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师,我们说好的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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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过后,你已远走,在我甚少的阅历中,你是倏忽脱手的氢气球,是匆匆东去的江河湖泊,是未及成熟的青皮苦果,不会回转的钟。

1.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余尔愉在公告栏上看到了自己的班级——文科一班。

一班是重点班耶,她成绩那么烂,怎么可能分到实验班去?”

“不知道啊,靠关系呗!”

余尔愉听到了旁边的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找新班级去了。

“肯定又是老爸让校长帮的忙吧,也真闲。”余尔愉琢磨着,她并不想进什么重点班,在她看来,重点班和她就是天上到地下的距离,她把重点班的好学生当怪物,那些好学生也把她当怪物,“谁会喜欢在一群没有共同话题的人面前做自我介绍?”余尔愉停住脚步,不屑地笑了一下。所以在开学第一天,她果断逃课了。

第二天,余尔愉伴随着上课的打铃声慢悠悠地晃进了学校,到了班级门口,她看见班级门紧闭着,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

“啧,北大清华班就是不一样,这才开学啊,读得那么起劲。”余尔愉趴在门上一边听着一边翻着白眼。

当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在进去时,突然一个低沉却饱含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同学,你是哪个班的,你不上课趴在门上干嘛?”

余尔愉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跳起来,她生气地转身一看,眼前这个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五官分明,有棱有角。“这年头,连纠察队的都长那么好看了?”余尔愉心想。

她仰头微微笑了一下,说:“同学,我是这个班的,我是来上课的。我没有染头发没有涂指甲油没有在校服上画画,有什么问题吗?”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快要打结了,余尔愉愈发觉得有趣了。

男生严肃地咳嗽了一声,把手上的课本举起来,说:“我是一班的语文老师,现在是语文早读时间,你没有读课文反而趴在这门上东张西望,你说你有问题吗?”

余尔愉愣了一下,心里感叹着:“我靠,这年头,连语文老师都长那么好看了?”

她迅速理了理头发,笑着说:“老师,您贵姓啊?”

“姓苏”

“苏老师,那您贵庚啊?”

“二十七”

“苏老师好年轻啊,那您是共青团员吗?”

“是”

“太好了,我也是团员,那咱们团员和团员之间就别见外了,以后多关照啊!顺便说一句,苏老师,你挺帅啊!”余尔愉拍了拍他的肩膀,推门大步走进了教室。

苏垣站在门口,他被刚刚余尔愉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吓到了,他感觉耳朵一阵一阵的发烫,在重点班教了四年的语文,他还从没见过那么“大胆”的学生。

教室里头,一个扎着马尾辫,面容姣好的女生正站在讲台上悠闲地看着座位表讲台下时不时响起唏嘘声,可她毫不在意。“我连年段长都不怕我会怕他?”女孩嘟囔了一句后,便开始在座位表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我天啊,不是吧?居然在讲台旁边?!我一个女生坐在讲台旁边吃粉笔灰?”余尔愉不敢相信地看着讲台旁边那张堆满新书的桌子。

这时,苏垣走了进来,他看着余尔愉在讲台上发呆,又想起刚刚被她调戏了一番,有些不悦地说:“这位同学,你不去座位上坐着又在干嘛呢?”

被训斥完后,余尔愉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下讲台,坐在了她的新位置上。

“同学们,昨天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鉴于某些同学没来,所以我再说一次。我叫苏垣,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我的手机号已经贴在这讲台桌上了,以后呢,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苏垣说完后,班里一片沉默,他环顾了四周,这些孩子和往届重点班的一样,都在争分夺秒地看书做题, 这些杂碎的小事几乎没有人会听。

“好的!苏老师!”余尔愉突然大声地喊,不仅苏垣被吓到,那些沉浸在题海的同学也纷纷吓了一跳。

苏垣用余光看了讲台旁边那个玩着头发的女生,也许与众不同的她会给这个班带来一丝生机吧。

过了一会,苏垣拿出了一些试卷,说:“同学们,我们这一礼拜先不讲新课,我们要先练作文。你们上学期期末考的卷子都在我这里,我看了几篇还不错的,我念一下名字,等下来办公室和我说一下你们的思路。”还是没有回应,苏垣早就习惯了。

