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芷儿有点晕眩,只觉得手脚冰冷、浑身无力。左手手腕隐隐作痛,还带着黏糊温热的奇怪触感。她费劲地扭过头,一个毛茸茸的团子闯入了她的视线,垂着脑袋舔她手动脉上的伤疤,暗红的血迹刺激着她的眼球。这时,刘芷儿才突然想起,不久前的她——自杀了。
刘芷儿的父母是外来务工,二十年前来到这座大城市,每天辛勤工作、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能让自家女儿上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过上好生活。刘芷儿也不负重望,成绩优异的她年年都能拿到奖学金,甚至16岁以后也总是兼职打工补贴家用。她没有自己的梦想,只有一个俗套的理想:赚大钱给爸妈买车买房,让他们晚年过上好日子。这个理想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然而,就在她毕业典礼的那一天,特意请假赶过来的父母出了车祸,双双离世。
听到这一噩耗时,刘芷儿没有崩溃晕倒,也没有嚎啕大哭,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父母的身后事和学校事务,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文学与现实生活总会有所脱离,当人最痛苦的时候,他无暇顾及,因为要忙着处理痛苦,只有闲下来了,他才有时间体会到什么叫悲痛欲绝。
那时的刘芷儿就处于这种状态下,而且后劲极强。她把父母的遗物收好又翻出来,翻乱了又收拾好放回去,重复好几次后,一张三人的全家福掉了出来。看着那羞涩的笑容和幸福的眼神,刘芷儿心里那酸涩苦楚如同被摇过的可乐,理性的盖子稍一松动就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她揪住胸口想要大喊,而喉咙却像是有被堵住的气流一样,只能发出丝丝的“嗞——嗞——”声。
她这才体味到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的离世连同她的人生理想一并带走,那她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
心灰意冷的刘芷儿拿起水果刀走进浴室,调了一桶温水,在手腕上轻轻一割,只需很浅的伤口,加上温水的浸泡,就能血流不止。她趴在马桶盖上,回忆着以前的种种,麻痛乏软感从手腕蔓延至全身。她精神慢慢涣散,却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到了幼犬的嘤叫声。
“嗷呜~嗯~”
“臭狗,谁让你上床的,下去!”一声呵责打断了刘芷儿的回忆,她闻到了骨头汤浓郁的味道,一抬眼就看见秦磊落一边把一大碗汤放在床头柜上一边驱赶着舔她手的小狗。
小狗委屈地叫了一声就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床。
“醒了,”秦磊落对上刘芷儿无神的眼睛,声音有些压抑,“那就起来把汤喝了,补血的。”
刘芷儿乖乖地起身,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着滚烫的汤水,耳边是秦磊落带有愠怒的话语:“刘芷儿,要不是我担心你过来看一看,你现在早死了。幸好伤口浅,不然还得带你去医院。我知道伯父伯母的死让你受到很大的打击,但你也不能轻生啊。他们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后面的一大段话刘芷儿也没怎么听,无非是“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自杀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之类的谁都会说的大道理。她没去反问秦磊落是怎么进她屋子的,只是看着床沿边下啃着她拖鞋的小狗,心里嗤笑,要是这些话有用,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看着刘芷儿面无表情的样子,秦磊落越说心里越觉得不安,他知道她没听进去,虽然现在看起来很乖,但说不定等他离开了她又会去做傻事。
“那只狗是怎么回事?”在秦磊落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口水的间隙中,刘芷儿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让他懵了一下。
“啊?额,这个……”秦磊落正思考着要怎么解释,突然他眼前一亮,说,“这是伯父伯母给你准备的毕业礼物,本来是想在你毕业典礼之后送的,没想到出了这档事。现在伯父伯母不在了,你就是它的主人了,你得好好照顾它。”
刘芷儿没有看他,嘬完最后一口汤后,淡淡地回了一句:“哦?是吗?”
