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萧萧
那武士停了步,云郎一手扶案,一手捂着肚子站起身,急道:“公主莫怪。在下忽觉肚子里有些闹腾,这位健儿可否领在下如厕?”
众人皆停了杯,却听杜巨源哈哈笑道:“想是昨夜那顿烤野鸭,却配不上这琼浆玉液,肠胃不和顺了。”转脸又道,“玉机姑娘一会儿可要慢饮。”
玉机看着云郎按着肚子随那武士缓缓下了楼,眼眸转得极快,忽转向智弘道:“沙门可随身带了止泻的药丸子?我给云郎送去。”
“不劳玉机姑娘,小僧自去便可,”智弘温雅地笑了笑,施施然下了楼。
智弘的步声方消逝于旋梯尽头,却听“咚”的一声,杜巨源忽直直倒下,额头重重地磕在案边上。王玄策的身子亦越伏越低,转瞬间瘫软在毯子上。米娜亦支着头软了下去。
玉机顿时脸色煞白,指着那波斯公主与萧萧,似欲呼喊,身形却晃了晃,眼眸一翻,亦倒在了毯上。
波斯公主冷淡地看着四人逐一倒在面前,忽道:“她怎地也倒了?”语气颇为疑惑。
“这位姐姐怕是身子弱些,单这迷香便就受不住了。”萧萧仍笑得很明媚。
“此地如何处置?”
“王玄策与那口榆木箱子留下,余下每人一刀,封了棺材扔下去,干净利落。”萧萧的笑容此时看来,却令人浑身发冷。
波斯公主看着萧萧,缓缓道:“未料汉人中,也有你这般狠辣的妇人。”
“若我阿姐有我一半的手段,也不至死得那般惨。”萧萧亦叹了口气。
“楼下那和尚,与那个云郎呢?”波斯公主此时有些心神不宁,“还有地窟里的王后与那贱婢……”
“那两人此刻想是早已横尸厕中。至于王后,”萧萧轻笑一声,“王后不是正坐于我身边么,哪里还有别的王后?”
“只觉得这计划太过顺利了些,”“波斯公主”仍叹了口气,“你的上峰何时来高昌践约?”
“他已经来了。”萧萧看着倒在地上的四人,“你且安心,凡事预备得精细些,意外自然少些。你的封地,我便能作主。只是到了起事之时,王后须要助我拿稳了这高昌。”
“我与母族,已有联络。只须定了名号与封地,西域这道门户,我替你们关上。”“波斯公主”忽然笑得很奇怪,“只是到了那日,我便不识得你们其他人,只你一人而已。”
萧萧笑得更甜,“王后是明白人,萧萧又怎会令你失望。”
“恐怕有人要令你们失望了,”本已晕倒在案边上的杜巨源,忽然开了口。“波斯公主”与萧萧像陡然见了鬼一般,盯住杜巨源,却见他缓缓撑起身躯,抬手缓缓揉搓着额头,眯眼笑道:“王公,我这一磕可不轻,你当时若不动,我可就白忙了。哈哈!”
“哼哼,只可惜未从这两个贼人口里听到些有用的消息。”王玄策竟也慢慢坐了起来,面色却极凝重。
“米娜,你且闭目歇息,一会儿说不得会有些血光之事,”杜巨源嬉笑着,语气却冷得可怕。
“杜郎忘了么?我平生最喜看些血光的热闹。”米娜翻身坐起,笑道。玉机却仍躺倒在地。
“波斯公主”跌倒在地上,萧萧脸色虽已灰白,但仍站得很稳,仿佛还挂着一丝笑,道:“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早在你还未现身时,”杜巨源淡淡道,“你说你循水道守候我们,但雾气那么大,水道如此复杂,你们那艘船却直直地靠拢过来,仿佛事前已察知了我们停船之地。”
萧萧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你也不该信口胡诌。真的波斯公主、高昌王后不仅不会汉话,这些年便连说话都有些困难,故而朝廷特意令我带上一个熟习波斯语之人。”王玄策看了看杜巨源。
“这鬼地方本已废弃了很久,你却说你这几年已经看惯了。”杜巨源叹了口气,“我要是你上峰,只怕会被你气死。”
“那……那几杯酒……”“波斯公主”的牙齿已在打颤。
“一滴不剩。”杜巨源笑着翻倒了酒杯,“我在岭南已听过掺了迷香的沉香配葡萄酒麻翻人的传闻,而马乳葡萄酒极剔透,掺一丝杂质便露馅,其效却更佳。故而这手法本极难察觉,可惜萧姑娘想必滴酒不沾,竟未看出这杯醇美的马乳葡萄酒,已换成了劲头极烈的马乳酒。好在我们这些人,都还能喝几杯。萧姑娘想不想尝尝?”
“马乳酒?!”萧萧的杏眼睁圆了,瞪着杜巨源递来那半杯晶莹的酒液,半晌,忽然冷冷一笑,“你是什么人?”
“区区杜巨源。”
“好,你不简单,你这颗人头我要下了。”萧萧说得很慢,忽然猛地伸手接过杜巨源手里那杯错金酒,重重掷于毛毯外,“珰”的一声,金属碰击之音在石室内回响。
杜巨源静静地看着她,石室内没有半点动静。
萧萧的脸色开始泛灰,她竭力大呼道:“刀斧手!”尖厉的嗓音在室内盘旋得更久。
没有人现身。她绝望地看着壁中的佛像,双腿已有些发软。
“你在看菩萨么?你可知有一句话叫做‘菩萨心肠,霹雳手段’么?”杜巨源淡淡笑道,眼中忽然闪出一股狠厉之色,“云郎,让她看看菩萨的手段!“
却见萧萧对面的布幔忽然掀起,幔后如麻袋一般掷出一人,“砰”的一声重重落地,竟是个浓须高鼻的胡人,腰上插了柄弯刀。然已双目外凸,头颅极可怖地耷在肩后,竟是被人生生扭断了脖子。
一个后生自佛像后慢慢走出,高大强健,正是那本该“横尸厕中”的云郎,嘴角浮出的冷笑,透出一股子杀气。
“一共几个?”王玄策沉声道。
“八个。”云郎冷冷道,“除了她们身后那处,每个佛龛后站了一个。”
“全处置了?”
“哼,比扭断八个鸭脖子还轻松些。”
“怎不留个活口?”王玄策皱了眉。
“活口不在此地么?”云郎嘿嘿笑了笑,忽然抬起了右手,漆黑的兽皮上,已套上了一把弦长四五寸的机械强弩,三支短箭已扣住机括,正对着萧萧与“波斯公主”。
“波斯公主”已抖成了筛糠,若非萧萧一手搭在肩头,必坐不住了。但萧萧两膝也已渐渐弯了下去,明媚的眸子已失去了光彩。
杜巨源看着她们,目光稍和缓了些,趋近一步,正欲开口。那眼看已站不住的萧萧,忽然反手自发髻中一抹,寒光一闪,一把柳叶匕首闪电般划向对案杜巨源咽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