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与长生

小说作者:一七七

安徽赛区  安徽大学  学生作品

【一】

崖谷口,一个披着铁甲的老兵拄着长剑仰头望着天穹上的满月,他目光惝恍,发出长长的叹气声。

这是一个崖谷底,离地面有八九米高。四日前,一场战役中,他和一个年轻的士兵逃跑掉了下来,压在了一具蛮子士兵的身上,侥幸活了下来。

“喂,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柴火边上,一个年轻的士兵折断落入谷底的枯枝丢入火焰之中,他探出满是暗红色血迹的双手放在火焰上,偏过头看着崖谷口处的老兵,声音嘶哑地叫了声。

“谁他娘知道呢?这仗打完了,活的人也就走了,只有死的人才留在战场上。”老兵扯了扯铁甲上快要掉落的铁片,他干笑了声,指着天上的月亮,呢喃了声,“今夜是满月呢,真是好看啊!”

“今天是八月十五,家人团圆的日子。”坐在火焰边上的士兵也想跑到崖谷口处去看看那满月,可他右腿上有伤,无法站起来,“嘿嘿,我一个人就是家,每年这个时候都在桥底的船上过。”

“哦,是吗?”老兵惝恍地回应了声,沉默了片刻,他又开口,“我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哟,你婆姨生那么多,你啷个养得活?这兵荒马乱的,北边的那些蛮子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到临安呢。”年轻的士兵听到后,有些吃惊,边说着边将靴子脱了下来,露出扭曲的脚踝,他轻轻地发出“哎呀”的吃疼声,忙挪着脚靠近暖烘烘的火。

站在崖谷口的老兵听到对方吃惊的声音后,拉下眼帘,压在剑柄上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在沉默了很久后,他偏过头看向年轻的士兵,慢慢地开口:“大女儿卖了,临安河畔边上的楼好养活姑娘,至少不用饿死。”他边说着边走向火堆,将手里残缺的重剑搁在脚下,“可她死活也不想去,说是脏,以后没男人要。”

年轻的士兵沉默了下去,他看着地上的火光,慢慢的又折断一根树枝丢了进去。

“她还是会怪你的,那个地方活着……”他没有把话说完,抬头看向年老的士兵,对方凌乱的头发已经斑白,额头上的污垢加深了那些皱纹,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带点死气,沉默了会儿,他将话补充完,“纵使将来出去了,她也会觉得自己是脏的。”

年老士兵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他搓了搓自己扁平指甲上的污渍,干咳一声卡出一口浓痰,将双手放在火焰上。

“嗬,怪吧,怪吧!我只是希望一大家子人都可以活下去。”老兵边说边笑着,“这次征兵,本是我那个大儿子的名额。我没要那钱,那个官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我代替自己儿子上战场了。”他说着,笑意更浓,“嘿,这样子家里又少了一张嘴,他们也该是可以活下去了。”

年轻的士兵凝神看着老兵的笑,对方随意的语气让他想起了自己离开渔船的那个夜晚,面对着未知的战场,他也曾用过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自嘲道,“好勒,上战场,谁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年轻的士兵记得临安的空气带着醉人的气味,奢靡的贵族在每一晚的伊始,都将挂在街道两侧的纱笼点燃,仿佛从不在乎北边的蛮子兵临城下一样。他待在船上,每夜看着腆着大肚子的贵族醉得站都站不稳,靠着身侧的奴才搀扶着继续去花前月下。

“嘿,你在笑什么呢?”年老的士兵推了推年轻的士兵,指了指自己干瘪的肚子,“你还有吃的嘛?”

年轻的士兵狠狠地摇了摇头,他慢慢地看向那具已经僵硬下去的尸体,那是蛮子的尸体,背脊早已经被他们俩个压断,半蜷缩着身子被遗弃在崖谷底部的黑暗角落里。

老兵顺着年轻士兵的视线看去,他目光有些闪烁,放在火焰上的双手痉挛地颤抖了下:“我的家人兴许在等我。”他看着尸体自顾自地说着,背脊再次鞠下去,贴着火光,“我不想饿死在这里,他们可能还在等我。”

“哦,是吗?那真好,我没有家人,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在等我。”年轻的士兵干笑了声,他收回自己的目光,舔了舔自己嘴唇上裂开的口子。

