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本书,即使纸张昏黄,破损缺页,你却依然珍视如新?
我有。
迷恋亦舒,铁杆粉丝二十载,找遍所有能找到的她的文字。只因为,20岁时,在旧书摊上,遇到它。
随手翻开:
“到后来,我只要在人群中看见他,就发怔地微笑。”
我看的心里怦怦跳。
“我要告诉你,我是多么寂寞。春夏秋冬的坐在一间小宿舍里,唯一的快乐是上你的课。我是这样的无聊,在纸上写你的名字,涂满了一张又一张。我常常想你,的确只想你。三年了,我是这样寂寞,功课一向紧,我一向不集中。晚上做梦还是你与你的宇宙线。我爱你,有三年了。”
书买下来,带回去,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这是本很薄的书,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
乔,瘦、美、家境富裕,在英国留学,渐渐爱上自己的物理课教授比尔.纳梵。那年,她20岁,他45岁,有妻子女儿。
“有时候,我看着他,也根本说不出他吸引在什么地方。他穿的衣服是最老式的,最灰黯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不突出,棕色而已。”
她爱他,所有同学都看出来,她却不自知。某次实验课上,纳梵教授的一个小小失误,致使煤气突然爆炸,乔因此眼部受伤住院,并发肺炎,九死一生。
教授内疚,一直默默地在医院陪伴,默默地看着眼部包着纱布的乔孤寂地哭泣,寂寞地唱歌,昏沉沉地睡。
“有几个夜里,我睁眼看不到东西,只好乱拍乱打,幸亏也没有力气,总是被纳梵先生拉住。(我想是他,他的手很强壮很温暖,给我安全感,在那十天里,他的手是唯一的希望。)”
病愈,补课,考试,毕业。她与教授告别,回到香港,带着眼皮上的那道伤疤。
赋闲一年,开始工作,始终心浮气躁。家人同意她继续出来读书。回到英国,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学校。
“我朝小路走去,熟悉而快乐,我惭愧地想:原来我的心在这里,在这里呢。”
她以为自己心在英国,心在伦敦,心在校园。其实不是。她忙碌工作,与同事约会,都找不到让自己安心的办法。那年圣诞,寒冷,下雪,孤寂的她在街上邂逅教授。她终于逃不过自己,在咖啡馆里,她告诉教授:我爱你已经很久了!
然后哭着离开。但是纳梵先生找到家中。
“我问:‘你可爱我?’
他静默,隔了一会儿,他说:‘是的,我爱你。’
我的心一酸,‘我并不知道。’
‘我怎么告诉你?’他温和地说,‘我根本不该告诉你。’”
每次,看到这里,我就心酸落泪,想蒙头睡下,从此不再醒来。因为,我也对一个大我很多岁的男人说过:我爱你很久了。然后离开。但是没有人追上来,没有人和我说,他也爱我。
高中三年,我写了无数的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辛苦的三年里,写信,是我最解压的时候。
我是这样的无聊,在纸上写你的名字,涂满了一张又一张。我常常想你,的确只想你。三年了,我是这样寂寞,功课一向紧,我一向不集中。
他回信很少,每一封我都读了又读,直到能够背出。
曾经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有一天,收到他一封厚厚的信,我不舍得拆开看,就放在窗台上。突然发现自己醒了,急得赶紧爬起来去看,窗台上真的有一封信,我很开心。
然后,我真的,醒了,窗外是黝黑的夜晚。
这个梦,我从来不曾刻意记取,但是从未忘却。
高中和大学这长长的八年里,我遇到他的机会屈指可数,每次的心情都可以用三毛的一首诗形容。有几年里,轻易不敢读它,但其实倒背如流:
《说时依旧》
重逢无意中 相对心如麻
对面问安好 不提回头路
提起当年事 泪眼笑荒唐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爱过你
说时依旧泪如倾
那些年,因为这段长长的暗恋,再加上休学,我几乎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柴静说,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我想说,没有长夜流泪过的青春不足以谈成长。
上个月,初中同学聚会,一个女同学提起当时喜欢的一个男生。毕业后,男生经常借故去找她。他有件白衬衫。即使在女生工作忙碌时,眼角余光瞥到白色衣角,都会觉得心神一荡。
我低头听她笑谈往事,没有抬头。如果抬头,桌子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头发已经花白,在很多很多年前,他有一件格子衬衫。
比尔.纳梵用他英国绅士般的磊落和温柔,回应乔的深爱。他和她一起上街,碰到朋友会坦然介绍,甚至搬来与她同住一周。
欢愉总是容易过。有一天乔突然接到比尔的电话,说,以后再也不会见她。
他内疚,因为他有家庭,他在乎妻子,他爱女儿。
乔也内疚。
她病了很久,连续三周,没有他任何消息,觉得生无可恋。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张家明,对的,家明。
亦舒笔下最喜欢角色的名字,男的叫家明,女的叫玫瑰。她说,反正都不过是些男男女女的故事,一个家明,一个玫瑰,就够用了。比如《喜宝》,比如《风信子》。这些“家明”都长得好、家世好,比小鲜肉有内涵,比大叔有颜值,实实在在的钻石男。
张家明还风趣,还细心,处处帮她解围。难得的是,他还爱她。
比尔.纳梵终于离婚,与乔同居。他们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不不不。亦舒从来不会如此温情。她下笔向来潇洒、不羁、独立,又清醒、悲观、绝望。
同居的日子里,乔渐渐发现,她心目中的那个完美教授,原来刻板、传统,也会吃醋,也会迁怒。他的前妻会上门哭闹,他的女儿会前来指责。日子过得一地鸡毛。她与教授做不了神仙眷侣。
她离开英国,回到香港,嫁给张家明。
“突然有一天在阳光下,我在花园散步,我不后悔与比尔.纳梵在一起的两年了。那是一次恋爱,真的恋爱。”
因为《人淡如菊》,我成了亦舒的铁杆粉丝,当时国内出版的小说集,凡是能找到的通通看遍,甚至跑到学校的珍本藏书馆,借来繁体台版或者港版的文字来看。工作多年后,我依然忠实地追随她。
但
亦舒读到第十年,我的心神只为女儿而荡漾。
亦舒读到二十年,我的心神已经不再荡漾。
如今,我连亦舒都不读了。
所有她的书,或送或弃,只留了这本。青春疼痛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