,她不输液了,几次想要拔针。连哄带劝,加上我发了一小顿脾气,她才坚持输完那一瓶氯化钾。
4月3日六点整,叫来担架,送去急诊科大楼做术后检查。做完检查,为了母亲一小碗白粥,这会儿只能吃流食。
4月5日,勉强能坐起来了,且能坐一个小时左右。堂舅、外甥、外甥女和朋友来母亲,陪着他们坐了差不多一小时。
晚上,大弟妹带着侄子侄女来省医看母亲,母亲很高兴,一听到她儿媳妇和孙子孙女要来就一直盼着,一直再问到哪了,还有多久才到。
她想要喂饭给她孙女吃,可是手术后右手不得劲,连勺子都拿不稳,饭都喂不到自己嘴里,何况喂别人,小姨在旁边看得直抹眼泪。
4月13日中午,原来住我们隔壁的阿姨出院了。新来了一个年轻的病人,才将三十岁的大小伙子,说是刚从ICU转出来。新来的病人自从进来就一直哼哼着,吵得人无法安睡。
4月14日晚上将近24点的时候,那个新来的病人又闹腾起来了,还不让他的家人近身,抢过电话就打110。他说他要报警,警察问他什么事,他说他家人把他囚禁在医院,不让他回家。他母亲和他妻子哭着跟警察说没事了,他就是刀口太疼了在说胡话。
4月15日,医生查房的时候告诉我们可以出院了,回去等着肿瘤科的电话,有床位了肿瘤科会通知我们。
办理好出院手续,约了网约车回家。家里在给瑾若办满月酒,小弟在家忙着招待客人,所以只能叫网约车。
快到毕节的时候,接到接通电话。
“嬢嬢,你们到哪了?过了毕节收费站给我打电话,我去威宁收费站接你们。”小我两岁的侄子说。
“XX,你们到哪点了,要到迤那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们来接哈。”表哥们说。
“XX,你们今天出院了?现在到哪了?听说他们要买烟花,我问问,我好准备烟花。”四姨说。
…………
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一边止不住的淌眼泪。
(三)归家
4月15日,21:20离家两百米的地方,侄子们,表哥表弟们在忙着铺鞭炮和烟花。大弟妹和堂姐、外婆来到车边,将母亲扶下车,大弟妹给母亲披上一件红外套,说是穿上红外套以后就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远离疾病。
鞭炮声、烟花声响了起来,燃了十多分钟。妈的,该死的眼泪又滚下来了。
回到家里,家里还有许多亲人,舅舅舅妈、几个姨娘和姨父,姨妈,表哥们,表嫂们,堂哥们,堂嫂们,侄子侄女们,两个弟妹的娘家人都在,占满整屋子。
英堂姐和丽侄女忙着张罗饭菜,吃饭的时候,大家看着母亲用勺子挑饭却送不进嘴里,外婆和姨妈眼眶红着,舅妈赶紧担起喂饭的事。
(四)放疗+化疗
4月25日,接到省医肿瘤科的电话,约好4月27入院进行放化疗。
4月27日住进肿瘤科。
4月29日,邻居王某十七岁的女儿来省医看病,无家人陪伴。其妻让我带去找医生。之前我不知道这件事,对方只是跟母亲说,而母亲同意了。有些无语,她大概忘了她自己是重点病患,一个靠治疗续命的病患,一个医生时刻叮嘱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家属的病患,出门,甚至上厕所都得搀着,以免摔倒的病患。不顾我的意愿就答应别人,我到底是要照顾她还是管别人家17岁的孩子。
下午起点左右,王某妻打来电话让我去火车站接她女儿,我只说了一句这么大了还是个学生,让她打车来医院,我去医院门口接人。王某妻不等我说完 回了一句她女儿没出过门就挂断电话。我气得不轻,你不放心你女儿,怕上错车,怕走丢那你他妈干啥去了,不陪着来,找我帮忙,还给老娘甩脸子,惯的你!
