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蛋炒饭

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零諳


2006年9月10日 星期日 晴


如果有人问,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我会告诉你,是蛋炒饭。

爱上蛋炒饭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它承载了我与奶奶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里的所有美好回忆。

一碗蛋炒饭,是平凡的,也是平常的。我甚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味道会深深扎根于我的记忆中。

我与蛋炒饭的缘分,便要从初中开始说起,那时候距父母离开星河村出门闯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终究,星河村再美,也掩不住贫穷带来的绝望。

从那时的某一天起,我便试着学习和奶奶相依为命。

此时,我已经上初中二年级,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或者说,在某些小事上已经有逐渐能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其实,家中轮得上我做决策的事情也并非很多,父母临走前已将庄稼托付给大伯,农活儿对我们婆孙来说,是不大能够去做的,所以生活上也还算轻松。

生活对于奶奶来说,便是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生活对于我来说,便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开学的头几天,学业并不繁忙,所以到了周末,好似作业也不多,匆匆做几道数学题,将语文最简单的拼音词汇部分先做完,剩下的阅读和作文始终都要留到周日的那个下午才想要动笔去赶完。

父母不在家的日子,奶奶做起了我的监护人,但与一向严厉的父母相比,奶奶的教育方式似乎更为柔和。她也偶尔问我作业有没有写完,有没有不懂的地方,但也仅限于问一问,然后认真地告诉我不懂的地方就去学校问老师。我知道奶奶是关心我的学业的,只是她生活的时代造成了现在这般的无能无力。

奶奶对我的学习不会步步紧逼,只是偶尔稍稍带过,“作业写完了没有哦?”然后便任由我放荡不羁。

感觉脱离了父母的管束,一切变得自由起来,可以肆无忌惮地去赶集,可以买自己想买的东西,不想写作业的时候就搁着,想看喜欢的电视就成日成夜地看。对于初中二年级的我来说,自由即是诱惑,是我抵挡不住的诱惑。

生活变得自由了,似乎就加快了脚步,而人总是沉浸在自己获得的虚伪的满足中,嫌时间过得太快,嫌快乐待得太短。

因为需要住校的关系,周一到周五我并不能回家,唯一能与奶奶见面的时候便是周末。或是中间有一些特殊的假期,那么我就会第一时间赶回家里,因为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有一个一直在等我的人。

星河村的公路是蜿蜒曲折的,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两边总是散落着一些我们那个年代独有的土墙房。泥土色的外墙配上青黛色的瓦片,就是星河村最朴素的风景。

我们家的房子后面有一条公路,这是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靠近房子的那一段路是平坦的,只要走在上面就能看到自家屋顶青黛色的瓦片,房子是父母结婚的时候刚修建的,所以就算是土墙青瓦,看起来也是一派生机,并不显萧条和破旧。天晴的时候,蓝天映衬下的青黛色瓦房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在这段平坦公路的下段,则稍稍倾斜,弧度也有所变化,道路在视野尽头一转,又笔直地延申至远方,然后才又稍显平坦。这条弯弯曲曲的公路,就像一条摸不透长度的大蛇,蜷缩在星河村的广袤密林中。

每到周五回家的时候,才走在临近家门口的斜坡公路上,我就会远远张望前方,或是眼睛瞟到周围的田埂上,找寻是否有奶奶的身影。

如果奶奶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我就会高呼“婆婆”(星河村方言,称奶奶为“婆婆),然后一路奔跑去到她的身边,有时候因为书包太沉,却只好慢慢地走过去。但其实,我的心总是比身体早到奶奶的跟前。

如果奶奶没有出现在公路上,在我走到平坦的那段公路时,便会张望家里的烟囱是否升起袅袅炊烟,或是看看院子里是否有奶奶踱步的身影。

还未迈进院子,我总是会迫不及待地在屋前的小路上喊“婆婆,婆婆。”有时候只喊一声,奶奶就听到了,然后立刻从房间出来,或是从院子里转过身来;有时候要喊几声她才急急忙忙地从房间出来,一看到是我,又会惊喜地笑着说,“珊儿回来了!”

是啊,珊儿回来了。因为等待,让这句看似普通的话语变得多了些情愫,以至于后面乃至一生,我都一直清晰地记住了这句话,和奶奶走出房间面带笑容地和我说话时的那个画面。

记住奶奶的瞬间有很多,她在栀子花树下乘凉摇蒲扇的身影,她在路边转身回眸的身影,她静跪在床前祷告的身影……奶奶的身影有很多,我说不完,也忘不尽。但是,我能记住地与奶奶相关的味道却只有一种,而那也是这世间任何香气都无法替代的。它就是——我们的蛋炒饭。

和奶奶一起做饭,也是从独自留守在家中这段时间开始的。有时候出于帮奶奶的心,有时候属于纯粹的好玩。不管是因为什么,最终仍是喜欢灶前的忙忙碌碌,喜欢和奶奶待在一起的时光。

星河村是我的家乡,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代遵循着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习惯。随着新时代的发展,一部分青年男女去到了大城市,找寻所谓的机会,但留下来的人,依然适应着祖宗留下来的传统。