秦磊落心里一颤,知道这理由漏洞百出——刘芷儿她,不喜欢小动物。但他已经开了头,就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当然是,你不要想着把它扔掉,它可是伯父伯母的心意,你不能辜负他们。”
“就算它是爸妈送的,我也不会养。”刘芷儿把视线转移到墙上,无情地说,“要么你把它带走,要么我把它赶出去。”
秦磊落慌了,提高了声音:“我不是它的主人,不会带它走,它只会留在这里。我知道你还想做蠢事,但你想清楚,你要是死了,它怎么办?”
最后一句让刘芷儿身体一僵,瞳孔收缩了一瞬,脑海里响起了小时候经常问自己的一句话:要是我死了,爸妈怎么办?
父母为她牺牲太多了,她无法想象她要是不在了父母会怎么样,只是现在他们已经……
秦磊落见刘芷儿有反应,知道有戏,赶紧把小狗抱到她身前:“你看它那么瘦,肯定很久没吃东西了,等一下你要给它饭吃,还有洗澡,它都脏死了。养宠物是很费精力的,你每天要精心照顾才行,稍不留神就会生病死掉,况且这还是条阿拉斯加犬,在南方很难养的……”
刘芷儿垂眼看着圆滚滚、挥舞着小腿的狗子,沉默不语。
秦磊落也不管了,就当她答应了:“先给它起个名字吧,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叫它。嗯……这个月是六月份,就叫它六月好了。”
六月……刘芷儿望向墙上的挂历,6月15号上画着一个圈,旁边写着毕业典礼,本来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最有意义的一天。
“啊,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上晚课了。”秦磊落看了一眼手机,有些急躁。他虽然和刘芷儿同级,但他是学医的,还没毕业。他学业繁重,但放心不下刘芷儿,所以才找借口请假过来。
他把小狗放在刘芷儿盖着被子的腿上,叮嘱道:“我先走了,厨房里还有汤,记得把它喝完。伤口不要碰水,药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晚一点记得上药,知道吗?”
见刘芷儿盯着小狗闭口不言,秦磊落有点气地把她的头乱摸一通后,就迅速离开了。
没有了秦磊落聒噪的声音,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小狗在此起彼伏的被子上颤颤巍巍地爬着,稍不留神就翻了个仰面朝天。
刘芷儿把小狗弄到地上去,自己则挪到床角落里,蜷缩着身体,脑袋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呆望着狭窄又拥挤的屋子。
与其说这是个屋子,倒不如说是个房间,只有十几平,没有客厅和阳台,厨房和浴室加起来就跟卧室一样大,一家三口就挤在一张大床上睡觉。它如此的破烂又拥挤,却承载着刘芷儿与家人二十年的光阴。
即便是在这样狭隘的空间里,小狗仍然欢乐地到处蹦跶,像个好奇宝宝似的这里钻钻,那里爬爬。本来脑袋空空的刘芷儿看到这情景,心想也许小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的。
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心脏宛如被水浸泡,闷得慌而喘不过气来。
刘芷儿精神恍惚地下了床,光脚来到厨房却发现所有尖锐物品都不见了。她只是失神了一会儿,转身进了浴室,把桶装完水之后就一头扎了进去。仅仅一分钟左右,肺里的空气就被全身给榨干了,空腔和大脑仿佛在收紧,晕眩感再次袭来。此时,一声犬吠似乎从远方而来,穿过空气,落进水里,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而前不久秦磊落的话趁机钻进了脑子:你要是死了,它怎么办?