他们二人背囊里的干粮吃完了,水也在不久前喝光了。这崖谷底潮湿,晚上将锈蚀的头盔搁在地上,插上重剑,到了早上头盔里兴许会得到一点顺着剑刃滑落下去的露水。

“伢子,你吃过人肉吗?”老兵沉默了会儿,他看着那具搁在黑暗角落里的蛮子尸体,忽然开口,放在火焰上烤着的双手抖动得厉害,“我记着自己年轻的时候,这肉也是可以待价而沽的。那是在大旱的时候,土地养不活人,可人能够养活人。”

老兵的话让年轻的士兵打了个寒噤,他看着老兵的眼睛,又扭头瞅了瞅黑暗角落处的尸体,快速地摇着头:“没有,没有……我吃百家饭长大。”

“哦,那蛮好的。”老兵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和年轻的士兵对视了眼,讪讪地笑了笑,搓了搓自己被烤得暖烘烘的双手,问,“伢子,你多大了。”

“应该十四了,或许还要大很多。我记着自己好像是活了十四个年头了,那些记不住的日子兴许还有好几年。”年轻的士兵说着笑了起来,“第一个收养我的人是个渔夫,后来,他走了,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上,吃着百家饭。”

“他有给你取名吗?”老兵笑了声,问了起来。

“长生,他叫我长生,说是希望我可以活下去。”年轻的士兵回答着,“你呢?认识两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村里的人都叫我李老汉,名字忘了,人家喊着喊着,我也就只记得自己的姓了。”老兵说着又不自觉地扭头去看了眼那搁着蛮子尸体的角落,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露出一口黄牙。

长生低着头,他的目光全部搁在自己的脚踝上,那儿因为跌落下来被自己的长剑刺穿了,用着衣服布条严严实实地裹着。他攥着衣服布条的一端,慢慢扯开,露出伤口来:“发脓了,没有结疤。”

李老汉没有立刻回应他,躺倒下来,抱着胸口,半蜷缩着身子睡在火焰边。瞅了眼长生脚踝上那狭长的口子,嘀咕了句:“会得坏血症的,拿着火烫一烫吧。小时候,我见过大夫这样做过。”

“有用吗?”长生向李老汉看了眼,在对方点了点头后,他从火堆中捡拾起一根柴火吹熄,看着火红的炭火。他蹙了蹙眉头,缩着脖子拿着炭火靠近自己的伤口,犹豫了片刻,又是盯着李老汉问,“真的有用?”

“嗯,老汉不会骗你的。”李老汉点了点头,看着长生颤抖着手猛地按了下去,随之发出“啊”的一声低吼。

长生额头上冒出汗,他咧着嘴,用手抬着自己的脚倒在火焰边,蜷缩起来。

“忍忍吧,接受一些自己忍受不了的事情,人才能活下去。”李老汉笑了声,背转过去面对着那搁着蛮子尸体的角落,笑意越来越苦涩。

“嘭”。

长生的耳边依稀听到低闷的声响,他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无力感。两日没有进食了,肚子干瘪的让他难受。

“呃……”

他咽喉里发出低闷的声音,撑着双手坐了起来。脚边的火焰早已经熄灭,他晃了晃自己犯沉的头,看了眼前面。

在前方有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半蹲着,脚边搁着一把重剑。

“喂,李……”他话还没说完,就佝偻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这脚上的伤还没好,可身子骨就是禁不起风寒染病了。

背对着长生的李老汉听到了微弱的喊叫声,整个身躯就僵硬了下去,迅速咀嚼的嘴巴停了下。他抬起了手,狠狠地抹了抹嘴角边上的血液,吐出了半截指节,抓起脚边的重剑慢慢地转过身去,站了起来,没有说话。

长生看着他,瞳孔一点点缩紧,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他看见对方嘴角边上被抹长的血迹,偏着头想要看看李老汉的后边。

“长生,你饿吗?”站着的李老汉盯着露出恐惧神色的长生,他沉吟了会儿,慢慢地开口。

“饿!”长生脑袋一团浆,他点了点头又快速地晃了晃,嗫嚅着,“不……不饿!”