最后,我没去火车站,她女儿自己打车来医院,在医院门口找到人,带去吃了饭,安排住宿,第二天挂号看病。
5月3日,在离省医500米的一个小巷里租了房。因为这次住院要住将近两个月,吃够了外边的饭菜,决定租房自己做了吃。
今天做了第一次放疗,又吃了化疗药,反应极大,吐了好几次,无食欲。
5月4日,输了止吐药,终于不再吐了,也吃得下饭,这是个好兆头。
5月5日,老妈病友五床家的阿姨送了老妈一个吊坠,送我一手串,说是祝愿老妈早日康复,愿我早日脱单。
5月10日,病房来了新人,住在六号床,无家属陪伴。
5月11日,六号床家属来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妻儿打扮时髦,他儿子应该是机车爱好者,或许还爱好赛车,因为他的装扮就赛车爱好者的装扮,来病房时还抱着头盔,一直抱着,没放下过。
“我们回去吧,别治了。再说你这病治了也没什么用,你看你这些病友,全部都在放疗啊化疗的,搞得头发脱光,受了多少罪,最后还不是死。我们回去,买点中药吃,早晚会好。”他妻子毫无前戏,单刀直入,苦口婆心,又矛盾地劝着。
“医生说,我这个还能救,好好治疗,还是有希望的。”六号床的叔叔低声说着。
“就是,我们自己买点中药吃,再吃点好吃的,放宽心态,保持心情良好,病就好了。”他儿子笑着说。
“而且,我还没结婚,你要等我结婚,生孩子,然后帮我带带孩子。”儿子补充着。
…………
他妻儿的劝慰很成功,因为那叔叔跟着妻儿办理出院手续走了,至今再没见过。
6月4日,离出院又近了一步,放疗只剩下十个,一星期放疗五次,再是两个星期,也就是半个来月就可以出院了,有些雀跃。
6月14日,端午节。莲表妹来陪我们过端午,吃罢午饭。一行三人朝着黔灵山公园出发。这大概是母亲五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在外过节,也是近三十年来第一次无所顾忌地走一走,看一看……愿疾病早除,去更多更远的地方走走看看。
6月19日,母亲想吃凉粉,买不到老家的豌豆凉粉,我就买了一包豌豆淀粉,做了一个简单的凉粉。母亲跟亲戚打电话夸我,夸得我老脸发红。
6月21日,放疗结束,出院回家。小弟和侄子涛开车来接,晕车晕倒怀疑人生后,终于到家了。
6月24日,自回来起,一日三餐,洗衣做饭,洗碗抹筷大多我做。做着这些杂务,想着母亲治病的事,再联系身边的人的现状突然就厌了这世间,突然就情绪低落,没了对未来的期望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气。
7月14日坐火车去往县城办事,站在门边朝外望去,看着倒退的花草树木。我想,如果被火车撞上应该感觉不到痛就死去,那么这世间所有就都一了百了了,好像死也不再那么可怕了呢!还有些向往了。
7月21日,第三次入院,进行新一轮化疗。64岁的堂姐同行,她患的膀胱癌。拖着行李,领着两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人,到达贵阳将近20点。
出门在外,我不会委屈自己,所以我打算找个好一点的酒店住一晚。可堂姐不愿意,她非要去住一晚二三十块钱的小旅社。
不好撇下她,就怕她出事,我不好交差,毕竟人是跟我出门的。最后住到一个小旅社,好像是三个人六十块一晚上,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没超过一百元。房间很小,隔音效果极差,还热,门锁还是坏的,很憋屈。
7月22日,办理好住院,母亲躺在病床上休息,我陪堂姐去找她的医生。然而她自己搞不清楚应该去哪?之前做手术的医生姓甚名谁。很无力。只好将病历翻了一遍,找到给她做手术的医生办公室联系方式,以及会诊医生的联系方式。
因为会诊过,找起来比较方便,就去了肿瘤科同她病情相符合的医生办公室找医生。医生了解情况后说“你们这些家属也太不上心了,手术都做了这么久了,现在才来,才想着治疗,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咋就不接呢?”
“抱歉,医生,你问的这些我答不上来,我是她堂妹,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一脸尴尬的解释着。
“你不是她女儿?”
“不是,我是她堂妹。”
“她子女呢?”
“她没有子嗣。”
“没结婚?”