她猛地一抬头,边擦拭脸上的水流边大口地喘气,耳朵被水堵住了,但不妨碍听到的幼犬的奶叫声越来越清晰。
刘芷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看见小狗趴在她的拖鞋上,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冲她叫着,黑漆圆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差点缺氧的大脑缓慢地转动起来,刘芷儿思索着小狗可能是饿了,于是就把骨头汤里的骨头扔给了它。小狗兴奋地扑在骨头上啃着,可是它还小,啃得不太利索。
刘芷儿只好又煮了一锅白饭,一人一狗分着吃了起来,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二
刘芷儿已经和六月同吃同住一个月了,然而一人一狗却没有产生任何情谊,刘芷儿没有尽到主人照顾宠物的责任,六月也没有做好陪伴主人的工作。
即使六月到处乱窜、乱咬和随地大小便,刘芷儿也一样都没管过,反正周边再吵也与她无关,父母的遗物早就收拾好锁在各个箱子里,六月也咬不动,就算家里又臭又脏,她也只是随便擦擦就算了,干净与否她都不在乎。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她已经是个废人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就等着哪天储备粮吃完了就直接饿死在屋里。
可是刘芷儿再怎么嗜睡,她也总会莫名其妙的到点就清醒,然后机械般的去给六月煮饭,等反应过来时,她早就和六月一人一狗一盆白饭吃了起来。
这就非常的可笑了。
六月和这样一个行尸走肉般的主人呆在一块似乎也没什么不适应的,除了没洗澡弄得浑身痒痒以外,每天不是吃就是睡,时不时在屋里乱跑一通,钻钻细缝,咬咬桌脚,好不快活,和刘芷儿仿佛不是同一个世界似的。
日落又升起,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六月比刚来时大了一倍,在家里弄出的动静越来越大,还发出了嚎叫声,惹得邻居纷纷来投诉。无奈之下,刘芷儿只好用绳子绑住它的嘴,但并没有什么用。
六月折腾一番把绳子弄掉,跑到蹲墙角的刘芷儿的身边,咬住她的衣服往外扯,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刘芷儿只是瞟了一眼就再也没有理会,因此也没发现裤兜里的照片掉了出来。
六月好奇地歪歪头,扒拉了几下照片,只觉得滑溜溜地很奇特,于是叼了起来就往嘴里送。它嚼了几下,感觉没有纸巾咬起来好玩,正准备吐出来,嘴筒子就突然被抓住,一双瘦削的手死命撬开它的嘴,一声怒吼在头顶上方炸开:“吐!给我吐出来!”
六月的脑袋被迫仰起,眼睛在挤压的肉皮之中勉强睁开,对上了刘芷儿充血的双眼。她憔悴的脸庞被愤怒扭曲,吓得它赶紧吐掉口中的祸端,却不料下一秒就被甩了出去,撞上了被咬得不成样的桌脚,木屑刺进它的皮肉,痛得它汪汪大叫。
把照片抢回来的刘芷儿跌坐在地,颤抖着手去擦上面的口水,可她越擦,被咬皱沾湿的地方就越破碎,如同她的家庭一般。
眼泪宛如洪水般夺眶而出,滴落在父母的头像上,模糊了他们的脸容。
刘芷儿猛然扭头,怒不可遏地走到躺在地上呻吟的六月跟前,抱起它正准备扔它出门。
忽然,她的手掌摸到了一滩温热湿润的液体。她不禁一怔,把手抽出来一看,鲜红的血水混合着肮脏的尘土赫然出现在她眼前,让她回忆起父母出车祸那一天,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时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她的头颅宛若被敲响的大钟,“嗡——”的差点把神思给晃没了。
她慌张地翻开了六月的肚皮,一条细长的伤痕渗出滴滴血珠,周围的毛发都掉光了,皮肤泛着红,形成一个个椭圆的坑。不仅如此,两只耳朵还有不少小疙瘩,摸起来相当厚实。
就算刘芷儿对养狗一窍不通,她也猜到这种情况不正常,而且说不定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赶紧上网查了附近的宠物医院,不近,有两公里远。
刘芷儿二话不说,抱起六月就冲出家门,来到大街才发现公交车和出租车都不准狗上去,好不容易找到愿意载他们的摩托车司机,偏偏要收两倍的价钱,对此她也只好咬牙答应了。
宠物医生看了一眼面前脸色枯槁、污头垢面、浑身散发着臭气的女人,在她忧心忡忡的眼神下,慢条斯理地检查着躺在桌上的六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伤口很浅,只需要消一下炎就可以了。”
一听这话,刘芷儿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到医生说:“只是它太脏了,加上营养不良,患了真菌螨虫混合感染的皮肤病。”
“那……那怎么办?”刘芷儿不知所措。
“先把它患处的毛给剃了,防止螨虫产卵繁殖,再给它进行洗浴去痂和用药。皮肤病一时半会治不好,需要6到8周的药物治疗。”
刘芷儿心里一沉,看来要花不少钱,不过这也是她造成的,怎么也要把六月治好才行:“那要住院吗?”
