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我买断工龄,脱离工厂十年了!十年来我没忘记国企里的工人同事,也忘不了。
王德玉是六十年代的煤炭中专生,毕业了怕下井被煤砸死喽不敢去就自愿降格来纺织厂当了工人。我这样描绘他:瘦高个,身子单薄,南方宁波话呜哩哇啦的听不懂。爱找领导谈心,唾沫飞溅,女工长都退后躲避,他老人家还逼近: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深眼窝有些近视,看人恨不能趴人脸上瞅,小分头溜光水滑,楞是把苍蝇滑的栽几栽,好容易薅住他头发站住喘口大气吧,他阿嚏一下吓得苍蝇乱跑。因为他女性气质又叫德玉,工厂人口顺,喊他黛玉。黛玉吃饭从不搭伙,吃饭时把几个水缸大小的回花桶拢一堆自己坐中间,饭呢,几个煮花生豆就着一小饭盒米吃!人很勤奋,班中时时的送回花,换斩刀绳,收棉卷纤子和包皮布,不像有的辅助工看着漫天上堆的回花不送非下班送,女工都喜欢和他一个车位。黛玉从不帮男工干活,却喜欢帮女工下卷下桶拉棉条筒楷车,要知道他已经近五十了。夜班想打盹,梳棉机刚上了大卷他又推来棉卷上上,两卷相蹭棉卷毛烘哄的,看女工翻白眼皱眉黛玉很内疚,忙去剥卷,赔小心的说一点点一点点,抱着一小把回花送入回花间,他怕挡车工回花多扣钱被考核,吃饭时间依墙打会儿盹。没事了喜欢自己搂自己跳舞,有人问了你胡说他咋搂?他呀是伸手虚拟的那么搂的,在车间的一角独自轻舞慢走,前纺车间都是大机器,马达轰鸣梳棉机欢唱,细细听:“轰隆隆(马达运转)___镗膛啷(梳棉机拥车喇叭口堵住了)___嘟嘟嘟(棉网均匀的滚动)”,呲一声尖叫好不森人那是机器进里铁丝了,黛玉熟悉这音乐,迷恋这音乐……偶尔我在四厂街道碰见他喊他黛玉,惹的人乱看,他亲热的拉住我喊我的小名问长问短,还是那么唾沫飞溅到我脸面,我也不好意思当他面搽,虽然他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眉毛已经全白了牙也快掉完了,可我依然愿意亲切的喊他黛玉妹妹,他曾经是那么守本分的好工人。
徐国珍外号小腿疼,满脸横肉,其时三十六了,当时纱厂经常停电让电支援市郊抗旱。她一到中班就爱请假早走回家,理由是今天她妗有病了明天她舅妈死了后天他公公不得劲了再后个她小孩发烧,反正是只要是她亲戚没一个好,反正请短假不扣钱,轮班陈书记说想走就走别咒自己家人。说她腿疼也是有讲的,活不多不疼,产量不高不疼,哪一天生活不好做了,湿度高拥车了,并粗横司跑多,她腿就疼要请假,碰巧没预备工走不了,老徐白眼一翻计上心来,趁人不备往车里扔厚卷噎死车,不能开,修车,再不就是往车肚里撂回花让三吸堵塞,不得不减产量。
刘风仙是老工人,文化低,就连机器的部位名称都不识,锡林她说是大轱辘,道夫皮带盘她说是小轱辘,要是道夫皮带盘坏了她喊修机工说大轱辘转小轱辘不转,人旯邋,布鞋从不穿好踏拉着。四十多了小孩才八九岁,和老头关系差,天天打架,难免为孩着想,背着老头每月给孩存五块钱,她怕老头离婚孩子没着落。退休了还来车间找刷子去农村小厂挡车用。
清花末道挡车工大徐善说故事,七八个人没事就围着他听他喷,有人想解手可又想听到结束,楞是憋的下部疼涨呲眉咧嘴也舍不得走,这人你可不敢给他打招呼,打了没两个小时你走不掉,他不渴也不嗓子疼,淘淘不绝的东南西北,自己找话题,估计车间的灯熬灭了他也闸不住。车间主任和厂长见他都绕道走,他老远看见还不放过大声小气的撵去和人家握手说上几个时辰,回老家硬是找领导派车送,敢说没车,好,没几个小时完不了。幸亏这样人不多,否则领导非得恐怖症不可。另外这货杠头,进厂二十年楞是不入工会就因为看不惯当时的领导,可惜他命孬还是栽在党支部书记老赵手下喽。且说这一天阳光灿烂,老赵忽然来串门,徐好不纳闷从来都是头躲我今儿咋的啦?坐下后老赵却不理会他只顾和他闺女搭讪成绩咋样?小姑娘说可用心就是考不了第一名,老赵说你不如你爸爸哩,他年年被评为厂先进呢,大徐知道是反话,也不敢吭,老赵低声说附耳上来:小孩都知道上进你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说毕扭脸就走,大徐半天才回过味儿来。第二天他交了入会申请,年底真的被评为先进生产者,捧着奖品掉着泪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