“有老伴”,回答问题的时候,我在想要不要提醒那个医生,这是人家隐私,咱可以不聊,还没决定要不要提醒,医生让堂姐去外面坐一坐,说是有事跟我谈。
“你是她堂妹啊?”
“对”
“那她没有子嗣,怎么治病?我的意思是,治疗费谁负责,谁照顾她?”
“治疗费她有,人家比我富有,就她一个的存款不低于十万,还不算她老公那一份。至于照顾,如果这几天就住院治疗的话,我就兼顾一下呗,刚好我母亲也在肿瘤科住院。如果现在没有床位,要往后的话,那只能叫她老伴来了。”
“说实话啊,我不建议她再治疗了,她术后并发症本来就多,治愈的希望不大,又没人照顾,还不如回家好好修养,加强营养,好好过过剩下的日子。”
“医生,她想治就治呗,毕竟她想活着。”
“那好吧,你们先去门诊挂个号,挂泌尿外科,看看她发高烧这事,看看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们也不敢随便给她用药。如果身体指标可以做化疗,我就安排床位。”
“好的,谢谢医生。”
到了门诊,挂了号,她却跟我说她不治了,她回家去给她老伴做饭吃,胆小她不在家这几天她老伴挨饿。
特别无语,劝了一会儿,无果,也就放弃了。说白了,我只是一个小她三十多岁的堂妹,可做不了主,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点了一个炖鸡汤,一个香菇青菜,一个青椒土豆丝。点菜的时候她啥都没说 菜上来了她告诉我她不喜欢吃鸡肉。然后就一直吃白米饭,偶尔夹一点青菜和土豆丝。
唉…………
7月29日,情绪有些低落,脑子在一个死胡同里绕不出来。
8月2日,出院回家。
8月3日,进行劳动改造,挖土豆,削土豆,切土豆片。许久不干活,切完最后一个土豆,老腰痛得直不起来,右手累得伸不直。
8月4日,起了个大早,将昨晚切好的土豆片煮熟,铺开放在太阳底下晒。傍晚继续挖土豆、削土豆、切土豆片。
8月5日,煮土豆片,晒土豆片。
8月9日,约上表妹们上山摘杨梅。原打算泡酒,最后全进了舅妈的手,她说酸杨梅泡酒喝了治腿疼,她腿疼得走路都困难,我就让出去了。
8月29日,重拾落满灰尘的小说书籍,一天两夜看完了《百年孤独》,将触动我心弦的句子摘抄下来贴在墙上。比如“爱情是瘟疫。”“看那天,看那墙,看那秋海棠,今天还是星期一。”
8月29日至9月8日,看了好几本小说。《年轮》《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檀香刑》《霍乱时期的爱情》《谷子书店》《呐喊》,抄满句子的便利贴不断增多,形成一面纸墙。
9月9日,踏上开往省城的列车。在车上粗略看了看《麦田里的守望者》,努力看了好久,终究还是放弃了。大概是年龄的原因,就觉得那书适合小年轻看。
傍晚七点左右到达贵阳,这次终于住上我满意的酒店了,母亲没有反对,她大概怕我发脾气,最近的我不仅丧气满满还是脾气暴躁,胸腔里埋着一团火,一点就着。
9月10日,教师节。办理完住院手续,便坐着给以前那些老师们发祝福语,还在他们的带领下感慨了一把时间这把杀猪刀。
9月14日,一口气看完张嘉佳的新作《天堂旅行团》,哭得稀里哗啦。感到心情沉重,伴随着一些沮丧,联想着这段时间我的情绪变化,害怕患有重度抑郁症,想要挂个号看一看。可惜了,几家有名一点的医院心理科室的一周之内都挂满了,只能暂时放弃。
9月15日,管床医生跟我说母亲这个病是一个大工程,要做化疗12次,而目前是第二次,也是还剩十次,今年,甚至明年八月之前都得保持着一个月来医院住十天半个月的。复查则是三年内三个月复查一次,三年后半年复查一次,终身复查。
他走了,我还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呆立在原地,然后莫名其妙地哭了。
治疗未完,陪护记录待续。
祝愿所有人无病无灾健健康康一辈子,不为病痛折磨,不为陪护折磨,不消极不抑郁,平安喜乐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