“不用,你每天给它喷皮特芬喷剂3-4次,全身外用,再每周来医院给它注射伊维菌素,坚持下去就可以痊愈。不过好了以后也要时刻留心,一旦麻痹大意就有复发的可能。”医生说完就去鼓捣他的电脑,“人工清洁、消炎药、中药药浴还有皮特芬喷剂和这周的伊维菌素,费用总共1300。”
“嘶——”刘芷儿听到这金额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这么贵!平时她感冒发烧顶多几百块,一只狗得个皮肤病居然要上千,而且还没医保。
她有点退缩了,一只无关紧要的狗而已,没必要为它花费那么多金钱。可是,她都不想活了,还介意这点钱做什么呢?
她如是问自己,低头看向紧闭双眼、难受得低哼的六月,它身上的毛脏乱得像路边枯萎的野草,一处处的红斑触目惊心,加上垫在身下的白毛巾沾染的污血,简直惨不忍睹,也难怪会得病。
刘芷儿紧抿双唇,眉头拧成麻花,脸色越发苍白。她想起过去一个多月和六月的相处,清晰地明白自己就是那个让六月受难的罪魁祸首,她却因为金钱想要逃避责任,这违背了父母给她的教导:自己犯下的错误,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她伸手想去摸摸六月,可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迟迟没有收回去。
医生看着纠结了许久的刘芷儿,没有去催促和劝说,他知道人类再怎么把宠物当家人,也远比不上自己。其实,主人肯把宠物带过来治疗已经算不错了,要是真不在意,早就扔路边让它听天由命。
片刻,刘芷儿决定交付费用,医生欣慰地笑了笑,喊来护工把六月带去治疗。
刘芷儿看着被抬走的六月不停地向她伸爪和哀叫,心中担忧,正想要跟上去,就听到医生叫住了她:“它是你捡来的流浪狗吗?”
刘芷儿顿了顿,张了张嘴不知要怎么解释,只好如实说道:“它是别人送我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流浪狗。”
果然是个新手,医生心中了然,于是从身旁的置物架上抽出一本《新手养狗手册》递给刘芷儿:“下一个患者还在等着,这样吧,狗狗治疗的时候,你先在大厅看看养狗的基本知识,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行吗?”
“嗯,好,谢谢医生。”刘芷儿拿过手册,心情复杂地走出诊室,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翻看里面的内容。从领养的基本流程到狗狗的免疫驱虫、饮食注意事项,再到它们的日常打理和可能会患有的疾病,她一次性看下来,才意识到养宠物是这么一件麻烦的事情,那人们为什么还要去养呢?真的就是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子女看待吗?