“林晓灵,郭子矜,林伟达,余尔愉,郑恋。念到名字的同学下课来办公室一下。那我们开始讲课。”

余尔愉本来打算睡觉的,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警惕地坐起来。她很讨厌别人直呼她的全名,小时候的她一旦没有完成目标,就会被她那望女成凤的父母喊着全名一阵暴打,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是害怕。

家里条件还不错,父母从小就给她安排了最好的路,可是她却一直没办法达到他们的要求。她摇了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后来,余尔愉恍惚听见下课铃响了,恍惚记得好像要去办公室,管他呢,先睡再说。

“嘿,同学,上课了!”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余尔愉的后背。

余尔愉一脸茫然地醒来,一脸茫然地转头,一脸茫然地问道:“什么课?”

“数学。”回答余尔愉的女孩叫周少雯,她坐在余尔愉后面,小小只的,很可爱。

“那我不上了,如果数学老师问起来就说我去办公室找苏老师了!”说完,余尔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垣正在写教案,余尔愉潇洒地走进来,随便拉了把椅子就坐,正在备课的苏老师一脸疑惑地转着笔,问道:“怎么又是你,你还有什么事吗?”

“苏老师,不是你让我来你办公室讲思路吗?”余尔愉眨着眼睛,一脸真诚地说。

“哦,原来你就是余尔愉啊?”苏垣拿起最后一张没被领走的卷子一边看着,一边说说,“不对啊,我是让你们下课来啊,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来干嘛?”

余尔愉不厚道地干笑了几声,说:“哎呦,老师,数学课我压根就听不懂,我还是在这里给你讲思路吧?”

苏垣知道余尔愉几乎不按常理出牌,叫她回去说不定她又会逃课,只好说:“那好吧,下不为例了,你作文写得还不错嘛,你讲讲你写这篇文章的用意是什么?”

虽然余尔愉学习不好,但是她在写作这一方面还是非常出色的。余尔愉讲得头头是道,苏垣也听得聚精会神,他没想到余尔愉可以分析得这么透彻,把他没想到的点子也讲了出来。

“想不到你思路那么好。”苏垣笑了笑。

“毕竟饱读诗书这么多年,怎么也得整点东西出来吧?”说完,余尔愉捋了捋头发,抬头,正好对上苏垣笑意盈盈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望,余尔愉从他深邃漆黑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脸庞。此时,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正好打在苏垣鼻梁上,嘴上,牙齿上,真好看,余尔愉呆住了,她的胸口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痒,心脏又跳得有点快,还有一种忽如其来的兴奋,这种感觉余尔愉清楚,叫做喜欢。

苏垣尴尬地转头,刚刚余尔愉的眼神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苏老师?”余尔愉轻轻地唤了一声,“你为什么耳朵这么红啊?!”余尔愉托着下巴,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这下苏垣更加不知所措了,耳朵更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余尔愉大笑,原来苏老师这么单纯,这下好玩了,她想。

就这样,余尔愉在学校每天除了迟到,睡觉,吃鸡排,还有一件事就是“调戏”苏老师。她开始不停地把自己写的文章拿给苏垣修改,表面上是为了提高写作水平,实际上她的小心思也瞒不过苏垣。

那天晚自修放学后,余尔愉拿着改好的文章准备离开,却被苏垣叫住了:“余尔愉。”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说:“苏老师,你以后别叫我全名了,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别人叫我全名!说吧,什么事?”

“我只想说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苏垣摸了摸她的头。


2.


“所以苏老师这样算表态了吗?”余尔愉趴在少雯桌上,看着她问道。眼前这个女孩,是余尔愉在班上为数不多的朋友,虽然和其他同学也有交谈,但是同学们对她始终保持着一种警惕和客气,只有少雯才不把她当怪物了吧。

“应该是,我觉得他上课也经常看你耶!”少雯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跟他表白吗?他会接受吗?”

