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埃散漫的镐京城墙里,秋风萧索了烽火台里袅袅娜娜的狼烟。一时间,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勤王”的大旗遮天蔽日,披坚执锐的诸侯打马仓惶而来。到头来,才发现,这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城楼上,“噗嗤”一声,她终于笑了。
本来不笑的她已足够让他痴迷,更何况现在,一笑百媚生。
何等的大喜过望,如获至宝!
他只记得,她从入宫以来从未开怀过。
“姒儿,你为什么不笑呢?”他看着身边的美人,眉宇间冷若冰霜,眼里流出淡淡的疏离。
“臣妾不想笑。”她没有抬起高傲的眸子,语气里根本听不出悲喜。
她笑不出来。因为她被亲母抛弃时尚在襁褓中,因为眼前独她而怜的君王杀了她的养父母,因为她不过是个美貌的玩物被送进了宫中。
她只是不想笑,不爱笑,如此而已。
他看她的眼神里永远带着小心翼翼:“你可是想听丝竹?”
他请来宫里最好的乐师,夜夜笙歌。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生小出野里,只有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最美不过溪涧里宿鸟的啁啾唤醒安睡的自己。偶然有丝丝缕缕的丝竹管弦之声被风带到耳边,亦不可与此刻的宫乐同日而语。
她静默地看着琴师用心地抚琴,手起音落,微微颤动的琴弦上铮铮淙淙地流淌出只应天上有的旋律。大殿中央一群红衣裙的舞者如同鲜艳的蝴蝶盘旋翻飞,庄周梦不尽此刻的蝶舞轻绕,步履蹁跹。
真好,她在心里想,却没在眼角眉梢露出些许笑意。她不笑,他便也笑不出来了。
“你可是想尝些美食佳肴?”
他命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搜集人间鲜有的山珍海味。
曾经,她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只可勉强果腹。甚至将近年关,家里也未必可以烹羊宰牛。入宫以来,她已是锦衣玉食,更何况有他为她事无巨细地安排。
她轻轻地用玉箸夹起银盘里锦绣的馔肴,以袖掩面放进口内。静默地用皓齿磨碎,让人难以置信的香味跳跃在味蕾之上。她端起月光潋滟的酒杯,轻抿半口仙露琼浆,明眸里却流露出了一怀一如既往的忧伤。
终于,她还是没有笑。他便也停杯投箸不能食,眼前的玉盘珍馐顷刻间索然无味。
“姒儿,你可是想做王后?我立伯服为太子,可好?”
他废了申后,把凤冠霞帔送到了她的寝宫。那天她一身华服,粉面朱唇,满头珠玉宝钗,浑身绫罗绸缎。平日里简单的宫妆已足够使她惊为天人,此一刻,多少清词丽句都描绘不出她的美。他废了太子,让她的儿子伯服搬到了东宫。
这何尝不是天下女子最期盼的幸福?自己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儿子少年时就立为储君。他给她的已不仅仅是名位和虚荣那么简单,更是天下——普天之下,大周的整个江山。
“姒儿,你还喜欢吗?”
她点头:“大王,臣妾喜欢。”她冷淡的眼波里看不出半点惊喜,就连语气都平淡得如同一潭死水。
“大王,王后或许是想看那熊熊的烽火,不如……”
他听了,他信了,他做了。果不其然,她真的笑了——这一笑,艳压桃李,华茂春松。这一笑,让他沉溺于温柔乡里,再也无法自拔。
一次又一次,狼烟闭了落日余晖,城楼上的佳人清酒一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可是,君王的爱恨情仇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的妻子身后,往往站着一个可以把握王朝命脉的家族。
申国,曾经那样忠于周天子,终因申后见弃而揭竿而起。
滚滚的狼烟遮天蔽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绝望过——这一次,再看不到死国死君的战士金戈铁马而来。
斧钺钩叉、刀枪剑戟的声音惊碎了平日里的歌舞升平与轻丝浮竹,终于,乐坏礼崩,四百多年的盛世太平,毁于一旦。
六军不发,他没有在最后关头逃离,而是站在城墙上,凝望着这即将不再属于自己的大好江山。曾经,他也在这里,怀拥美人,看着一片国泰民安。而现在,生民涂炭几时安?
猝不及防地,一阵剧痛从后背蔓延至前胸,前所未有的冰凉侵袭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回头,只见平日里唯他之命是从的人,将手中的剑插入了他的胸膛。一时间,他倒在一片血泊里,痛不欲生。
“姬宫湦,”熟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紧张和担心,“姬宫湦你不要死!”
她伏在他的身边,涟涟的泪水碎在他的脸上,又汇在一起涓涓地流下。他的血从她的裙角氤氲开来,仿佛欲滴的玫瑰碎在了她的身上。
“姒儿,不要哭……姒儿……”他费力地抬手,轻轻拂去她的泪涟,却不小心让她白璧无瑕的脸上染了他的血。
“姬宫湦,都是我……都是为了我才……你后悔吗?”
“无悔,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