一想到子女,刘芷儿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父母的容颜,这让她感到烦躁与颓丧。
“刘芷儿刘女士,麻烦进来一下。”护工喊了她一声,她就匆忙去查看了六月的状况。只见它侧躺在长桌上,眯着眼睛任由护工摆弄,看起来状态好了不少,只是肚子、尾巴和耳朵部分的毛都没有了,显得有点好笑。
刘芷儿走过去摸了摸六月有点滑稽的脑袋,就见它朦胧的双眸突然变得闪亮闪亮,还伸出舌头去舔刘芷儿左手上浅浅的疤痕,同时发出了“嗯嗯”的委屈声,这让她不禁笑出了声。
“六月很粘着主人呢,真是可爱死了。”一旁的护工笑道,看得出她很喜欢狗。
不知为啥,刘芷儿有种酸涩的感觉,闷闷地回道:“嗯……”
护工好像是个很开朗的人,边跟她讲后续的护理边聊着轻松的话题,刘芷儿在认真听着的同时,不停地抚摸着六月。
渐渐的,被摸得太舒服的六月开始发困,眼皮微颤,刘芷儿就问护工可不可以让它在这里睡一会儿。
“可以啊,在走廊的尽头就是宠物寄养区,你可以带它到那里休息。”于是,刘芷儿就牵着六月去往寄养区,那里一排排的笼子关着各种品类的猫狗。
刘芷儿坐在长凳上,六月则侧躺着枕着她的大腿睡觉,不久后就发出了呼噜声。
原来狗睡觉也会打呼噜啊,刘芷儿这样想着,看见六月裸露的肚皮,忍不住去碰上面的癣斑,指尖触碰到的地方有点烫。
即使这样,六月还是睡得很沉。刘芷儿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她轻捏着六月的耳朵,嘴巴凑近低声说道:
“对不起。”
三
刘芷儿去工作了,为了六月,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既舍不得住了二十几年的老房,又不想把六月寄养出去,刘芷儿只好在家附近找了一份低薪的视频剪辑工作。这份工作朝八晚六每周只休一天假,而且小公司的老板为人苛刻,总是变相加班,但也胜在一天里有较多的时间可以回家照顾六月。
与学校相比,社会上的公司真的是地狱一般的存在,以自身利益与自我想法为中心的老板是一点都不会考虑员工的难处。就如今早的短视频,刘芷儿按要求改了好几版,老板都不满意,最后还是选择最初的那一版。后来同事告诉她,老板只是想要展示自己的威严,故意找错误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而相比早上的焦头烂额,下午的刘芷儿却变得无所事事,去问别人还有没有事情要做,他们都回答不知道。结果临下班,老板突然就开会要他们赶进度,折腾到晚上八点刘芷儿才可以回家。
身心疲惫的刘芷儿上了楼梯,快到家门口时,就隐约听到六月的爪子在拍打门框和地砖。
她知道它在等她。
刘芷儿缓缓地吐出一口闷气,带走了些烦闷,仿佛回到了放学回来有爸妈在的时光。
钥匙的扭动,打通了两个一冷一热的空间。六月摇晃着蓬松的脑袋从昏暗的房间里探出来,前爪一蹬整只狗都站了起来,柔顺细长的狗毛随着动作如波浪一样翻动。
害怕被扑倒的刘芷儿立刻就抓住六月的前爪,六月张开嘴笑着,发出猪叫般的喘气声,热气喷洒在刘芷儿的腹部上。
刘芷儿被六月的欢乐给逗笑了,低头与它鼻尖对碰:“我回来了这么开心啊?”
“汪!”六月摇着尾巴应道,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那就当是听懂好了。
进门后,刘芷儿边找灯开关边对身后的六月说:“饿不饿啊,我现在就给你做……”饭。
随着灯“啪”的亮起来,刘芷儿的声音戛然而止,目之所及全是狼藉:被咬得稀烂的纸巾占领家里的每个角落,水迹从厕所蔓延至卧室,遥控器已经光荣牺牲在了桌底,床上的枕头死不瞑目,被子上的不明液体散发着独特的味道……
刘芷儿觉得刚吐完的那口气仿佛又回来了,堵在喉咙愣是出不去,也咽不下。这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她也见怪不怪,深呼吸几次后默默地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的那一刻,她终于爆发了:“六——月——!你给我过来!”