李老汉没有回应长生,他看了眼对方,慢慢地转过身,抬起了握着重剑的手臂,弯下腰抓住了蛮子尸首的一只手臂,在略微的沉默后,他狠狠地吸了口气,看着蛮子那张青紫的脸,拽着尸体的手臂猛地一剑斩下。

没有血液溅射出来,他盯着被自己攥住的残肢,在沉默了片刻后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脸色惨白的长生没有吭声。

“李大哥,你……”长生的眼睛大大地瞪着,他曾想过对方可能会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像只秃鹫般去啃食那腐败的尸体,可没有想过对方会在今早就开始像头秃鹫一样嚼食着地上蛮子的尸体。

李老汉提着手臂慢慢靠近长生,在他对面安静地坐下,将手臂丢在长生的脚边:“呵呵,再这样下去,我们俩撑不过三天。”他说着,从靴子边上抽出匕首,朝长生递了过去,“忍忍吧,接受自己一些忍受不了的事情,人才能活。”

这句话,昨天夜晚,李老汉盯着黑暗处的尸体时曾说过。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主意。

那只手臂带着很浓的尸臭味道,青紫色的手背上已经隐隐有了尸斑。

“不,我……我不饿!”长生看着那个蛮子的手臂,使劲地摇了摇头,屁股往后挪了挪,掌心上冒出冷汗来,死死地盯着李老汉,吞吐道,“臭了……”

“嗯,臭了,死了四天了,有些地方都已经长蛆了。”李老汉笑了声,他看了眼露出胆怯和恶心眼色的长生,晃了晃头,收回自己手中的匕首,“长生,我想活着回去,我那个大儿媳怀孕了,我想回去抱孙子。”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抬起头死死盯着长生,忽地嘶哑开口,“人活着如果没有了想法,那就真的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长生,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活着吗?”

李老汉的问题让长生沉默了下去,他再次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神色渐渐缓和,半趴在地上,将头盔拉了过去,那里面装着一点水。他抱着喝了一小口,露出满足的笑,回答着:“长生,我名字叫做长生呗,为长生而活着。”他说完,将头盔递给了李老汉,“你也喝一口吧!”

李老汉看了眼头盔中的水,他没有推辞直接拿住,看着长生脚边的手臂:“吃一点吧,哪怕是为了长生。”

听到这话,长生又使劲地摇了摇头,眼神有点恍惚。他有点失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临安。那时的他不过四五岁,站在拱桥上,木愣愣地看着桥下的小船划过,在桥上拉住他右手的是个屠夫,背后是爹娘。

“我不想吃,哪怕是饿死!”长生苦涩地摇了摇头,又抬头盯着李老汉的眼睛,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残肢,“这肉待价而沽的时候,李叔买过吗?”

李老汉一愣,瞅着问他话的长生,一时不知对方话里的意思。片刻,他摇了摇头,用嘶哑的嗓音回答:“嘿嘿,这肉是粮食三倍的价钱。卖孩子的啊多是连日子都没法过的人。那肉啊,是还可以过日子,又买不起肉的人家用的。”他说着,喝完了头盔中的水,笑着说,“你小时运气好,还可以吃百家饭,要是遇到人贩子,给你饭吃的人会将你……”

话没有说完,李老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察觉到长生神色的变化,鞠下腰用匕首切入蛮子的虎口内,锋刃一切一锉,将一块僵硬带着血丝的肉切了下来。他手指捻着向长生递了过去:“想长生就吃点,不吃活不了多久。”

“呵……呵……呵……”长生有气无力地拍开李老汉的手,从对方的手里抢过匕首。他咽喉仿佛壅塞着石子,发出断断续续的苦笑声,两手握住剑柄,尝试着拄着重剑站起来。

肉块掉在了地上,李老汉的手臂也被匕首划了个小口子。他盯着长生的双眼,探出手去搀扶对方。

“我……我要去谷口看看天空!”长生脸憋得通红,他看着谷口,那儿明亮得让人向往。

“我背着你去!”李老汉说着,鞠下腰,半攥住长生的臀部,刚要站起来的时候却被长生推开。

他两手杵着剑,一只脚半坡着努力往后挪,试着躲开李老汉的手臂:“我可以挪过去,我可以……”他边说着边用手去推李老汉。

李老汉扭过头看了眼倔强的长生,站了起来,用力地将长生的一只胳膊塔在他的肩膀上,不顾对方的挣扎,搀扶着对方走到崖底口。

八月中旬的天空蔚蓝无比,长生坐在地上,微微地仰起下巴,他看着外面,在沉默了片刻后,蓦然问起:“李叔,你逃跑的原因是家人吗?”

