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在学校咨询室见过不少痛苦的孩子,越来越感受到,认识自我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也是最难的事情。把时间花在认识自我上,是我们能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没有之一。
这些年我的心路历程颇为艰辛,在内外压力夹击下苦苦寻找出口,用了好多年、付出好多努力,终于突围出来,重获内心自由。今天我想分享我的故事,希望我的经历让幸运的人更懂得珍惜,而痛苦的人可以找到通往自由的路。
1.内在的压力
小时候,我的家庭条件不太好,在石油系统的大院里,更显得相对困窘一些。爸爸重视教育,要攒钱供我们姐弟三人上大学,吃穿上就比较节俭。其实我家条件不好也不算特别差,八十年代初就添置了彩电、冰箱等家电,还给我们买书订报,但是吃穿上就过于节俭。父母把钱都攒起来,加上他们很忙很累,没余力关心我们的一些正常的物质需求和情感需求,更不会关心他们自己的需求,一家人的生活质量比较差,人为制造出了一种匮乏感。这种匮乏感让我觉得我家很穷,而贫穷对一个人的人格形成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记忆中让我感到贫穷而窘迫的往事随便就能举出很多。从小到大,过年时我们三姐弟很少有新衣服穿,每次过完寒假开学时,其他同学都是一身新,只有我穿着旧衣服,这让我很不喜欢开学;小学时我的一条紫裤子短了妈妈接上一截,上边褪了色,新接上那截儿很突兀,穿上让我觉得很局促;我骑着一辆每一根辐条都锈得不像样子的自行车开始了崭新的初中生活,让我觉得很难堪,后来车丢了爸爸买了一辆又大又破的二手自行车,妈妈说我哭着骑着去上学;高中时穿的棉服袖子破了洞,我带着套袖不敢摘下来,避免尴尬……这些经历都让小时候的我很是难过和感到窘迫,以至于多年后还记忆犹新、耿耿于怀,暗想我做了父母之后一定要满足孩子的愿望,不能让孩子受委屈。
但是当时我很懂事,因为我知道家里的条件不好,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什么,把自己的委屈和未满足的需求统统埋在心底。长大之后更加理解和心疼父母,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抚养我们三个孩子,让我们吃饱穿暖,给我们买书订报,供我们上了大学和研究生,让我们成为有教养的人,也都靠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对父母我一直非常感恩。我相信他们已经在当时条件下做到了最好,我也能感受到他们对我们的爱。
再翻出儿时的这些经历,只是为了从成长经历中找到我之所以成长为现在的我的原因。
家庭的贫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匮乏感,让我觉得自己不如别人,这为我埋下了自卑的种子。小孩子都有自尊心,潜意识里我应该会要想办法证明我没有不如他们。弱小的我没有别的资源,只能从自己身上找比别人强的地方。我唯一能找到的,大概就是我学习不费劲儿成绩还好,和不少同龄人比,我好像挺“聪明优秀”,这让我找回自尊心并生出些优越感。
现在想想,我应该感谢这份建立在对自己错误认知基础上的优越感,它让我能证明自己,保护了我的自尊心。这应该是我不自觉应用了心理防御机制,是进行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心理反应。这种防御机制当时保护了我,只是后来反过来阻碍了我的成长。虽然自卑最初是因匮乏感产生的,但其实我并没有感到自卑,后来赖以支撑自信的优越感难以维持,对自我价值没有正确合理的认知,我才开始怀疑自己,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够聪明、能力不足、不够好,并对此深信不疑。
自信是在不断长大的过程中一点点丧失的。
现实步步紧逼,考验着着我靠着错误认知建立起来的优越感和以此确立的脆弱的自信心。随着年龄增长其实我也渐渐认识到自己只是普通人,但心里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小时候的经历仿佛在提醒我,如果不能证明自己聪明优秀,怎么向别人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我的抵抗最终敌不过现实,我的自信不堪现实打击,一路崩塌直至溃不成军,自我价值感越来越低,越来越缺乏自信。
具体心理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成长过程中我受各种思想影响,存在一些错误的认知,比如“数理化好的人才是真聪明”,这些错误认知对我正确认识自我产生了很大的阻碍,让我觉得我并不聪明和与众不同,之前产生的优越感受到质疑,被优越感掩盖起来的自卑暴露出来。再加上自己学习工作中有一些能力的短板,我开始觉得自己不如别人,自卑感增强。在这个崇尚成功和自信的时代,缺乏自信似乎是可耻的。这导致一旦意识到自己缺乏自信,就会进入一个怪圈。越为不自信感到羞愧,就越会影响自己的表现,表现不好会让自己更不自信,进而更羞愧。
就这样,即使意识到自己缺乏自信也想去改变,却在这个怪圈中很难找到出口。
如果更具体一点,按照时间线来看,自信心一路走低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中学时除了觉得自己穿的不好有点自卑,对自身能力并没有过怀疑。我从来没想过考不上大学,虽然数学没考好时会觉得自己不是非常聪明,但这并没影响我的信心,我觉得自己各方面都还不错,自信心还比较强。
