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晌午时分,天气炎热。在岭南粤北西岭镇月亮街一户人家里,一位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背颂唐朝虞世南的《蝉》诗。小男孩留着短发,眉清目秀。他一边背颂着唐诗,一边摇头晃脑,瞧他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显得格外可爱。
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坐在小男孩旁边,见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小姑姑,你笑什么?难道我背错了唐诗吗?”小男孩仰起头,天真地问。
“嗯,没有,陈星真乖,这么快就把唐诗背下来了!小姑都比不上你啦!小姑再考考你,这首唐诗写了什么内容?你还记得叔叔教你的话吗?”
“我记得!叔叔说过,这首唐诗表面上是写秋蝉。他说,秋天的时候,蝉儿每天每晚落在高高的梧桐树上,吸着阳光雨露,不停地鸣叫着。因为蝉儿身在高处,它的鸣叫声自然传得很远很远,它并没有借助秋风的力量。”
“好啊,我们家的陈星记忆力果然厉害!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这首诗表面上是写蝉儿,实际上是写人。小姑现在再问你一句,这首诗实质上想告诉人们什么道理?你答对了,我们就可以吃一个大西瓜了。”
“小姑姑,叔叔说,诗人写下这首诗,是想告诉人们一个道理,无论做人做事,只要凭借自己的真本事,拥有良好的道德修养,完全可以不必借助他人,照样可以声名远播,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小姑姑,我说对了吧?好啦,好啦,我可以吃西瓜啦!”小男孩说完,跳下长条凳,高兴地拍起双手,手舞足蹈。
“陈星真能干!长大后,准能像叔叔那样,勤奋读书,文采过人,为陈家争光!”那位姑娘见陈星对答如流,禁不住竖起拇指,连连夸奖。
那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叫陈方玲,她是月亮街陈世安的小女儿。她教陈星温习唐诗后,顺手操起八仙桌上的一把菜刀,剖开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
“娘,叔叔,嫂嫂,苗苗,你们一起过来吃西瓜啦!”陈方玲大声喊道。
在岭南客家之地,在许多农村家庭,儿女们有喊父亲为“叔叔”习俗。这种现象相当普遍,这种习俗不知从何时起,反正从旧时一直沿用至今。据说,这种称呼含有深意,显示父子之情生疏,如此这般,子不妨父,父不克子。
陈方玲的父母听到喊声,先后从后厅进了客厅,他们看上去约摸六十岁。
“娘,叔叔,你们坐吧!”陈方玲招呼父母坐在八仙桌旁。
陈方玲的父亲叫陈世安,母亲叫游玉雪,两人年过花甲,可腰板硬朗,一点也不显老。——这是多年艰苦劳动锻炼的结果。
“玲玲,你快去叫嫂嫂过来吃西瓜,她在院子里剁猪草。苗苗在那儿玩耍,叫她一起过来!”游玉雪催促道。
陈方玲“嗯”地应了一声,她跑出屋子,向着院子里喊了两声“嫂嫂”。
陈方玲的嫂嫂名叫张兰芳,她正在院子里不停地剁着猪草。
陈兰芳听见陈方玲的喊声,牵着小女儿苗苗的小手,穿过厨房,走进老厅堂。
月亮街的房屋是典型的岭南客家民居风格。
古代,中原战争频发,大批难民从遥远的北方扶老携幼举家逃到荆棘遍地的岭南之地,他们用辛勤的双手在荒芜的土地上开辟村庄,兴建房舍,开垦耕地,定居下来。因为他们来自北方,被统称为客家人。据统计,金华县绝大部分人皆为客家人。在长期艰苦的生活和劳动中,客家人养成了吃苦耐劳,纯朴淳厚,热情好客品性,并形成了鲜明的客家文化和习俗。
月亮街是水乡,村民的房屋由青砖鹅卵石垒成,异常坚固,可有效地抵御洪灾。这种房屋一般面宽三四米,而进深则达几十米,是岭南一带典型的“竹筒屋”。这种房屋大都没修窗户,采光不好,屋里暗淡。客家人认为,窗户不宜修得太大,担心窗户修得太大,会泄漏财气。聪明的客家人为了解决房子采光难题,在厅堂墙体上方修一个四方形的小天井,天井下方的墙壁上则修一幅“天门阿公”泥塑壁画。壁画的内容多为神仙洞府、花草树木或五谷丰登的场景,其寓意为吉祥,喜庆,美好。