本来笑嘻嘻的六月马上变成了飞机耳,犹犹豫豫地挪步到刘芷儿跟前。
“坐下,”刘芷儿压低了声音,见六月没反应,又加重了语气,“六月,坐下!”
六月慢吞吞地坐在地面上,表情是懵的,显然它是不知道刘芷儿为什么生气。
“怎么?还很委屈了是不是,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刘芷儿把纸巾递到六月面前,六月还凑过去闻了闻,舔了舔嘴巴,这让刘芷儿有些抓狂,“好闻不,很好闻是吧,那就顶着,不准掉下来,掉了的话你就死定了。”说完,刘芷儿就把幸存的半卷纸巾放在六月头上让它顶着。六月只能正襟危坐,生怕头上的玩意会掉下来。
看着手机里哆哆嗦嗦的六月,刘芷儿强压着怒火:“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小时候没有管好你,让你养成这种坏习惯。我也是没用,赚不了钱,只能住在这种小房间,让你有精力没处发。可是、可是,你也好歹懂事一点好吗,我都不把你关在笼子里了,你就收敛一下行不行,行不行,啊?委屈,还委屈,我也不打你了,省得网友说我虐待宠物。你就这么顶着,顶到我做完饭为止,知道吗?”
一顿说教之后,刘芷儿总算消了一半的气,望了望墙上的挂钟,简单地收拾一下狼狈的现场后就急急忙忙地去做饭了。
刘芷儿向来不爱烹饪,所以都是六月吃什么她就吃什么。鸡胸肉、鸡软骨、西兰花和包菜分别切好开水煮,不放盐不放油分成两份。六月那一份等晾凉后就混些狗粮,有时会加些羊奶。而她那一份就用食用油和盐开水泡一下,搅拌着就当饭吃了,要是不饱就煮些白米饭。虽说做法简单粗暴,但还是得承认这肉菜的种类要比她以前吃的丰富多了,除了味道寡淡以外没啥缺点。
因为六月的饭要先晾凉,于是她就把食物都放在自己书桌上,时刻盯着免得六月偷吃,而她一边趁热吃饭,一边编辑刚才给六月拍下的“犯罪现场”,打算上传平台赚点六月的伙食费。
她登陆了自己的账号,视频的点击量很少,但还是会有网友评论和发私信。他们大部分都表示很喜欢六月,希望她能多多更新,有部分就会指责她养狗不规范,还有辱骂她拿狗当赚钱工具,发视频只是想火什么的。
正在刘芷儿感慨人类的“生物多样性”时,就瞅见躲在桌边的六月正悄咪咪地用鼻子供着饭碗。刘芷儿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六月略平的脑瓜:“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在听到六月吃痛的奶叫声后,她又赶紧摸摸它的狗头,心疼地道歉道:“好好好,不打你了,对不起啊。”然后就把饭碗放在地上。六月仿佛忘记了刚才的痛,哼哧哼哧地去吃饭了。
刘芷儿给大多数的评论私信给予认真的回复,并且写一段评论置顶。向支持她的网友表示感谢,向指责她的网友承认错误、解释原因并表示以后会改正,至于辱骂她的她一概不理。
等刘芷儿解决完这些事情后,吃完饭的六月又开始在房间里乱蹦跶了。刘芷儿看着六月日渐壮大的身躯和越加拥挤的房间,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换房子的念头。
“六月,想不想换个大房子啊?”刘芷儿托腮温柔地问道。
六月听到自己的名字,只是扭头呆看刘芷儿,发现并没有命令它去做什么,就继续转圈圈了。
刘芷儿懊恼地摸摸后脑勺,没钱换什么房子啊。一番考虑之后,她决定这周休假带六月去郊外玩耍,先让它在宽阔的土地上跑个痛快。
周日一早,刘芷儿带着六月连同它的食物和用品,骑着从秦磊落借来的电动车去往郊外。不得不说,郊外的宽敞程度不是大城市可以相比的,而且人烟稀少,最适合狗狗来撒欢了。郊外的大道一直从山头延绵至山尾,左青山右绿水,阳光沐浴着微动的清风,还带着淡淡的草香花芳,沁人心脾。
摆脱牵引绳禁锢的六月,如同脱缰野马,遨游在山林之中。刘芷儿害怕六月走丢,骑车紧跟着以保证它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还操碎心地大喊:“六月,别跑那么远!那个东西不能吃,吐!吐!那边的碎石子太多了,不要去,会刮伤脚的!不要去河里!不要去河里!不要……啊啊啊啊!”
