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开春,母亲总要抓两头猪仔,精心喂养。中秋节前几天,父亲拉着板车,拖着那头健壮的猪去卖,我则跟在板车后,上坡时帮着推一把。所得的钱,多半补缴我们姐妹所欠下的学费,或是贴补家用。剩下的那头小些的猪,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日渐丰腴。
腊月里家家户户宰杀年猪。大姑父开始忙碌起来,约定好的日子,拎着一篮子刀具——尖刀、片刀、砍刀、双刃刀,到我家。看着姑父摆弄这些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金属相互碰撞,闪着寒光丁当作响,着实让人瘆的慌。
母亲打开猪圈门,猪挺着肥硕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地面,走了出来。心急的小叔试图抓住后脚,惊慌的猪四处逃散,无奈四处都是人。人们各司其职,在猪一阵阵撕心裂肺地吼叫声中,抓住了。姑父麻利地捆上四腿,拿来一根圆木杠子和一杆大秤,称一称毛重,总能和姑父的估摸不差上下。
随后,不能动弹的猪被抬上杀猪凳,大姑父左脚立于地上,右脚踩在猪肚子上,左手拽住猪耳朵,低着头,右手握着长长的尖刀用力子插进脖子,猪拼命嚎叫,顿时鲜血迸出,一刀见红乃吉兆,不善言辞的父亲看了满脸笑容。抽出刀子,一股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流进早已放置好的木盆里。血越越流少,猪嚎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弱。血流尽后,母亲会把木盆端走,撒上食盐,凝结后放入大铁锅内煮成型。
此时,大铁锅里的水早开了,一担担热水注入特制的杀猪缸内,姑父根据多年的经验,添加凉水,不时伸手试探温度。水嫩了,毛褪不净;水老了,肉味道不好。姑父拿着工具,欻欻声里,黑色的毛大块大块地落于缸内,唯有脊背上的猪鬃被姑父取出,置于脚边的篮子里,以拿去卖钱。耳边、头脸等皱褶处的毛,得拿一根青色的小石棒,不停地捣、推。
猪褪尽毛,剁去头,挂于立起来的木梯上。姑父拿着刀,开膛破肚、取出内脏,猪油装在筛子里,猪心、猪肺、猪肝挂于篙子的竹叉上,直冒热气。姑父就着热水翻猪肚、猪肠。邻居家的狗们可忙坏了,伺机找吃的,可是只要见到大姑父那闪着寒光的刀具,只得在人们的吆喝声中落荒而逃。
一分为二的猪,扛回家,长长的案板上,姑父手握厚重的圆月弯刀,剜出四个腿,肋条剁成长条。腿肉多半被卖掉,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靠母亲这样精打细算。其余的肉,被母亲腌制,晒成腊肉,以备家里来客、或是节日享用。
父亲挑着粪桶,把杀猪缸里的污水,挑至菜园浇菜。打扫完战场,姑父带着家伙又去赶下一个场子了。
杀完年猪后,母亲就有的忙了,得准备好几桌人的饭菜,我和哥哥负责邀请叔叔伯伯们、乡亲四邻们。
肉切成块儿,铁锅爆香,倒入酱油提色,母亲的红烧肉从不放糖做色。加少许的白酒,倒一些热水,开锅后舀入钢精锅,置于煤炉上煨炖。红烧肉泛着油光,香气弥散在破旧的厨房,我这个好吃佬,总是忍不住揭开锅盖,夹一块丢入口中。母亲见了,也不骂我们,吩咐我们去喊人。
猪肝切薄片,加水淀粉抓匀,滴白酒、加姜末去腥。锅内水开,猪肝入锅,再次开锅后,加盐调味,水淀粉勾芡,撒入香菜末,放在火锅内,炭火煮得直冒泡泡。
猪血切成薄片,放入腌菜、辣椒粉,用熬好的鲜肉汤煮之,配上碧绿的大蒜,那可是人间美味。
猪嘴切片爆炒,那是姑父最爱的下酒菜。里脊肉小炒,猪心、猪腰子爆炒,无不令人垂涎欲滴。客人们推杯换盏,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母亲去世后,家里已是不养猪,姐姐也嫌养猪麻烦,不养猪了,杀猪饭已是多年未吃了,只能凭借此文,于记忆里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