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馄饨

因为食堂是开在小区里，所以其实有很多熟客，很多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像小静，小姑娘其实就跟我住一栋楼，我住5楼，她住11楼，顶楼。房子是精装二手房，拎包入住，大户型，有个阁楼，认识她以后天气好我就会抱浮生上去晒太阳，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屋里，暖洋洋地总是很舒服，在角落里放一盆猫粮，浮生可以窝在那落地窗边一上午不动弹。大部分时间我都很羡慕他，生活简单安逸，最主要耐得住寂寞，多么伟大的优点。

说起我和小静的相识，天气倒不是很好，天空灰蒙蒙的，潮湿的空气让我浑身酸疼，浮生趴在柜台上，盯着电视上的球赛看。我从厨房里走出来，四下无人，索性便点上一根烟，和浮生一起看起球赛来。

门轻轻地被推开，我转过身，望过去，小静走了进来，轻轻地，像是一阵风，飘到了我的跟前。小姑娘低着头，头发不是很长，很随意地散乱着披在肩上，看上去乱糟糟的，但是有一股洗发水的幽香。这是一个爱干净的孩子，我在心里这么评价着。

她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电视机里乌拉乌拉地传出解说员激昂的吼声，气氛颇有些尴尬。

“你好，叫我小静就好，这是你养的猫吗？”小姑娘终于还是抬起头，面容清秀，五官立体，很典型的温婉的江南女子模样。她伸出手，抚摸着浮生毛茸茸的小脑袋，表情不悲不喜，嘴角挂着职业性的笑容，弧度很美，略带牵强。我望着她的眼睛，那里有散不开的乌云，就像那天的天气一样，让我好生不自在。

“咳咳，是啊，他叫浮生，加菲猫，已经一岁了，吃点什么呢？”浮生看上去不是很排斥少女的纤纤玉手，眼睛半眯着，表情很享受。小姑娘的突然开口让我被烟呛了一下，我起身掐灭了烟，咳嗽着问她想吃点什么。

“恩，不知道，你这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取决于你想吃什么，额，当然，也得看我冰箱里有什么。”我灌下一大口水，才让嗓子平缓下来，好让声音显得温柔一点。

“那我能喝一杯吗？”终于，她的声音有了一丝抖动。

“当然，把这当家好了，不过，我这有规矩哦，啤酒不能超过三瓶，白酒不能超过半斤，红酒的话，不能超过一瓶，而且不允许外带，只能喝我的。”我走向冰箱，招手示意她过来选酒，我想着小姑娘家家的，一瓶啤酒兴许也就打发了，她不像是很能喝的样子。

“啊，我不喝啤酒。我要喝红的。”她弯下腰，看了一眼，直起身悖悖地坐了回去。

“好吧，那我今天吃点亏，开瓶好的给你。”我有点心疼。

“吃点什么下酒菜呢，”我费力地拔出瓶塞，用力过猛，差点把酒撒了，我给她倒了一个底，想了想，又添了点。她接过酒杯，手腕轻轻地摇晃，紫红色的液体旋转着，翩翩起舞着。

“我也不知道，你有啥我吃啥把，随便。”

啊，我最怕听到这样的回答，天知道随便是什么东西，如果现在是夏天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去给她买个冰激凌，这是唯一一个我知道的叫随便的东西。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接着关上冰箱。

“嘿，恩，小静，吃馄饨吗，煎的那种。”我看着眼前中午剩下的馄饨，试探性地问到，电视机里的解说员依然嘶吼着，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她大概是没有听到，我不得已只能扯开嗓子又问了一遍。

“什么馅的”她回答到，“你说啥？”“我说，什么馅的。”“哦，就青菜肉的，普通的那种，”“啥？”“青菜肉！”“哦，来点。”

热锅，倒油，放馄饨，油珠一滴滴跳动着往锅外蹦，奋不顾身地发出呲呲的悦耳的小夜曲，在我耳边回响着，回响着。

“来了，尝尝看，当心烫。”我递给她一双干净的筷子，是不锈钢的，跟柜台上的筷子不同，我觉得这样精致的姑娘应该也用一些精致的东西。

我擦擦手，把围裙解下，坐了下来看她吃，我又点了一根烟，这样盯着她的时候会显得不那么唐突。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很努力地咀嚼着，腮帮子鼓的高高的。

窗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拍打着店门，啪塔啪嗒的，我从柜台里走出来，把门关的严实了点。屋里又只剩下解说员的声音，可能是累了，解说员的声音变得有点虚弱，不再中气十足。浮生张开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又趴了下去。这时候，屋里也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我绕过小静，拿起遥控器，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

“要赢了呢，不容易啊。”