陈世安原是公社畜牧站的一名兽医,五十五岁那年,他提早退休。开始时,陈世安无事可做,成天骑着五羊牌自行车,进城闲逛。城里热闹,不时有人在闹市聚众赌博,陈世安有时忍耐不住,便也跃跃欲试,碰碰运气。哪料到,他每次都输得精光,把可怜巴巴的退休金白白搭了进去。当他垂头丧气回到家时,游玉雪大怒,大眼小眼瞪他,恨不得把他吃掉,然后大骂他老不中用,丢尽了陈家的脸面。
游玉雪对陈世安说,你无事可做,成天晃悠,也不是办法,不如在家养猪,为子女们作发挥余力。在游玉雪喋喋不休的啰嗦下,陈世安在家里饲养了五六头猪,一日三餐,他只负责喂猪,至于猪食原料,他概不负责。如此一来,他倒是发挥了余热和专长,每年把猪饲养得膘肥体壮,为家里贡献了一笔可观的收入。陈家上下合计一番,如果陈方勇今年能够顺利考取公费大学,家里就买一台彩色电视机。陈世安的大儿子陈方雄早已相中一款电视机。他说,要买就买东芝牌彩色电视机。他说,林明南家买的就是这种型号,这款彩色电视机色泽鲜艳,清晰度高,看起来爽极了。
陈方玲喊来嫂嫂一块吃西瓜,大家围坐在八仙桌旁,有说有笑,尽兴地啃着西瓜。
“唉,现在中小学都已经开学了,不知道勇勇能否考上大学。万一考不上,还得让他复读一年,争取明年再考!”游玉雪心里不踏实,自言自语。
“娘,你就放心好了,以细哥的能力和水平,今年他准能考上大学!”陈方玲十分看好细哥陈方勇,“细哥的成绩一向发挥稳定,今年,他的成绩又有了明显进步。娘,您不要担心!”
“考试就像押宝,押中了,自然就会高中;可要是押偏了,就会名落孙山。难说啊!”陈世安啃完一块西瓜,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来。
“你这死鬼,只知道成天押宝!你再敢这样胡言乱语,我非撕破你的乌鸦嘴不可!你难道连句吉利的话也不会说吗?”游玉雪见陈世安说出如此霉气的话,忍不住奚落他一番。
陈世安缄闭口不言。
陈星见大人们边吃西瓜边说高考的事情,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他说:“奶奶,我差点忘了,今天上午放学时,陈校长交给我一封信。他说,你回家后,要立即把这封信交给你爸爸。噢,奶奶,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陈星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封黄皮信件,交给游玉雪。游玉雪接过信,瞧了瞧,她不识字,又把信递给陈方玲。她催促着说:“玲玲,你快点打开信瞧瞧,看是什么信件!”
“我估计是细哥的同学寄来的信!”陈方玲边说边接过信封,见信封底下赫然印着一行“黄洋师专”的字样,她惊喜不已,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大声地说:“这肯定是细哥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众人闻言,吓了一跳。
“快,快打开看看!”游玉雪见陈方玲如此说,早已忍耐不住。
陈世安、张兰芳的目光也紧紧地盯着陈方玲手中的信封。
陈方玲当即撕开信封,取出一张打印的纸张,她打开纸张一瞧,竟不住失声大喊:“细哥果然考上大学啦!他已经被黄洋师专英语系录取了!这是师专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陈世安、游玉雪、张兰芳犹自不敢相信。
陈世安赶紧丢掉手中的西瓜,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从陈方玲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录取通知书,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生怕漏掉一个字。他读完通知书,不由得激动万分地说:“这是真的,勇勇考上大学啦!”
“真的?”游玉雪的声音颤抖。
“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假不了!”陈世安肯定地回答。
“祖宗保佑!祖宗有灵!我等会儿要烧一炷香!”游玉雪兴奋得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