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听人讲过女娲补天的故事，她是用的五彩石，也知道那是神话传说，还是觉得故事讲的事情很美；长大了读书，在小说《红楼梦》的开篇，也看到了女娲炼石补天之时，剩下一块未用的石头，这块石头又成了《红楼梦》这部巨著的戏胆，真是奇妙得很。当然，是在“无稽崖”，“青埂峰下”了。我想：无论“无稽”还是“青埂”，都可以看出作者对石头有一份独特的情感。或许石头是作者的钟爱，也或许他对石头有着特别的认识和认知，大都是猜测罢了。而我——准确地说是我女儿，在一个不经意间得到了一块石头，却是我对石头有了一些认知；而若说“认知”也是牵强附会，倒不如说是受到了这块石头的某种启发而已。这块石头既非玉石，又非灵璧石，也非五彩缤纷、琳琅夺目的其它矿石，是一块产自于铜川当地的木化石而已。很普通，颜色不艳丽，也没有特别的形态。但它对我来讲很有意义的。不过与“青埂”和“无稽”或者它们的谐音所指是没有任何关联的，而是和某种神秘感离不开，或许是对生命的感知有关，所以觉得很有必要赘述一下的。
那是几年前，领着女儿蓉蓉去阿庄吃汤水（酒席），因路远，到得早，就先去了王兴才老师家。早听人说，王老师离岗后，热衷于木化石的研究，还在附近山里搜集了不少，很是好奇。先前在地质博物馆里看到过木化石，没想到在铜川的山里也有发现。而且发现者竟是王老师，自然是一睹为快了。王老师家房屋构造，是典型的关中农家建筑。他是乡村教师，教了大半辈子书，赋闲在家却更加忙。我知道他很爱写作，尤其好专研历史方面的问题，就阿庄镇东二里的古寨子，他也刨根问底的做了一番细细的调查考证，还就此写了关于地方的文章数篇，如《丰邑其人其事记 》、《一个古人类文化遗址》、《堡子城之谜》等数十篇，可以说是对地方文化的补阙拾遗。关于风土人情、山脉河流、人文渊源、历史沿革等等，颇是细致，俨然一派学者风范。这跟他从事的职业分不开，更是爱好所致。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闻”，并非妄言，也不是传说，是指真正做学问的秀才，他们的学习、捕捉信息，是自觉的，无需谁人督促。他离岗后更像一个老农，不过骨子里还是有文人气息的，精神很好，举止依然儒雅。见我们母女来，他特别高兴。以前在一个单位共事时，他特别喜欢女儿的，也许他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的缘故吧。那时女儿还很小，转眼已成大姑娘了，乐得他合不拢嘴。沏茶倒水自不必说，乐呵呵地带我们参观他收藏的宝贝。我这才发现他的前后院里摆满了大小不一，高矮不齐的铁锈色、褐色的石头就是木化石。他告诉我们说：这些木化石是从阿庄河跟白水河交汇处附近石山上采集的。还说为了搜集这些木化石，很是费了劲，也花费了不少钱等等。看我们不解，他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木化石的原有和有关知识，真是一堂地质课和历史课。看他那么钟情于木化石，我也十分好奇了。他说：木化石是几百万年至数亿年前的树木被地球运动造成的火山爆发、地震、或者沧海桑田的大变故时，被迅速炭化或者被迅速埋在地下、水中，隔绝空气，历经亿万年时光，被地下、水中的二氧化硅（sio2）交换而成的树木化石，也称硅化木。于是完整地保留了树木的木质结构和纹理，等于树木变化成了石质的物质，抑或黄铁质、抑或玉石质地的等等。所以，化石的颜色也就接近它吸附的物质而呈现为土黄、淡黄、黄褐、红褐、灰白、灰黑等，曾经见过打磨过的木化石，也很漂亮，呈玻不透明或微透明的玻璃质感。它们主要生成于中生代时期，以侏罗纪、白垩纪的最多。因为树木要经过条件极为苛刻地质形成，化作天下稀有的亿万年前树木形状的的遗世孤品。在亿万年地质条件的不断变化中，木化石集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集木、石、玉于一体，不能不说其为宝石类。因为木化石具的独特性和不可再生，所以，它有非着常高的收藏价值鉴赏价值，当然对地球的科学研究也是不可或缺的标本之一。王老师视它们为宝贝，他不以值多少钱而论之，从他深邃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对这些石头的一往深情。他说：一般的人都以金钱衡量宝贝的价值和其收藏值，我不这样认为。首先，木化石是不可多得的亿万年前的树木标本记录，能使现代人看到古树木的真实具象，它甚至记忆了远古的气候变化和地质变化，是任何东西所不能替代的。听他如此介绍，增加了见识，我就重新审视那些看似铁矿石一般的木化石，觉得老师讲得很有道理，也为王老师老有所为感到高兴。他兴致勃勃地说道：陕西省博物馆的专家专程来家里，看了后，特地选了几块入馆；因为是博物馆，人家还给了几万元的报酬。当然，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给这些宝贝们有个好的着落，比啥都强。因为是知识分子，又有爱好，他打算在家中设一收藏处，不出售木化石的，只可以适当地馈赠好友包括有鉴赏能力的爱好者。阿庄一带的硅化石应该是白垩纪时期的，以黄色为主，带有淡淡的红，树木纹理清晰，木质感极强，看上去似千年古木，用手去移动时却倍感沉重，这也是木化石的特点。王老师指着一块长有80厘米木化石说，可惜在采挖运输时不小心，许多都弄断裂了，形块越大，就越有收藏价值和观赏价值，也更有市场价值。他还说，前一阵有人从西安来，送与了一块，那朋友要支付给他一万元，他坚决不要。