李老汉背靠着长生的背,他们二人,一个遥遥望着南边,一个低着头木楞地看着地面。

“嗯,家人!人活着有了牵挂,就会怕起死来。”李老汉嗤笑了声,脸皮抽动了下,“其实死就是一刀子的事情,若是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个战场,我是不会逃避的。”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用手肘捅了捅长生:“伢子,你呢?为什么要逃跑。”

“嘿,我怕啊!蛮子的刀太寒了,我怕死!”长生苦笑了声,回应着,“在他们的重甲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我胆寒了,所以选择了逃跑。”他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慢慢敛了起来,“李叔,我其实也有家人的,他们兴许还活着!”

长生的话让李老汉停顿了下,他抬起头,看了眼北边的天空,眯起了眼睛:“活着,活着很好呀,你可以回去找他们。一个人踏马天下,无根无想是件很可悲的事情。”

长生闭上眼睛,他又回想起拱桥上,屠夫将一串铜板丢在他父亲手上,他的父亲佝偻着背脊,扬起下巴用愤怒而细微的声音质问:“我的孩子难道连半只羊羔的价钱都不够吗?”

“乱世的大旱时令,每一个人都想活下去。可粮食就那么多,你说那群买主愿意花大价钱吗?”长生记得屠夫就是这样说的,那位屠夫说自己原来是个书生,可后来活不下去了,他便成了屠夫,书上的圣人言语,他都记得,可生活却让他只是念念而已。

“一个人很好,也不觉得亏欠什么人。”长生晃了晃头,他喉结滚动,沉默了片刻,“我爹娘把我卖给的是个屠夫,后来,那个屠夫的娃被偷走了,满屋子都是血迹。我走的时候,看着屠夫坐在门边上举着火把将屋子点燃。”他停了下来,看了眼阴暗处的尸体,“如果屠夫的孩子没被杀,我可能就是被吃了。我不想吃人,哪怕是死!”

李老汉眼皮挑了挑,临安这座城富庶无比,纵使面对着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旱,城池中的食物也保证了好几万人依旧如常地过着。

在李老汉的印象中,临安的底层阶级在漫长的岁月中补充了好几批,从城外流亡到城池中的饿殍之人活着就能顽强地扎下根去。临安的贵族也是顽强的,不管是大旱还是兵荒,从北方流亡到南方,那些权贵仍然散发着让人艳羡的光芒,一个个每日忙碌于河畔的亭台楼阁,于烟雨朦胧中吟诗作对。

“你不想,你就不能长生了!”李老汉说着,他目光沉了下去。

“李叔不也想活着吗?”长生回着话,他瞅了眼黑暗处的死尸,“我们俩个吃完了那具尸体,若是还没有人路过,李叔会举起剑杀了我吗?”

长生的问题让李老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渴望活下去,希冀着可以再次回到临安,那儿有他即将出生的孙子或者孙女。

“我……”

话没有说完,李老汉就低下头去。

“我不想去面对那样的事情,也不想吃死人的肉,我活着已经够低微了,我不想为了一个飘忽的结果而去……”长生没有将话说完,他心里其实是在害怕,他恐惧背靠着他的这个老兵有一天会举起重剑砍下他的脑袋,或者他抬起重剑砍下了对方的脑袋,麻木地啃食着发臭的肉等死。

“李叔,我如果是你的家人,你会对我好吗?”

“呵呵,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孩子,我一定会很高兴,肯定会对你好的。”

“是吗?那我不怕了。”长生嘴角露出了笑,他攥着匕首的手颤抖着,他仰头再次望了一眼天空,用着欢愉的语气说,“明年的八月十五,长生希望可以跟着李叔过!”

“哈哈,如果可以活着,我一定请你到我家里去吃饭。”李老汉扯着嗓子,他脸上挂着笑。

“嗯,如果有缘的话……”长生低下头,他嘴角扯开,看了眼手里的匕首,在眼神骤然间锐利下去的时候,刀锋捅入他的胃,他转过身忽然一把按住李老汉的手臂,“用我的身体活命去!我不想杀你,也不想被你杀!你若是活下去了,请把我的尸骨带出去,我怕孤独……”

李老汉被长生按住的手臂剧烈地颤栗着,他看着对方插着匕首的胃部潺潺冒出的鲜血,掰开对方的手,扑了上去,尝试着用手按住对方的伤口,张大了嘴巴,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若是有缘,应该是可以赶得上的。明年的中秋,长生希望可以看到李叔,可以叫你一声……爷爷……”长生半张着嘴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凉,喉咙仿佛卡住了冰块,每说一句话,他都痛得厉害。

“嗯!”李老汉点了点头,他眼眶有点酸,头压在了长生的胃部,头发染满了血红色的血液,“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的孙子将叫做长生……我等你……长生……”

……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被抛弃的人都没有名字!”