“拜托,你想清楚了吗?你不管学习啦?你不考大学啦?被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少雯瞪大眼睛看着她说道。

“你思想要不要那么陈旧啊?考大学和谈恋爱有冲突吗?我才不管,我要行动了!”余尔愉拍着桌子坚定地说。

在接下来长达一学期的时间,有时候苏垣的办公桌上会突然出现一杯奶茶或者咖啡;有时候他的教科书上会多几个铅笔画的天线宝宝的涂鸦;还有时候他的手机会莫名其妙收到她发的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作为回报,苏垣则是经常在课上点名余尔愉起来翻译古文或者背诵古诗,这对余尔愉来说简直要命,但也一点点挽救余尔愉的语文基础知识成绩。

在这段微妙的关系里,两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不同于余尔愉的主动,苏垣更倾向于回避,他清楚地知道,他是老师,而她是学生,在一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无法像余尔愉那样忠于自我,无所畏惧,他不能接受余尔愉的好,然而,对于一个已经产生感觉的人,即便是刻意规避,也是痛苦的,苏垣就这样痛苦地撑。这一切,心细的余尔愉是知道的,她知道苏老师躲着自己,也知道苏老师喜欢自己,但她不明白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苏老师要被这种守旧古板的封建思想桎梏,喜欢就喜欢,爱就爱了,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啊!你是学生,你要高考,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我是老师,我要辅导你学习而不是让你心不在焉!是,我承认我也喜欢你,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终于在期末考考完的那天,余尔愉得到了苏垣的答案。

“那我也不管,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不要脸地要追你,我这叫率性而为!你明明喜欢我,你什么都不敢做,你这叫懦弱!”余尔愉抛下话后转身就跑了。



3.


高二下学期,大家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食堂的鸡排还是像过去一样在第二节下课后准时出锅,重点班的好学生们还是像过去一样进行着拼命地复习着,余尔愉还是像过去一样时不时给苏垣送水画画发笑话。

“前天,我让你们回家背《离骚》,你们背下来了吗?”苏垣站在讲台上问道,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圆领T恤,双手撑在讲台两侧,他的手掌青筋裸露,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余尔愉靠在讲台边,盯着他的手发呆。

“我们班该不会也有人像我一样喜欢他吧?应该不会,这个班的人心思都在读书上了。该不会其他班也有人像我一样喜欢他吧?!就算喜欢了,应该也没我好看。嗯,放心好了。”余尔愉一边玩着头发一边乱想着。

当她沉浸在自己内心的小世界时,却被苏垣叫了起来:“尔愉,你来背一下《离骚》吧。”余尔愉被吓到了,看着讲台上的男神,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苏老师,我还不会!”

“你不会背?这是课标必背的!我已经给你两天时间了,你一点都不会背?你问问你周围的同学,他们早就背熟了!”苏垣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可奈何。

“大概因为我比较笨吧。”

“这不是笨不笨的问题,而是用不用功的问题,下学期就要高三了,你在重点班,有那么好的学习资源,你应该把心思全部放到学习上来,不要整天想七想八的,你要……”

余尔愉听着这些话脑子都快炸了,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苏垣的话,说道:“苏老师,你怎么那么啰嗦,这样吧,痛快一点,我把这篇离什么的课文背下来,你就和我交往,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全班沸腾了。那些正在预习或者做卷子的好学生们纷纷抬起头,扶着眼镜,生怕错过了这场讲台边的好戏。

原来好学生也那么八卦啊?余尔愉笑了一下,她幸灾乐祸地看着苏垣,苏垣的耳朵和脸红出了天界,他一脸尴尬又气愤地看着这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子。

“老师,你答不答应她啊?”

“是啊,快答应嘛!”

班里的人的纷纷起哄,此时苏垣紧紧攥着粉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余尔愉双手托着下巴,假装正经地说:“苏老师,那我就当你答应咯?如果我把离什么的那篇背下来,那你就要和我过一辈子哦!全班同学都会给我作证的!”