说，搜集这些木化石，只是为了爱好和研究，不是为了挣钱；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宝贝，我才要保护它，不使它四下流失，而且，若不及时搜集回来，都会被人开山采石挖碎了的。现在大小都拾掇回来，至于咋样保存，如何处置，当下也没有个好办法，就先在院里放着吧。若有人喜欢，上门来，就说明与石有缘，可以选择新主人。与人相比，人是不可能有比较的，随便一块石头估计都会超越人的祖先出现的岁月吧。老师的这番话很使我触动，不由得对这些石头起了敬畏之心。他指着一块30厘米高的化石说：“这块是给蓉蓉的。”我心里很高兴。想：自己不如女儿面子大。给女儿一块木化石，既是他过去和现在喜爱女儿的表达方式，也是他赠与女儿最为珍贵的礼物作为真诚的祝福吧。
回到家里，如获至宝的女儿要求给宝贝配个座子，我们只得照办。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效果就不一样了，很有装饰效果。黑色的木底座，赭黄色的硅化木，相映成趣，显得稳重且质朴，很有韵味。无疑对我和女儿来说，成了我们家的镇宅之宝了。没有刻意的抛光和修饰，原汁原味，倒是透露出很古的风韵，令人思绪万千，发古幽思。每当我闲下来的时候，都会静静地看它一会儿，说欣赏也可以，独自品味着这来自于远古的精灵，就会产生无限的幽情，非常深远。看着清晰的纹理，脑海中就会出现幽深的茂密的大森林，还有阳光雨露，以及各色美妙的光环在闪烁；草木花香，色彩夺目，各种鸟儿鸣唱，伴着溪流浪花的声音，宛如天籁一般；偶尔也会有山崩地裂，火山爆发，沧海桑田，在不断地替换着、变化着，仿佛山呼海啸就在耳边，就在演绎着地球的成长过程，而整个宇宙会那么清晰地展示出星际的图画，很神秘的。出于好奇，会打开电脑或者查阅有关知识，去了解地球神秘的以往。再看一些古今名流对石头的文字，譬如“米芾拜石”，相信他拜的石头一定不是翡翠玛瑙，而是一般的灵璧石或者其它石头，也许还是天外来石也不一定；再有今人贾平凹的《丑石》，也不过是一块被人称作“陨石”的丑石等等。不为人识时，是丑石，碍眼碍事，得知其有价值时，则为宝贝，乃红尘特点，极为普遍的。一些为数不少的人，搜集奇石怪石，则为的是装饰家居，以赢得客人赞美之词，其实并没有其它深奥的思想可言。总而言之，看得多了，就觉得古人和今人一理，他们都是根据个人的认识和感悟，在冰冷抑或默默无闻的石头身上发现了什么情愫而已，或是臆想，或是联想，或是理性地推敲，或是情感的融入吧，总之，都有其大道理的。一块石头的经历很难想象，若不是历经炼狱般的劫难也是历经无数次的难以想象的脱胎换骨才化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模样。偶尔看到一篇《木化石赋》：惊闻龙鸟一声唱，暗嗅古果几缕香。龟迹蜥踪蜂蝶影，木因石缘觉梦长。古木有魂身不朽，灵石无语话沧桑。吟罢怆然抛诗笔，抱石抱木入醉乡。我想：人类的“光阴迅速”和石头的光阴迅速不能划等号的，相比之下，人如蜉蝣，朝生暮死，化为泥土；而石头却能遗留下来，把曾经的光阴记忆下来，悄无声息地深藏地底下，化为永恒。一次一次的地球上的繁华兴起和落幕，也不过是悄然而过，一切都自自然然，何况人呢？这就是曹雪芹“无稽之谈”和“青埂之由”了吧。我的理解是无稽就是“无稽”，青埂便是“情根”；因而，无稽也就成了“有机”，情根也就是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了。不知道这么理解对与否，是否有禅意，也说不清楚的，权当深思的臆想吧。不过，有很多文学作品提及石头，如《木鱼石的传说》，即便是《红楼梦》的书名也叫“石头记”等等，并都赋予了很多美好愿望和注入了灵魂，不能说是偶尔所为。
每每阳光洒进屋里，看着那块无语的石头，不知为什么都会想起很多，尤其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之类的名言。用心跟石头对话，得到的总是令人思绪宁静的答案，由于它是在用无言无声而对答的，没有经过一定阅历的人估计感悟不到。在雨夜里，静静地面对着它，会觉得窗外的雨也有生命，怎么领悟它呢，的确感到语言的匮乏了。以至于石头上泛出潮湿和水珠，我觉得那是它对大自然的感应所致。其中奥秘我道不出来，却感觉到它曾经历经的无数劫难和历练，倒是古人对石头的赋予却提醒了我。例如：米芾任无为州监军时，见到一块巨石生得雄奇，就得整衣正冠，肃然拜倒。他的好友苏东坡有《文登弹子涡石》诗云：“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我就想，他袖中有东海，那么我桌上摆放有一万年的大森林呢！联想的多了，疑窦也就自然而释然，却有了几分对石头的所谓“认识”，但无论如何不能像古人那样为之癫狂的，是自己学问造诣不够吧。沈钧儒诗云：“吾生尤爱石，谓是取其坚。掇石满吾居，安然伴石眠。至小莫能破，至刚塞天渊。深识无苟同，涉迹渐戋戋。” 我们的日子和木化石的日子一样否？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我真的有些茫然了。这不是故作深沉，而是很难往更加深入地去思想，去论证啊。说否呢还是说是，再看一眼那铁块一般的石头，只得无语了。冗长的字符哪里比得了悠长的历史，个体的生命时光只得“念天地之悠悠”了。木化石依然沧桑，人呢？有什么可以依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