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走后的第十六天,我终于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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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第三次中风入院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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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8月8日。我收到一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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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很不想回的,不知为什么,突然有想发脾气的冲动,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把手机放一边。当然这不能怪这位朋友,只是心里突然觉得悲哀,为什么我的生活,事故总是一件接一件。
其实,和这位朋友的交谈,也许是自我父亲走后的十几天里,和微信朋友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之一。
前天,8月7日。
农历七月初七,是您走后的第十七天,我梦到您了。
不知道这两个日子有什么关联。
曾经遗憾您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虽然知道,即使有话,也不会是对我说。

梦里,您依然是一言不发,背着手,在门外向里张望

我蹲在黑暗中,手忙脚乱往包里塞东西,

他们说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我拿着一个袋子收拾了半天,
最后才发现,
除了自己的衣服,
这里没有一样属于我的东西。

旁人都收拾好了,眼见桌上地上还散落着水果、侄女的书作业本和几张钞票,
以及两本您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一本封皮快脱落,一本硬皮稍新,
我把侄女的书和作业本塞进包,拿起您的笔记本,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我说爸水果和钱就留给您吧。
您依然背着手没做声。

我们被安排在一间大屋子里,上下铺,黑乎乎,没有灯,也没人说话。
睡到半夜,下起了雨,我爬起来赤着脚踏入黑暗中,出去找洗手间。
黑暗中看到您的床铺在门外,您半躺在地上不动。
前面有亮光,迎面两个白衣姑娘过来跟我打招呼:早。我说:早。
奇怪的是您的床铺没湿,
您的衣服没湿,白衣姑娘衣服也没湿,我走过的地面,却是湿的。

继续往前,又一个抱着满怀刚出炉的包子的白衣姑娘笑着和我打招呼:早。
我说:早。
突然想起一件事,擦肩而过时回身问她:几点了?姑娘笑说:4点半。我喃喃重复:哦,4点半。
至此,梦嘎然而止。

醒后,我呆呆地坐着,怅然若失。
不知这次的梦,您是要向我们暗示什么?还有那两本笔记和那句“4点半”,又有何含义?又或者,什么也不是,仅仅只是一个梦?可惜梦里您沉默依旧。

良久,致电姐姐和兄长,皆言不曾梦到您。只是,和兄姐核对过,您走的时候,正是4点半。
只不过,不是早上,是下午。

8月6日,您走后的第十六天。
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认认真真洗了把脸,下楼去收了快递、买回了米,给自己煮了第一顿像样的饭。
在此之前,我每天不是在睡眠中,便是在失眠中。

不洗脸,不梳头,不看书,不听音乐,不看电影,不工作,不聊天,也不发朋友圈。朋友的问候,虽心存感激,也仅是淡淡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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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她们的好意,可我当时心里空空的确实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做也不想说话。
一个人呆在屋里,白天窗帘拉得紧紧的。晚上整夜整夜的亮着灯。
我每晚照常吃药,长久地躺着却睡不着。常常太阳出来了,才困极而眠。醒来后,草草叫一个外卖,吃一点,然后吃药,继续睡。仿佛吃饭只是为了不至于空着肚子吃药。以致于16天后下楼倒垃圾,16天的垃圾,总共不过四小袋。

晚上,我总是睡不着。白天,我总是睡不醒。醒了之后,也不知道干什么。
书是没法看的。曾经最爱的、木心美术馆买回来的十几本木心的书,一页也翻不进去了。
一直想看的《切尔诺贝利》,囫囵吞枣般看完五集只记得一个镜头,就是第一集的开头,那个知晓一切真相的
列加索夫在把真相封存于录音带后上吊自杀,在他高悬半空微微晃荡的脚旁,列加索夫的宠物,一只他自杀前才喂饱的猫正若无其事地舔着爪子的场景。
盯着这画面,我突然想,如果列加索夫养的是条狗,看到主人死了,会不会立即扑在主人身上,无助地大叫着,很伤悲,很彷徨,很不舍?还能若无其事地舔着爪子?
可惜,那不是狗,那只是一只猫。

我们也是猫。

7月22日,您走的当天,没有人大放悲声。甚至假装的干嚎都没有。连您最疼爱的孙子、以及把您一生心血和积蓄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小儿子,都没有显露出任何哀伤。所有人,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只是按着风俗,不得不走走程序。

唯有姐姐,独自在外头哭红了双眼。我轻轻拥住她,告诉她,您终于解脱了,从此天堂再无病痛,也不必再为不争气的儿孙操心,这是好事。

是的,我也是一只无情的猫。

第二天,殡仪馆师公们都到齐了,舞剑作法,经声齐诵,孝子贤孙们边看边听边打着瞌睡,开始还在旁听候法师差遣,后来便在彻夜不断的法师的诵经作法声中溜去外面的躺椅上呼呼大睡。

我长年失眠的经验在这时刻发挥上的作用,和侄女轮流照看长辈们千叮万嘱的灵前的香火,每隔一柱香的时间,便穿过一片呼噜声,如猫般安静从容地把香火点燃,一次次地叩首拜过然后分插在灵前和设在门口的众神位前。