每到做饭的时候,我总是会仗着自己小的优势,跟奶奶讲好条件,让她烧火。因为我真的不喜欢烧火,从第一步点火开始,我就没少失败过,久而久之,我也厌倦了点火,虽然有时候大人需要帮忙的时候让我照看,但那也是他们将火烧到了轰隆隆不至于熄灭的地步,我才接过来,而就连这样的情况,有时候我还把火烧灭了,所以对于烧火,我也就一直喜欢不起来。

今天和奶奶一起做饭的时候,我一再央求她,让她烧火,我来做。虽然此前我并未下过厨,但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就是觉着能做好的样子。

我们商定做蛋炒饭,这也是我和奶奶的第一次合作。

本来我是想让奶奶教我做蛋炒饭,但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大厨做蛋炒饭,很吸引我,所以我也想趁此机会试一试。

又在我的一番央求下,奶奶答应让我动手,而她负责给我准备好煮熟的米饭。刚经过允许,我就默默打起了鸡蛋。

第一步,我将两个鸡蛋打碎放入碗中,但是打鸡蛋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看大人打鸡蛋的时候,总是很顺手,一只手都能打,我虽然不能一只手打,但是照着样子学两只手掰碎鸡蛋还是容易的,只是我掰开的鸡蛋总是会有蛋壳随着蛋黄蛋清一起掉进碗中。然后我只好又用筷子或者勺子,把那些细碎的蛋壳再一一捞出来。

“你咋会把蛋壳打进去哟!”这时候奶奶会来看一番热闹,用像提问又像嘲笑的语气这样说一句,然后淡淡一笑。

第二步,将碗里的两个鸡蛋搅拌,搅拌至蛋清与蛋黄相互融合。可问题又来了,大人们平时乒乒乓乓搅两三下就能搅出蛋液的方法,我学起来是真吃力。且不说搅拌器,星河村这里的所有人大概都不曾使用过搅拌器,我也只在电视中看见过几次,在实际生活中,在我去过的星河村家庭里,他们都用同一种方法搅拌蛋液。两只筷子完全可以搞定。

这一次是完完全全要奶奶的指点,她手把手教我把握筷子的地方拉长,然后怎么顺时针搅拌,又怎么逆时针搅拌,还要注意不要让蛋液从碗里洒出来。虽然过程略显艰辛,但是在奶奶的帮助下,我也能将蛋液搅拌的合格了。

“这样蛋清和蛋液融合在一起,冒出一些小泡泡就好了。”奶奶说。

我说:“嗯。”

第三步,我刚开始做这一步的时候,就遭到了奶奶的质疑。因为我将米饭一点点倒入蛋液里,奶奶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并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我看电视上别的大厨就是这样做的,我试试看,你别管嘛。”见奶奶疑惑的表情,恐她不让我继续做下去,我只好撒赖,让她不要管,然后不等奶奶做下一步动作,赶紧把米饭都泡在蛋液里了。

奶奶也无可奈何,只得问我,何时需要烧火,我说不忙,先帮我切一点葱花。

等到每一粒米裹上金黄色的蛋液,翠绿翠绿的葱花也在案板上就位,我嘱咐奶奶可以开火了。于是奶奶走到灶后,拿起她习惯用的火锏,点燃了从山上捡回的落叶,我们的蛋炒饭就开始了。

锅里下油仍然要奶奶帮忙,因为我不知道多少,恐多了少了都不合适,所以放油的任务便由奶奶代劳了。下一步是米饭下锅,我也有些害怕,害怕油溅起来,溅到脸上,溅到手上,所以奶奶也代劳了,待米饭下锅后,油不再劈里啪啦地响,我就从奶奶手里接过锅铲,开始接着创作我的作品。

奶奶依然回到灶后,为我烧起热腾腾的火,红红的火轰隆隆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乱窜,奶奶说,“火在笑噢,有客人要来了!”

“谁会来呀?”我一边翻炒着锅里的米饭,一边附和着奶奶,奶奶时不时站起来望望锅中的米饭,看看是否糊了,看见一切完好,奶奶这才安心地提醒我放盐。

放盐又是一个问题了,我确实不知道多少,是该放多少呢?有时候觉得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远比数学上的算数题还难。

我还在思考该如何放盐以及放多少量的时候,奶奶已经起身,从小桌子上拿了盐来,一勺一勺往锅里放,我甚至也没数数奶奶放了多少盐。

再次回到她灶后的岗位上,奶奶说,“再翻炒两下,把葱花撒进去,然后翻两下就可以了。”

这一步,我乖乖地按照奶奶说的做了,然后起锅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

这是我做的第一碗蛋炒饭,它是这个过程中的唯一主角,而我和奶奶做了其中不可缺席的配角。

从这天起,我和奶奶时常会一起做蛋炒饭。

从这天起,我和奶奶的蛋炒饭便成了我往后一直的怀念。

在星河村的小房子里,有一种味道是蛋炒饭的味道,而这味道里尽是我与她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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