上大学后,调剂的学校和专业我并不喜欢也不擅长,虽然也拿了不少奖学金,但是有些理工科课程我学得有些辛苦也没有丝毫成就感。而且我还有一个错误认知“学不好数理化学的人不聪明”,学业上的挫败感让我觉得自己不够聪明,自信心开始受到打击。但自我感觉也还算可以,因为我虽然有些内向,但是积极向上、热爱生活、心态开放、勇气十足,在学校里还比较活跃,长得也不难看,喜欢我的男孩很多,自信心还能维持平衡。
本科毕业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辞职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挺有勇气也还算自信,对未来无所畏惧。还有后来考研,其实我也没担心过自己的学习能力。但是这段工作经历让我发现自己说话办事不够灵活,能力有些短板,自信心开始动摇。
研究生学了管理,我发现自己在管理学方面也并不开窍,有些受打击,觉得自己工科不擅长怎么管理学也不擅长,写论文也不得要领。虽然最后论文外审是优,但是我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不适合搞科研。毕业找的工作也不太满意。这让我的自信心进一步受挫。
工作后,越发觉得自己不光不够聪明,情商也不高、某些方面能力也不够强。实际上,有些问题是辅导员这份工作本身带来的普遍性问题,而我也有自己的优点,但是好像我都忘了考虑这些,只看到自己的不足。还有一点我忘了,从上大学开始,不论学业和工作,都不是最适合我的,让我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不断暴露出自己的短板。但是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自己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优秀,最后完全忘记了人各有短长,忘记了自己也有很多优点,只是看到自己的不足,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自信心越来越差。
其实关于自己的信心方面,我早就意识到问题的存在,也一直在努力寻找出口。但我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一直试图“改变”。多年来不自信成为我的心病和内在压力的主要来源。后来看了些心理学的书,接纳自己这个道理也就明白,甚至还有过几次顿悟,但是直到我用了好多年、付出好多代价,悟出了成长经历和错误认知对我内心的影响后,我才真的做到了接纳自己。
总的来说,儿时的经历和一些错误认知导致了我对自己的否定,这是我最主要的内在压力。
以上是分析我内在压力的一个产生和变化过程。写完了发现好长。
2.外在的压力
实际上除了儿时经历对我造成的内在压力,这些年很多现实原因也大大影响了我的身心状态,成为我的外在压力源。我的工作、生活、身体状况都不算好,虽然我做了很多努力,可是这些外在压力并没有因为的努力而消除,常年存在我周围,导致我一直暴露在压力的环境中。
工作后我做了辅导员,很多辅导员都有和我一样的对职业发展的困惑,这是有普遍性的。我想要坚持的价值观与现实的冲突让对于意义感和自我实现格外看重的我感到一种分裂的痛苦。自己既没有想明白,又没有足够的勇气改变,于是逃避,不做不想做的事。这个工作其实不适合我,不能发挥我的优势,而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能力有些方面也有短板。两者相加,让我在工作上无法找到成就感和自信。而不自信只会让自己表现更糟,自己的优势也无法发挥。
生活中我也承担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这里就不细说了。我周围充满了负能量,这对我的影响非常非常大,大到甚至改变了我的性格。曾经热爱生活的我被黑洞一般的负能量吸走了全部的光和热。甚至跟这些负能量带给我的负面影响相比,我自己的问题甚至不是问题。以前我也存在不太自信的问题,但是我是非常善于自省、生命力非常顽强的一个人,如果周围环境能滋养我或者不算太差,我应该可以不断摸索着自我成长。可是生活消耗了我太多心力,我渐渐无法消化生活加在我身上的压力。
另一个对我非常大的影响是我的身体。家族遗传的偏头疼每个月疼几次都算不了什么,毕竟从青春期开始已经忍了这么多年,我知道疼完了就好了。但是照顾孩子让我常年无法好好休息,身体越来越差。
多年来我一直在内外压力的夹缝中生存,虽然我以顽强的生命力撑着,努力着,但这消耗了我很大的心理能量。一个人的心力总是有限的,耗着耗着,就没了。慢慢地以前的精气神没有了,自己不像自己了,对自己也更不满了。就像在一个向下的漩涡中,虽然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依然很难挣脱,拖着我向深渊滑去。终于我的睡眠出了问题,情绪也变得很差。
3.重生的路
我的心理学知识让我意识到自己需要调整,我觉得自己有些抑郁的情绪,但感觉又不像抑郁症。自己诊断不了,我开始寻求外界的帮助。但是我的要求很高,我希望找到足够智慧和专业而且我又能信任的心理医生。后来我找了北京某涉外诊所的一位心理医生,咨询费2500元一小时。这一点其实我还蛮佩服自己,我自我成长的意愿非常强烈,始终在寻找自我成长的途径,并没有讳疾忌医。她说我是慢性压力综合征,让我吃安眠药先调理睡眠。虽然我觉得她对我的问题定性得很准,但是吃药反而让我状态越来越差,咨询也没有太大效果,我觉得我的问题可能不需要吃药,我决定还是用自己掌握的心理学知识来自我调节。