在这间隙中, 我甚至无意中看到,众神神位之上,树梢间悬挂着的月亮,是如此的宁静。

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叫醒大睡的人,一起配合做一些仪式。当大家默默照着法师吩咐操作时,有人口里嚷着,手里却不动。我默默地看着,是的,我是猫,不是狗,没法咬人。

还有些时候,还需要亲属以外的人,来接受师公代表五王十三殿共三关的担保。我只以为法事是一场仪式,没想到,也是一场灵魂的审判,一场关于死亡的哲学。这是一场代表阴司地府的神秘的审判,一场灵魂的拷问,关于死者今生前生的为人、品德的担保,阳间的人各怀心思听着,被选中的人却毫不迟疑地大声应答。

五味杂陈。虽知不过一场仪式,也知在别人眼中,父亲这个名声在外的老校长完全担得起这个“担保”。但对在场的生者,不知有没有警醒之意?听着那几个可敬的乡亲,我喟然感叹:做人还是厚道点好。陪我们彻夜守候的邻家大娘笑说:当然!

然而,在场的人,会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反省呢?
我不知道。

7月17日,您走前的三天。我又到医院“月供”。
“月供”来源于和朋友的笑话:你买了房子每月月供给银行,我每月“月供”给医院。其实,说“半月供”更接近。不过比起“周供”“日供”的病友来说,还是幸运的。

不过这次不一样。医生一边叹息一边给我开了住院登记表。还不忘问我有没有钱交押金,说,没有正式职业,没有社保,即使有中山的医保,在我们医院报销比例也甚微。医生深切的关怀,估计连旁边的实习生都感到诧异。面对医生的慈悲,我忍着泪光笑说,我会想办法。

不过我隐瞒了我的打算:即使不幸有了确切的不幸结果,我也不打算医治了。我接受住院,只是想知道这段时间折磨我身体的种种病痛是什么。当然,岳医生的药,我会选择一直服下去,只因为,这是我用来对抗这个恶意满满的社会、在种种打击之下顽强生活下去的必不可少的武器。

6月18日,您去世之前的一个月零三天。
一阵通话后,我就在忐忑的等待中。
一天,没音讯。
二天,没音讯。
三天,四天,依然没音讯。
十天后,我拔通了家里我能所能想的明理的且有一定威信的长辈的电话,把三年来我受的委屈,一样样数给他们听。

电话那边的反应。有怀疑,有叹息,有怜悯,共同的一点是,爱莫能助。
我知道,有人是不想得罪人,有些是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人,是真的爱莫能助。
其实我求的也不是“助”。
只是一句理解,一句声援,一句公正的话,一个让我看到诚意的行动。
可是,连这句公正的话,这个行动,都这么难。

那天之后,我大病一场。
至直医生开出入院证明,又因父亲去世而耽搁。
现在,这个在生前常常对我们板着面、只有在住院的时候才比较可爱的老头,离我们远去了,从人间的老头子,到天上他父母祖辈面前做一个老小孩,就像我和姐姐说过的一样,父亲在住院的时候最乖最听话最温和,既不骂人也不乱发脾气,所以,女儿今天就找回三年前您第三次入院在医院眺望风景的照片,就当对您最后的纪念吧。

昨天,和医生联系了,准备在完成这一轮的工作事宜,就去住院。
姐姐担心地说:记得告诉我啊,我陪你。
我说:不用,你晕车,又不认识路,大老远的赶过来也没必要。
但还是瞬间泪盈于睫,这是多年来,第一次亲人自动相陪。

“她能有什么事?还压力,谁没个压力?”
“什么?做手术?不做不行吗?要不等过几个月再看。”
“家属呢?手术要家属签字,不是家属不行。”
“填上紧急联系人。朋友?不行,必需要家属”。

这是永远忘不掉的对话。每想起一次,心就破碎一次。
所幸,这一切,随着时间、随着我一点点的抗争、随着我的不再隐忍,渐成过去。
而那些当初能用语言伤害、践踏我的人,也不再能伤害到我了。

父亲走了,大哥说,像少了根的树一样,飘泊无依,踩不到实地般,心里空荡荡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我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虽然在很多年前,已经对他没有爱也没有恨了。然而,他的离去,还是让我们的内心空了那么一块。

然后,生老病死,毕竟是生命的一个历程,逝者已矣,生者的生活还得继续。

在消沉十七天后,终于,我能安心的,在完成正常工作后,联系医生安排住院的事了。
只是,抱歉的是,原先答应还朋友的款,又得往后推了。
希望这一次住院的结果,只是虚惊一场吧。
最后,感谢大家对我、对这个公众号的不抛弃不放弃,出院回来之后,我们再相见。

最最后,祝愿大家都好好的,
每天一睁眼都是快乐的事,遇见的都是值得相交的人
出门都是好运,回家都是满满的幸福和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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