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中秋夜与至交好友在私人影院吃喝享乐,玩了几局牌,看了几部电影。此时写观感,在《山村老尸》与《7号房的礼物》间犹豫,竟然还是写《老尸》的好。观影的初衷别具一格,只是难得相聚,想从睡眠里争些时光来,又抵不过自己“年事已高”,想借这传说中“最强大”的鬼激一激头脑。 一开始我是害怕的——迫于幼年时看鬼片的余悸反应,和对此影片骇人程度口口相传的高度期待。于是我立刻蒙头拒之于感官之外,当即吓得清醒不少,也无需什么鬼来激了。可最终是一径看下来,无甚恐怖之处,有几处画面是幼年时记忆深刻的,原来我早看过这据称“最恐怖鬼片”了。况且,近日嗜好揣摩戏剧表演,每每想到恪尽职守的演员,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如此尴尬的行为,就忍俊不禁,未免有些辜负了他们。
我向来最恨鬼神论,常常拈来些马克思主义思想,与旁的些人做一些徒劳的争辩。可我岂是不怕鬼?我不是不怕鬼,我不信鬼,而又怕鬼,怕黑暗中隐藏的未知危险,否则怎需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用作驱鬼口令?我怕鬼,而我又爱鬼片,尤爱中国艳丽的鬼,诸如《新僵尸先生》中的《百鬼雾林》,实在是美。我厌恨奉新鬼神者,而又爱鬼文化。
实则,鬼与我之一,是鬼与我个人,鬼与我之二,是鬼与我人。《望杏楼志痛编补》有一言——“我不信鬼,而喜欢知道鬼的事情,此是一大矛盾也。虽然,我不信人死为鬼,却相信鬼后有人。” 鬼后有人,我想一则是有人弄虚作假,扮鬼或瞎指鬼。此一则害人不浅,教人吃鸡屎治病是轻,误人前程性命是重。我14岁时重病至卧床不起,听着祖母请了人,从百米外喊魂喊到我床前,我的意识清清楚楚地卧在肉体中,又气又笑,几乎就要槌床大怒垂死惊起。
鬼后有人之二,是鬼后的文化,文化免不了雅俗,因此此一则与前一则其实相通,却有精华糟粕之分,例如前述《百鬼雾林》之美,又如敦煌壁画之辉煌,我向来是习惯了白吃白喝,所以对那些曲折艰难促成美丽鬼文化的“俗”,即所谓装神弄鬼,胡言乱语,厌恨得不得了,而后对这些鬼的文化成果坐享其成。
鬼后有人之三,想是邪恶胜鬼的人。我不曾为《山村老尸》的楚人美战栗,但此前学习犯罪心理学时看了《伊甸湖》,《湖》中无鬼,却生生使我整整一天吃不下饭。人的同理心如此强烈,却永远想不通活鬼的恶性。
我自然不会避免从我的心理学专业看待鬼。人惧怕鬼,既惧怕鬼的恶,也惧怕“鬼形”。鬼形似人而非人,条件有二:似人、非人。非生物不能称鬼,旁的活物也不是鬼,有把牛蛙指作水鬼的,也是它有类人的面貌。非人,是鬼不能完全形同于人,鬼形同于人,也就使我每每想到演员非鬼扮鬼而嗤笑。《山村老尸》中最使人惊悚的画面不过是人脸变形成鬼脸之时,这一画面达到了最似人而显然非人的条件。又如有人害怕直立行走的熊,是它似人;惧怕伏地爬行的人,是它“非人”。这里,鬼的形状自然不止外貌,也包含行为。
我仍是要就《老尸》本身言的,《老尸》短在依靠闪现和疯癫的演出表现鬼,而闪现吓人不是鬼的特权,但凡是突入视界的物体,都能引起惊吓。其次,《老尸》没有完全掌握鬼之所以骇人的原因,令人“出戏”。但就前述所谓鬼文化,可以说道说道。《老尸》没有为使鬼吓人而描绘鬼,而述鬼之生前,点染鬼之悲剧,赋予之人性。鬼的人性,在同为亚洲鬼文化产品的《百鬼夜行抄》中可见一斑。中国与周边鬼文化,本是用以恐吓恶人。惩恶扬善人力所未逮,便寄希望于鬼。把人鬼的斗争归于人与人的斗争,正是《老尸》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