“好!好啊!”全班同学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与众不同的她果然给这个班带来了生机,苏垣哭笑不得。

那天的事在其他班掀起好一阵风波,但是很多人都像重点班的好学生们一样支持苏垣答应余尔愉的要求。在苏垣看来,他们的起哄让他觉得师生恋似乎也没有那么被人排斥,也让他多了一丝和余尔愉在一起的勇气。于是,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苏垣也不再躲着余尔愉了。

倒是余尔愉,从那天开始,她就死死抱着语文课本不放手,走路背吃饭背上厕所也背,无奈脑细胞不够用,背了三天第一段还背不下来。后来余尔愉干脆放弃了,反正现在苏老师也愿意理她了,背不背已经不重要了!


4.


高二结束的暑假,学校安排的准高三生一人两门课的补习让余尔愉开心不已,因为她两门课都填了语文,这样,她暑假就有一半的时间可以看到自己的男神了。

苏垣的辅导课上午一节,下午一节,所以余尔愉中午干脆不回家,每天上午放学后,苏垣总是带着余尔愉去吃学校后门的肉片拌面,那是余尔愉整个高中,甚至是整个青春最怀念的味道。

即使在补习班,余尔愉也经常看着讲台上的苏垣发呆,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年以后她也要报考师范学校,和苏垣一样当一个语文老师,虽然她连《离骚》都背不下来。

余尔愉很快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爸爸听。“不行!绝对不行!”余志勇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女儿的想法,“宝贝啊,你可是要继承我们家业的人啊,当什么老师!老爸都帮你决定了,要么读财务管理,要么读国际贸易,实在不行老爸就把你送出国!总之,老爸都会帮你安排好的!”余尔愉虽然生气,但却不敢反驳,只好摔门而出。

“想说服我爸就和背《离骚》一样难!”余尔愉坐在阳台上和苏垣偷偷讲着电话。

“别想那么多,尔愉,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等考完过后你爸妈一定会考虑你的感受的。”

“他们才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我的人生都被安排得好好的了,没意思。”

“别想那么多了,你先睡吧,对了,你明天把你的历史练习册拿过来,有几题我帮你看看。”

“哟,苏老师,看不出来你还会历史啊?晚辈佩服佩服!”

“别嘴贫了,快去睡了,明天讲题时睡着我可是会生气的,晚安!”

挂完电话,余尔愉幸福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在她看来,暑假补课简直就是她的福利,既可以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又可以一边复习。这美好羞涩而又短暂的两个月,在多年以后,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怀念。


5.


暑假过后,迎来了高中最后一年,大家都躲在教室里发奋图强,争分夺秒,在充满杀气的重点班更为明显,当然,余尔愉也不例外,她想要考师范,以后和苏老师一起教书。

此时的苏垣,更像是余尔愉的战友,一边帮她整理复习重点,一边为她解析题目,几个月下来,余尔愉的成绩竟也提高不少,上学期期末考虽然在他们班还是倒数,但已经进步到年段中游。

也许是寒假吃得太好,余尔愉居然在高三下学期期初发胖了,这一胖就是胖十斤,难免遭到苏垣的无情嘲笑。

“你在这么吃下去,就胖成猪了!”苏垣宠溺地掐了掐她肥嘟嘟的脸。

“你说,我胖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喜欢其他小学妹了?”余尔愉杏眼圆睁,嘟着嘴生气地说。

“最喜欢你,最喜欢你。”苏垣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尔愉,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难熬,一起加油好吗?”

“苏老师说加油当然要加油啦,等我考上师范,然后大学毕业,实习过后,我们就可以结婚啦!”余尔愉把头埋进苏垣的胸口,笑着说。

余尔愉不会想到,曾经的海誓山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原本说好相濡以沫的两个人最后却擦肩而过。


6.


余尔愉永远不会忘记圣诞节的那天傍晚,在下课的前几分钟,她的爸爸余志勇突然冲进教室,对着正在布置作业的苏垣就是一拳。

“你到底是不是人?我女儿还是个学生啊,你什么脑子居然和学生谈恋爱?你有什么资格?你配吗?我女儿闹着要读师范肯定是你这个狗娘养的怂恿的吧?”余志勇对着苏垣又是一脚,苏垣咬着牙,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爸!你干什么?!!你有病没病跑来学校闹?”余尔愉发疯似的把书包砸到她爸身上,随后冲到苏垣身边把他扶起来。

