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则莞尔】 第二十九章 触摸黑暗

       睡梦中的沈海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外界,没错,他还躺在冰冷的地面,面前正是敞亮的钢结构天花板。眼中的世界好像和刚刚有了些细微的区别,不是别的,是颜色,一切都变成了灰白,单调至极。沈海试图用力坐起来,结果很轻易地就做到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任何疼痛,整个人轻得可以飘起来。

       沈海在自己身上完全找不到邓夔峰的猛烈攻击留下的痕迹,他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唯一难过的地方就是头部还是晕乎乎的。同样奇怪的是面前的邓夔峰并没有对自己表示出任何回应,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地面。沈海很快就发现了原因,他看见另一个自己正躺在刚刚他躺着的地方,这一幕彻底惊悚到了他。同样让他吃惊的是自己浑身赤裸,他就像一个原始人一样全身赤裸完全暴露在外界。

       “难道……我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突然!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沈海马上躺回原位试图回到正常的世界,但不管他怎么挪动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任何效果,也依旧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尽管头部的眩晕感还没有退去,但他确信自己看到的情况都是真实的,他已经变成一个出窍的鬼魂,游荡在人间。他想触碰自己的另一个身体,但是没有出现本应有的物理效果。现在沈海和过去最相像的地方就是内心还会感到恐惧,这种心理上的感触仍然很强烈很生动,他惧怕再也回不到人间世界。

       沈海迈开腿开始狂奔,他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根本不能被接受的现实。但沈海刚跑出十米后就像撞到了一堵墙一样摔在地上,他转变方向后继续前进但是又一次碰壁,他这才发现周围竟然存在着看不见的屏障。通过不断的尝试与失败,沈海摸索出了无形屏障布局的规律,那是一个圆,沈海被困在一个圆形的无形墙中,而圆心就是躺在地上的另一个他。

       撞击墙面的事实再次告诉沈海他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他不会有任何疼痛和疲倦感,而这个事实也正是他心中恐慌的源泉,拥有这个另类的身体让他有别于世界上的其他生命。正当沈海还烦恼于自己的身体问题时,更让人吃惊的事已经发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团不明物体出现在了场馆内的天花板下,如果不仔细看只会以为那是一片烟云,而实际上那团东西一边变换着形态一边不断下降。

       沈海很快就发现不明物体是朝自己而来的,已经走投无路的他只能死守在原地等待命运的降临。很快,非常快,不明物体几乎已经到了面前,灰色的一团,只是每个部位深浅不一,像烟又像云,形状多变没有常态。沈海看不清它到底是由什么物质组成,但从行动上来看好像确实有生命在里面一样,因为它的行动都带有强烈的意图感。

       不明物体停留在了沈海面前,好像在和沈海对视,虽然在它身上根本找不到眼睛在哪里。沈海则紧紧背靠在无形墙上,眼睛一刻不能离开面前的那团东西。看着看着,沈海感到更加头晕,视线甚至出现了模糊的景象,不明物体在面前产生了重影,一个逐渐分成了两个。沈海努力甩了甩头,但是重影并没有消失反而更显鲜明,到最后直接分成了独立的两块,一边变成了黑色,一边则成了白色。黑白两团物体猛地拉开了身姿把沈海包围了起来,然后越贴越近,直至把沈海牢牢地捆绑住。在沈海的激烈挣扎中,黑白色的云雾慢慢带着他离开了地面,越飞越高。尽管沈海试图用各种动作逃脱束缚,但终究无济于事。

       眼下的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沈海知道它们要把自己带离这个世界去那个被人说是很冰冷又阴沉的地方。他也知道一旦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所以他仍然在努力挣扎,挣扎中的沈海望见地上的另一个自己安静地躺在原处,那个身体已经没有了灵魂,不会再有感情的起伏与丰富的思想,变成了一个空壳等待人们去处理。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可能!谁快来救救我!”越接近天花板沈海叫嚷得更加歇斯底里,“你们快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他可以无限度地叫嚷,因为喉咙不会有任何痛感。

       黑白色的不明物体除了继续把沈海带向更高的地方没有其他行动上的变化,眼看就快要触碰到了场馆的顶部,飞行完全没有任何减速,就像面前没有什么阻挡物存在一样。在触碰的那一瞬沈海尖叫着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他没有一点异常的感受,和触碰天花板前没有什么两样。

       迷茫的沈海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了各种混杂的图像与颜色,他确信那应该是建筑物屋顶的内部结构。几秒种后他彻底冲出了场馆顶部,可以说就像有穿墙术一样突破了物理上的限制,而面前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天空。

       这是一个更大的问号,面前出现的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境地,完全超越了自己的认知,几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有真正亲身经历的人才能真正了解。沈海开始穿梭,在不明物体的带动下,层层叠叠无止境的世界被一个个突破,各种陌生的空间感传输到他的大脑,即使他根本来不及去认知这些新世界。在穿越陌生怪异的领域的过程中他感觉有万千物质穿越过自己的大脑,好像要把他过去的记忆和意识全部洗刷掉一样。沈海不再挣扎,任由绑架者随意带领自己去任何地方,随时间推移他的意识也开始渐渐消失,意识好像被搅成碎片一样不断从脑中流出。

