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节 第五段
我永远忘不记外祖母醒来的那一刻。
用竭尽力气半睁的双眼,望着病床边的我,右手颤抖着伸向我的脸庞。不足二十厘米的距离显得无限遥远。
我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在我的脸上。粗糙、冰冷的触感立刻由脸向全身传递开来。
我无法去用合适的词语形容眼前的老人。苍白且褶皱的肌肤像极了一张废纸页,急促没有规则的呼吸声一时间都变得有些刺耳。
她的嘴微微张了又张,尽管她已努力,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过我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
她在喊我的名字。
随后的几天,虽然外祖母已经清醒,也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流,可是仍然没有好转起来,身上依旧连接着各色的电线、仪器,鼻上也夹着吸氧管。
因为我执意要自己陪护的原因,其他人都被我赶回了家,也包括我的母亲。我想单独和外祖母待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
外祖母每天吃的饭很少,一天只吃两餐,几乎都是流食,而且不吃早餐。因为大概每天正午才会醒来,也就算是早餐和午餐并在一起吃了。
每天午餐后,我都会像小时候那样说些外祖母讲过的故事,有时也会讲点新闻和这些年来的见闻给她听。虽然我并不确定她是否全都能听得清楚,可从她的眼睛里我能够明白,现在的她就像小时候愿意听她讲故事的我一样,愿意听我每天为她说的趣事。
我讲了丑小鸭的故事,讲了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还有小鲤鱼跃龙门。
每一个故事都是深藏在记忆深处和外祖母的回忆。
几天过后,或许是因为照料得当的关系,外祖母的病情有了好转,不必再时时刻刻吸氧,只需要偶尔吸一会,身上也只剩下连接心率仪的一根电线。
为了让外祖母的精神状态尽快恢复起来,我提议在每天晚饭后,轮流讲一个故事,直到外祖母的休息时间为止。
不过,每次轮到外祖母时,她的声音总会很小,像是平常刻意小心说话时的那种音量。若是讲的久些,还会有些颤音出现,很快便会显得疲惫。
从她口中说出的故事,多半是年轻时候经历的事。偶尔会讲些关于妈妈上学时,还有外公工作时的趣事。
遗憾的是,那段日子里外祖母讲给我听的故事,好像没有几件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病床边的仪器上。
虽然大多数故事我都没有记住,但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外公的七十大寿。
从她口中得知,外公早在自己生日的十几天前就开始念叨我,一直到自己生日的前三天,知道我不会赶回来为止。
她说外公在知道我不会回来时,情绪低落的样子,像个挨了批评的孩子一样,耸拉着身子没一点儿欢气。
我记得当我听到这些时,心里是五味杂陈的。
假如躺在病床上的不是外祖母而是外公,那我又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仅仅为了证明自己,为了那微薄的奖金,差点错过了重要的人的最后一刻。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永远弥补不回什么,也不可能再一次经历。因为这世上所有值得难过的事情都无法避免一条规矩,那就是无后悔药可吃。
而就在这之后,第二件让我万分痛苦的事毫无征兆的发生,也酝酿了接二连三的悲剧诞生。
外祖母在之后的一晚过世了。
而我,却没有陪伴至她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