“你居然还敢砸我?我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砸我?要不是你同学打电话给我,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学校和这狗娘养的乱搞!我告诉你,老子只要电话一打,这小子立马滚蛋!”余志勇指着女儿的鼻子说到,他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不敢反抗他的女儿居然会为了一个老师砸他。

“你敢动他试试?!!”余尔愉歇斯底里地吼着。

“试试就试试,不要脸!你丫为了谈恋爱连大学都不读了吗?”余志勇话音未落,已抬起一只手准备朝女儿的左脸打下去,却被年段长赔着笑脸急忙拉开。

余尔愉愤怒地站起来,仰着头向她爸回击道:“我怎么不要脸了?我谈恋爱怎么了?我他妈谈恋爱影响学习了吗?”

“好!既然你说不影响学习,那你有种模拟考考进班级前十,我就不动这小子!”

“好啊,前十就前十,我答应你!”余尔愉大声地回答。

此时教室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年段长好言相劝费尽心思才把余志勇请进办公室泡茶。余尔愉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垣坐到椅子上,此时的苏垣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余尔愉心疼地哭着帮他拍掉身上的灰,脑海里全部都是刚刚她和余志勇争吵的画面。

突然,她想起余志勇说的话,便起身,喝了口水,面无表情地走上讲台。此时此刻,班里四十六个同学的目光全部都聚焦在她身上,余尔愉冷漠地环视了一圈,一字一顿地说一句——

“是谁他妈打电话给我爸爸的?”

班里一片沉默。

“是谁?!!”她用力地拍了桌子,更大声地说。

“我。”一个身影出现在余尔愉的眼前。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身影,包括余尔愉。

“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要做样做?”余尔愉看着周少雯,突然觉得心很慌,慌得可怕。

周少雯冷笑了一声,阴沉着脸说:“苏老师是我们大家的语文老师,凭什么让你一个人抢了?凭什么就给你整理重点给你讲题给你补课?这些资源本来应该就是属于我们好学生的,凭什么给你这种差生给浪费了啊?”

余尔愉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绝望过,自己在这个班级的唯一的朋友竟然会对她做这些事,她快疯了,冲下台扇了周少雯一记响亮的耳光,转身扶着苏垣走出了教室。

晚上,余尔愉在办公室里帮苏垣包扎伤口,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余尔愉憔悴地看着苏垣,小声地问:“苏老师,你会离开我吗?”

苏垣心疼地看着这个女孩,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眉骨,说:“傻瓜。”

余尔愉终于憋不住了,放声大哭,哽咽着说:“你现在不能走,我答应我爸要考前十名的,你走了就没人帮我了!你以后也不能走,你答应我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你走了我没法过了!”

苏垣的眼眶红了,他难过地看着余尔愉,用力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住了她,这个吻,带着不舍,带着鼓励,带着一种保护的欲望。

“我说过,接下来的日子很难熬,所以你要加油,好吗?”苏垣在余尔愉耳边说着。

余尔愉坚定地点了点头。

离模拟考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她高强度地读着书,做着题,圣诞节傍晚发生的事情如同噩梦般时不时在脑海里浮现,她失去了一个亲人,一个朋友,现在支撑她的,只有苏垣了。


7.


她做到了。

两个月后,同学关注的不再是这次模拟考的文科最高分和理科最高分,而是一个叫余尔愉的女孩为了她喜欢的人从班级倒数考到了班级第八。苏垣看着刚下发的成绩单,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第八名,是自己心爱的女孩没日没夜地苦读换来的,他突然觉得女孩的爸爸说的对,余尔愉即将高考,前途绝对不能毁在他手里,他也没有资格爱余尔愉。他意识到自己带给女孩的压力和伤害太大了,是不是只有离开了,女孩才能真正静下心来,熬过接下来的日子。

苏垣主动申请调到分校了。面对苏垣的不辞而别,余尔愉表现得很平静,她似乎已经知道,即使自己模拟考考到了班级第一,也没有办法挽留苏垣,苏垣的离开是必然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很可笑,为了守护一个人而同时失去了两个人,最后她守护的那个人也离开了,余尔愉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接着走下去。

高考成绩出来后,余尔愉考得还不错,可是她没有上自己想上的师范大学,她的志愿被父亲改得一塌糊涂,最后去了北方的一所普通本一学校读经济系。整个暑假,她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一点消息。苏老师,你是把我忘了吗?