首先是调整身体。当睡眠出问题后,老公开始晚上带孩子,我六年来终于能踏踏实实睡上好觉,慢慢地体力、心力也开始恢复。安眠药没起作用,最终还是不陪孩子睡觉就治好了我的失眠。所以我的失眠其实是身体的抗议和警报。这里我想多说一点,我后来才意识到,身心一体,身体状况对心理影响非常大。小孩夜里睡眠不好,为照顾他我连续六年一直睡不好觉,这也是最后我身心失调的很大的一个原因,甚至是最主要的原因。睡眠不好很难有好的心理状态。
睡眠好了之后,我开始进行学习和自省。上微课,看书,那段时间我对学习如饥似渴,经常看书到凌晨,再加上以前不断的思考和经常的阅读,终于量变产生质变,有通了的感觉,每本书都像有很强的共鸣。这次有几本书对我很有启发,《非暴力沟通》、《不完美才美》两册,看完之后我开始研究自己的需求。后来偶然看到一句话对我触动非常大——“一切心理问题都是对自己的否定”。对自己的否定可能是小时候一些需求未被满足,而觉得自己不够好,就这样,我从自己未被满足的需求开始分析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为什么不接纳自己,写了8000多字的自我分析。写的过程中,我看到了需求没有被看到的小时候的自己,也想到父母的不易、自己的所有挣扎和努力,很多次泪流满面。我想清楚了给我造成压力的不自信因何而来,也明白这既不是父母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命运把我推倒了这样的境地。我相信,父母和我,在每一个时刻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人生是不完美的,要坦然接受人的局限性和人生的苦难与无常,并超越这一切,就能获得自由。通过这些学习和思考,我想明白了自己内在压力产生的原因,也终于能够开始接纳自己的不完美。
学习、工作的同时,我还去学校心理咨询室值班。说来好笑,因为之前我考了二级心理咨询师证,这几年都在学校心理咨询室值班,有问题的我还给有问题的学生做心理咨询。但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对学生更能感同身受,看到他们犹如看到自己,我竭尽全力帮助他们。对心理咨询的学习和实践,让我看到很多曾经或正在痛苦中挣扎前行、觉悟了或者没觉悟的人,觉得生而为人并不容易,看到了人的局限,也看到了痛苦中蕴藏着的生命力量和希望。
就这样通过调整身体、学习、自省、帮助他人,之前的一些困惑渐渐开始有了答案,心中的力量也在慢慢增强。
当我想清楚内在压力产生的原因,当我开始关注自己的需求,我终于能够学着接受自己,似乎开始走上一条正确的路。外在的压力依然存在,但我学会了保护自己和应对压力的一些办法,尽量减少这些压力对我的影响。
以前我曾写过“发现自己只是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群众中的一员的时候,我长大了。但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的时候,才开始走上通往成熟的道路。发现自己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未必光明,但我会走下去。”现在的我,比写下这些话当时的我,领悟得要更多一些。
我开始相信,每个人都是中了宇宙大奖来到这个世界的幸运儿,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在价值,每个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活着,每个人都值得被爱,每个人都不需要用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
我终于真的相信,我也是这样。
我记得自己还写过一段话,“这世上只有一条路,就是通往自己内心的路。”虽然早有很多智者说过这些话,我有拾人牙慧之嫌,却是我用自己的痛苦悟出来的。
未来,我还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写下这些,是为了更好地整理过去、轻松前行,也想感谢痛苦教会了我成长,这何尝不是命运给我的一份礼物。当我能够穿越痛苦,开始走向生命的觉醒,我终于能感受到生命本来的美好、自由、喜悦、宁静、勇气和无限可能性。
未来我会好好爱自己。我还要做回那个虽然有些内向但是积极向上、热爱生活、心态开放、勇气十足的自己,继续追寻,只为做更好的自己。像一只萤火虫,像一豆烛光,照亮自己,温暖一个微小的角落。
谢谢你耐心看完我的故事。
如果你正幸运地过着完美而幸福的生活,那你一定是中了宇宙超级幸运大奖,希望你能珍惜这份幸运,快乐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你正在经历痛苦,希望你能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人和你一样挣扎着、努力着,请不要放弃成长;希望你能明白,生而为人,各有各的痛苦,这一点上几乎没有人有例外,这正是人生的本质;也请相信,穿越痛苦,你终将获得自由。
最后的最后,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按自己本来的样子,自由自在地活着。
2017.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