       他不需要一点力气,只要让身体自由穿行,他享受着舒适与自由,这比起在人间的感受简直就是一种超脱。此刻的沈海似乎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的感受,没有了生活与工作中的烦恼与压力,一切都变得很简单,他想也许等待着自己的就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他选择闭上眼睛去好好享受当下,享受这没有任何负担的时刻。不过他发现即使没有睁眼,但他仍能看见面前惊奇的画面。在某个时刻,一幅幅略显熟悉的场景震撼登场,起初沈海并没有完全认出,但没多久后他确信这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场面,是他人生的真实回放。他本能地睁开眼睛看着前方,那些画面就像在播放电影一样逐一出现,沈海记忆深处的碎片一下子被全部挖掘了出来。他极其认真地看着这部只属于自己的电影,回味起他平凡又唯一的人生,他想这或许就是人间送给他的最后礼物。

       沈海的父母在画面中出现的频率极高,几乎成了他人生的主旋律,也改变了他此刻的心情。原本以为已经超然世外的自己居然再一次感到了情绪上的波动,那是感动或是留恋,不甘或是遗憾,总之作为一个人类的一丝情感还保留在他身上。

       “我不想走,对,我不想离开,我要回去!”沈海好像重新找回了自我,挣脱身上黑白两条绳索的念头再次觉醒了。他又开始不顾一切地大声叫嚷与手舞足蹈地扭动,他决心回到父母身处的那个世界,去完成许多还未完成的心愿。

       沈海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神情变了,是看见希望的表情。

       “我是弦识人,我可是弦识人,你们休想带走我!”焚燎之光再次在沈海的眼中燃起,胸中的焚燎种子开始快速转动,并且越转越快。种子并没有离开沈海,它陪着主人穿越了生与死的阻隔,在渺无生机的地方熠熠生辉。美丽的焚燎之光像是一种希望之光,给予了绝境中的沈海一根救命稻草,他用意识对抗不明挟持者的蛮力。

       “焚燎!”焚燎种子好像能听懂沈海的呼喊一样,它变得更加强大,好像要在瞬间把积蓄已久的力量完全释放出来,那红色的光搅动了时空的秩序,沈海的身体也在焚燎之力的爆发中严重变形。渐渐地,前进的速度变慢了,然后慢慢停了下来,最后甚至开始了逆行。两团烟云状的物体已经不能再左右沈海,反而被沈海带回了来时的方向。

       “你们再不放手那可就要和我一起回到人间了。”沈海自信地笑着,语言中充满了挑衅。

       不明物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沈海相信它们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他能感觉到对方在思想上已经开始退缩。果然,在某个时间点,毫无征兆,黑白两团不明物体突然就松开了。这一次放手使得在高速运动中的沈海在一个刹那后就看不见它们了,“再见!至少再过个八十年再来找我吧!”弦识人沈海向对方呐喊告别。

       通过电视转播,数以亿计的人一边屏息凝神一边看完了邓夔峰与沈海之间的弦识对决,这是继许之诺的发布会后公众们又一次亲眼目睹弦识那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展示。可以说这一次的直播比上一次更加震撼,邓夔峰不费吹灰之力就营造出了人类统治者的强悍形象,原本作为人类希望出现的沈海也成了衬托他强大力量的道具。

       中午的阳光很轻易地就洒满了顾休全身,黑白躺在顾休的腿上晒着太阳,晒着晒着它慢慢眯起了眼睛发出了有序地呼噜声。长而卷翘的胡须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鲜明突出,黑与白两色的毛发在它身上鲜明地分成两块,两边强烈的对立感出现在一个身体上,这让顾休觉得实在很奇怪。

       要不是陈准的通知顾休还会一直在温暖的阳光下发呆,直到打开电视机前那一刻他的心情都是安逸的,而电视中已经沦为邓夔峰玩物的沈海刺醒了他昏昏欲睡的大脑。

       沈海倒下得太快,以至于顾休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办战斗就草草结束了。顾休看了眼膝盖上的黑白,此时焦急的他手足无策,他只想让真正的黑白快点醒来告诉自己该怎么办。心情上的波动自然会带来身体上的波动,熟睡的黑白被闹醒了,它睁开迷迷糊糊地向四处看看。在看见电视上的画面时它停留了两三秒钟,然后就一跃而下离开了顾休,小步走出了卧室。

       顾休急得直跺脚,他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邓夔峰的强悍表现也是扰乱顾休内心的一大因素,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站在电视机前看着一片凄凉下的沈海。

       在长时间的静止后沈海像突然触电了一样,伴随着身体的一股震动整个人苏醒了过来。再次醒来时的心情是极其快乐的,但是生理上的难受让他立刻又陷入了另一种痛苦,在被邓夔峰击中后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已经是一个深受重伤的人。沈海头痛欲裂,他双手捂住头盔一边还不断地大力敲击,邓夔峰在精神上给予沈海的破坏远甚于身体上,虚弱的沈海甚至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任何问题,他好像变得很难控制自己的大脑。