也许是真的忘了吧。


8.


四年后,余尔愉大学毕业,她最后还是拒绝了父亲的要求,到上海一家不大的杂志社当编辑,有空写写文章影评,这才是她愿意做的事。有时写稿写到深夜的她,看着发亮的电脑屏幕,会突然想起自己高中时和一个老师的爱情故事,无知懵懂,但却真实。

苏老师,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想你。

一年又一年,在职场的千帆过尽之后,她已经褪去了曾经跋扈蛮横的性格,变得更加稳重成熟,也变得更加寡言少语。

今年春节回家时,余尔愉收到了高中班长发的QQ——

“余尔愉,我们星期六晚上开高中同学会,在成功大酒店,你来吗?”

余尔愉看着班长发来的消息,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我和你们这些当时的好学生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啊?她刚想婉言谢绝时,班长又发来了一句话——

“我们还联系了所有的科任老师,说不定苏垣老师也会去。”

余尔愉愣住了,她已经十年没看过这两个藏在心里最底层的字了,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我会去。”

同学会那天,余尔愉准时赴约了,在上楼时,她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毕竟十年了,青春的痕迹早已在这十年间被不经意地磨灭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关心十年前的爱人呢?来到宴会厅前,大门紧闭,里面想起了各种碰杯问候的声音,余尔愉想起了高二开学的第一天,自己趴在班级门口被苏老师抓到的情景,余尔愉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一开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余尔愉身上,她不再是那个有点婴儿肥,扎着马尾辫,目中无人的小姑娘了,而是蜕变成一个卷发披肩,化着淡妆,端庄优雅的女神。余尔愉一边礼貌地微笑着,一边拼命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面孔。终于,她在教师席上,看到的那张脸。

他还是那么帅,还是当年自己喜欢的样子。四目相对时,余尔愉突然很想哭,她来参加同学聚会的目的就是为了问他,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问他这些年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可是当她看到苏垣手上的戒指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个念想,终于可以结束了。

苏垣看到余尔愉出现在眼前时,也愣住了。当年高考前,他申请回到老家的分校,打算等尔愉高考结束后在申请回总校。可是他的母亲在那时候病重,他便留在老家照顾,后来也就照着母亲的心愿娶了同乡的一个小学老师。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说话。

直到班长拿着两个骰子现在台上嚷着:“同学们,咱们快十年没见了,突然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尴尬哈!这样,为了避免尴尬,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我摇手上这两个骰子,两个数字组合在一起的号数,就轮流上来表演节目!怎么样!”

余尔愉笑了笑,心想:“重点班的还是重点班,游戏还是那么无聊。”

“四十六号!四十六号到了吗?”班长举着骰子说着。

这下,余尔愉笑不出来了,因为,四十六号是她。

她站在台上,拿着话筒,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高二开学第一天,逃课了没做自我介绍,现在补一个吧。我姓余,叫尔愉,尔康的尔,愉快的愉。我很讨厌别人直呼我全名,所以叫我尔愉就好了,但整个高中,只有一个人这样叫我。”余尔愉顿了顿,难过地咬了咬嘴角。

过了半分钟,余尔愉又接着说:“今天,我想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我想给…给大家背一篇课文。”

余尔愉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头顶不停变换的灯光,一字一句地说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整个宴会厅沸腾了,大家面面相觑,似乎都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讲台边的好戏和那个荒唐的诺言,苏老师,你也想起来了吗?

余尔愉泪凝于睫,她闭上眼睛,努力地背完最后几句话:“……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

她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苏垣,苏垣却低着头,不停地喝酒,耳朵变红了,鼻子和眼眶也红了。余尔愉想起自己偷偷在苏垣的语文书上画画的样子;她想起自己和苏垣一起吃肉片拌面的样子;她想起自己在讲台旁边不要脸地和苏垣定下诺言的样子。

“苏老师,你要的《离骚》我背下来了,可是我们说好的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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