“那你就给自己取一个,没有名字我记不住你。”

“长生。”

“为什么叫长生,天下的人没一个可以长生!”

“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他们要吃我的肉,我的爹娘又为什么要卖了我。我想不通,应该长生去想这个问题。”

长生躺在地上,他咽喉中发出泉水近干涸的声,他望着蔚蓝的天空,在眼帘拉下来的时候,他想起了和渔夫的对话,忽地抬起一只手死死地按在李老汉的头顶上,闭上了眼睛。

地上的蛆虫爬上了陡峭的石壁,李老汉整具身子压在脱下的铁甲上,在崖底口半张着嘴巴,仰头望着上面。

这已经是他跌至谷底的第十日了,长生的遗体上也早就爬满了蛆虫,他心灰意冷,心中的信念变得越来越微弱。

他仰着已经发僵的脖子,木然等待中一点漂浮的火光出现在崖上面。他眼睛大大地瞪起,用手撑着自己爬了起来,咽喉中发出了吼叫。

火焰定住了,一个樵夫打扮的人从上面探出个头,抬着手举着纱笼,借着微弱的光看向谷底,用着狐疑的语气:“下面有人吗?”

“嗯,有人!”李老汉大吼着,用着最后一丝力气。

得到李老汉的回答,纱笼的光被移开了,上面的人喊话:“你等等,我马上就救你上来!”

片刻,一根粗绳掉了下来,李老汉将绳子套在自己的腰肢上,使劲地扯了扯,上面的人立即将他拉上去。

十米外,几百人举着火把,他们列成一列纵队看着慢慢爬上来的李老汉。为首的小都统慢慢举着火把走了过去,看了眼从崖底爬上来的李老汉,眯了眯:“你是什么人?”

“路过的,路过的!”李老汉没穿军队的服装,他已经看出了这五百多人是南宋的军人,在南宋的律法之中,战场中擅自逃离者,面临的是砍头。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连连叩头。

一边的樵夫没有说话,他只是个向导而已。

“路过的,这儿前几日可是厮杀之地。当地的村户早就跑得差不多,你怎会在此路过?”举着火把的小都统讥讽地笑了声,他盯着李老汉,把着剑柄,“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李老汉抬起了头,颤颤巍巍地半张着嘴巴,用着近乎发颤的语气:“将军,人老了,不敢拖后辈的腿,跑不动了,只能走到这里。”

小都统见是个老人,神色缓和了下去,举着火把往前,看了眼崖底:“呵呵,你还真是命大,掉在这下面都没有摔死。”

“嗯嗯,若是没有遇到将军,老汉也只有等死而已。”李老汉连连叩头,说着一些感激的话。

那位小都统慢慢将目光从李老汉的身上移开,转身的时候,一个士卒小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番跪拜着的李老汉后,贴着小都统的耳侧快速说着什么。

那位小都统缓和下去的脸色慢慢冰凉了下来,这跑来的士卒自称认得眼前这个半老之人,曾是几日前的战友,亲眼看着对方在前几日擅自逃离。

“抬起头来,你可识得此人?”小都统语气里带着冰寒,他在李老汉抬起头时候,半拔出自己的剑刃。

李老汉身体一抖,他抬起头,认出了站在小都统边上那个士卒,是和他一起逃离但是却落在他身后的王二狗子。他死死咬着嘴角,脸色一下子就苍白起来,使劲地摇着头,身体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正要开口的时候,眼前寒光一闪,小都统的剑就落了下来,根本不再听他的辩解。

他的头又落入了崖谷底,张大着眼睛看着自己无头的尸首被推了下来,落在了他的头颅边。耳边听到了一段大吼着的对话。

“他娘的,要不是后面蛮子追得凶,老子一定把他带回去斩首示众。临阵脱逃,他是我们大宋军人的耻辱!”

“冯将军,他们追来了……”

“丢掉火把!快丢掉火把!分散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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