       看见沈海再次站了起来,最开心的还是邓夔峰,他似乎又嗅到了一丝血的味道,那冷漠的绿光再次点亮了双眼。

       “沈海!”电视机前的顾休非常激动,但他也知道危机并没有解除,可怕如死神的邓夔峰仍然站在眼前,他随时可以再次给予沈海致命一击。紧张的顾休几乎不敢再看下去,一个个惨淡的念头强行涌入他的脑海,他生怕那就是几分钟后的现实。

       正当顾休还在努力为沈海祈祷时,电视画面中出现了让人惊讶的一幕。另一道绿光照射进了屏幕,与邓夔峰的甲木之光不同,那是温暖柔和的光,是象征希望的一道光。一个女性身形从空中飞来,她用几道闪电攻击让正在向沈海走进的邓夔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来者同样带着一个头盔让人不能看见她的真面目,但是顾休已经辨认出了她。

       南郭迅速降落在沈海身边并用肩膀架起了他,“沈海,清醒点,我是南郭,我现在就带你走,振作起来。”说罢她就带着沈海起飞了。

       见到这一幕的邓夔峰更加兴奋了,“没想到今天一下子就能碰到两个弦识人,正好!一个太弱,两个才更有意思!”他伸出两只巨掌召唤来了一片电闪雷鸣,瞬间四面八方而来的雷电已经把南郭他们包围住了。

       南郭制造出一团气流风把自己环绕起来,围绕着南郭二人流动的风像一个保护罩一样抵御了外来的攻击。

       “有意思!真有意思!”邓夔峰怒吼一声使得攻击变得更加猛烈,他不断输出更高能的力量,逐步提高攻击的等级。此时邓夔峰就像一个测试员一样通过一级级的试验去丈量南郭的实力。

       南郭闭眼凝神召唤更强的甲木之力,流动的气流逐渐演变成环绕的风暴,似乎无懈可击。战斗中的她犹如再一次与天地合一,她向万物借力量去对抗万物共同面对的魔鬼。

       “沈海,振作起来,我需要你的力量,只要你我联手我们就能逃出这个包围圈。”南郭望着外围不断冲击风暴屏障的雷电攻击。

       沈海渐渐清醒了过来,比起刚才的状态他已经逐渐找回了一点意识。“南郭,你可真厉害,居然能挡住这家伙的攻击,真不简单,在你面前我真是很惭愧呐。”

       “快别说这些了,集中你的意识用你所有的力量使出焚燎之力,快!就现在!我挡不了多久了。”

       邓夔峰正在匀速提高自己的攻击力度,一切都在他自如的操控之下,南郭的出现对他来说似乎只是把战斗多延长了几分钟而已,他对甲木之力的掌握能力让人叹为观止。

       风暴屏障随时都可能被击破,被围困的南郭和沈海正处于危机的巨大漩涡中。沈海深呼吸了几口气,每一口气都是帮助大脑恢复元气的助力,他要做的是寻找自己的极限,然后突破它。

       “南郭,我准备好了,来吧。”

       “让我们重新回到大家的身边。”

       沈海紧握双拳,连眉头也不自觉地一起皱起,全身燃起的焚燎之光不断流向举起的右拳,以至于他的右拳像捏着一个太阳一样闪亮。

       “焚燎!”沈海叫喊着向上空挥出一拳,一条烈焰飞升出去冲出了风暴屏障。

       原本环状流动的风暴中也分离出了一支分流与焚燎烈焰一同飞向空中,两股力量在空中汇合在一起结合成了更猛烈的火焰风暴。火焰风暴载着二人一起飞升,冲破了围困他们的甲木之力。邓夔峰这才发觉势头不对,他突然大幅度提升了甲木之力想要阻止正在向外突破的两人。

       沈海再一次仰天大喊,他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击,他要消耗掉自己的所有力量去实现唯一的生机。南郭同样把力量提高到了极致,同时她已经感受到了精神上的极度疲惫,恐怕此时只要一停下人就会昏厥过去,就是那口一直没有松出的气维持住了这个局面。

       火焰风暴的爆发力异常猛烈,尽管空中有更多的电光在疯狂地阻击,但还是阻挡不了这股焚燎与甲木混合的超级冲击波。冲击波突出重围,直接穿破了屋顶,南郭带着沈海在冲击波的引领下越飞越远,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天际。

       眼看猎物就要逃出自己的牢笼,邓夔峰从刚刚淡定从容的状态变成了一个焦急万分的屠夫,在短暂的时间内他拼命向目标发出一波强过一波的弦识攻击,无穷无尽的甲木之力从他体内喷射而出朝天空凶猛扑去。尽管如此,南郭和沈海最终还是消失在了视线里,他们幸运地逃过了死神的魔爪。 失落的眼神无法被遮掩,邓夔峰像蒙受了奇耻大辱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发呆,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南郭……南郭一枫……”他站在屋顶的巨洞下不断重复着亢宿弦识人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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