“喵~”我不知道浮生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不错。

那天晚上，小静吃光了我煎的馄饨，喝光了我珍藏的红酒，摇摇晃晃的出了门，然后没有再出现过。

过了几天，正常双休日，我放假在家，闲的无聊便抱着浮生出门溜溜弯，站在电梯前，我心里抱怨着电梯蜗牛般的速度，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从楼梯下下去的时候，电梯门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啊，老板，是你！你怎么在这？”小姑娘明显反应比我快的多，率先开口问到，当然，我身体反应速度也不慢，在电梯准备关上的时候抱着浮生闪了进去。

“我就住5楼啊，你住11楼？”

“哇，老板，你很聪明嘛。”废话，刚才电梯直接从11楼下到5楼，中间又没停过。

“去我家坐会如何？”“额，我准备带浮生去走走的。”浮生甩开我的手，跃到了小静的怀里。回头望了我一眼，不是很想回来的意思。

“他很乐意呢，”小姑娘显得很得意。

“好吧。”

小静的家没有什么家具，除了一些必备的东西以外，空荡荡的让人窒息。我们坐在沙发上，窗外阳光甚好，我喜欢阳光，他让我感到舒服。阳光照在小静的脸上，我才发现今天她把头发扎了起来，她给我热了一杯果汁，我们便开始胡天海地的闲聊起来。小静是南京人，大学在无锡读的，毕了业在无锡找了一家单位工作，每个星期回一趟家。后来考上了公务员，便到了税务局上班，之后买下了这里的房子，便再也很少回南京的家。朝九晚五，很容易跟我错开，所以之前一直没有碰到过。这姑娘难道是个富二代？或者是个二奶？这儿的房子可不便宜呢。看着小静在厨房里切水果的背影我在心里腹诽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我提议说去我店里吃饭吧，她说好。

我在门口换鞋，她说，

“老板”

“恩？”“有馄饨吗，煎的那种。”“那天吃的那个吗？可能要等等，要现做。”

“好。”太阳慢慢横移到了头顶正上方，阳光变得炽烈起来，屋里也显得不再那么空旷。

在门口的超市买好青菜肉馅馄饨皮以后，我钻进了厨房，小静一个人在外面坐着，和上次一样，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浮生，也没有球赛直播。

“老板，你做的馄饨很像我妈妈做的呢。”不用大嗓门，真好。

“哈哈，是吗，这可是对我最好的夸奖呢，”我想，如果你能做出家的味道，那绝对是作为厨师最高的荣誉，不是吗？

“那天是我妈的忌日。”

“啊？”

“我妈是在我高三的时候出车祸去世的，就是那天，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医生说是当场就死亡了，我没让她见到最后一面。”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好在没拿着刀，不然可能会有事故发生。“我是单亲家庭，爸妈在我初中的时候离了婚，我妈带着我过日子，我爸时常过来看看我，日子倒也过得相安无事。我妈在银行上班，平时不闲，所以我就选择了寄宿，每个礼拜周日她都来学校看我，给我带自己做的菜吃，最拿手的就是馄饨，因为没办法做现煮的给我吃，所以每次都是给我带的煎馄饨，也是青菜肉馅，里面会有虾米，香香脆脆，鲜的很，我一口气能吃十个，厉害吧。本来我是准备在南京读大学，然后毕业过相夫教子的生活的。后来遇到了这个变故，我爸便把我从学校里接了出来，从寄宿变成了走读。因为公司事情忙，他还特地给我买了车，让我的后妈每天接送我上下学。他离婚后娶得那个女人比我大不了多少，对我很好，我挺感激。但是我跟我爸关系不是很好，我没办法接受和一个不是我妈的女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高中毕业了我选择了来无锡上学，学校不差，离妈近一点，离爸远一点。隔段时间我就回去一趟，陪他吃个饭，去看看妈。毕了业有一次我回了家，我爸给我一张卡，里面是我妈的理赔费。他让我处理这笔钱，我回来以后就联系了中介买下了那套房子，一个人住久习惯了也就更少回去了。其实我没有怪我爸，我也知道，他也一直很想我妈，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渐渐地连电话也不打了。”

我静静地听完她静静的话，静静地把煎好的馄饨放在她面前，除了点上烟坐下看她吃，我只好选择沉默。

“恩，老板手艺真好，真有我妈的味道，我一会能打包吗？”

“可以啊，我做了不少，一会再给你煎。”我发现我最近抽烟抽得有点厉害。

“好，那我要三人份的！”“额，吃的完吗？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没事，今天我爸他们来看我，算算时间，一会应该也就到了呢。”

“好嘞，那你先吃着，我再去做，一会就好呢。”

“谢谢老板！”

传说，每个逝去的人都会化成一颗星星，每当你抬头望着天空的时候，他就会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你。如果在某个夜晚，夜空中有流星划过，闭上眼，那是他们对你的思念。

“浮生，你说我说的对吗？”“喵~”浮生舔着爪子，不置可否。

我开了一间饭店，但更喜欢叫他食堂，你想吃什么，只要我会做，都可以，所以，你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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