没能来得及阻止的刘芷儿生无可恋地看着一头扎进了河里畅快地游起泳来的六月,默默地下了车拿出清洁用品。
狗爬的泳姿让水波荡开,沾湿的狗毛在烈日骄阳下闪耀着光芒,六月像是来到泳池的小孩,在不算清澈的河水里玩耍,张开的嘴筒子表达着它此时的欢乐。
刘芷儿叹了口气想着:算了,难得出来一趟,就让它玩得尽兴吧,只是啊,给狗洗澡啊,不是个人活。
六月就这么玩了一整个上午,直到刘芷儿气喘吁吁地喊它吃饭才消停一会儿。在大树的阴凉之下,刘芷儿给狼吞虎咽的六月擦干身上的水迹和污泥,点点阳光透过枝叶细缝落在一人一狗上,微风拂过,金黄色的闪光如同小精灵一样跳动着。停留在电线杆的鸟儿把目光投过来,珍珠似的眼睛犹如照相机的镜头,记录着这温馨的画面。
然而在这休息的过程中,天色却逐渐暗了下来,甚至能在天边看见乌压压的云层。本来打算继续游玩的刘芷儿看了一眼正在抓蜻蜓的六月,有些迟疑。这山郊野外的,要是下起雨来可不得了。
“铃铃铃!”手机的默认铃声打断了刘芷儿的思绪,她一看来电显示是老板,就有预感是要她加班。
“喂,老板,是有什么事吗?”刘芷儿卑微地接起电话,“……明天?不行吧,那片子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完成啊。”
刘芷儿的头和肩膀夹着手机,她腾出双手迅速地收拾物品:“……他们那是一整个团队,所以才做得快,我一个人把文案、拍摄和剪辑都包了,再快也不可能一天之内做完。”说着,她内心有些烦躁,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进行囊,接着又慌张地把牵引绳扯出来。
“而且老板,今天我休息,你这样要我加班能给加班费吗?”刘芷儿边说边要把牵引绳套在六月身上。
突然,一道雷霆之声滚滚而来,如炸弹落地爆开在刘芷儿头顶之上,也爆开在她心里。惊恐让她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秒,她下意识的就想要去护着六月。与此同时,不知从哪跳出来一群受惊吓的鸡,向着大道的另一边跑去。
刘芷儿心里一咯噔,不安窜上心头,只是一秒的犹豫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六月如闪电般冲了出去,奔向了那群鸡。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个词瞬间脱口而出:“六月!”
手机传来呵斥声,她也不管老板在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追了上去。可是两条腿的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的,大道一拐弯刘芷儿就丢了六月的踪影。看着空荡荡的道路,她的心就像踩空一般,霎时坠向了深渊。她惊慌失措地寻找,但是满眼的绿与灰晃了她的神,好似一只失去方向的鸟儿,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撞。
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浇灭了原本灼热的大地,打在了刘芷儿瘦弱的肩膀,雨水透过衣裳,浸湿了她的身体。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六月的名字,沙哑的喉咙喷出破音的词汇,可是回应她的却只有无情的雨声。
倾盆大雨模糊了刘芷儿的视线,湿透的布料紧贴她的皮肤,单看着就觉得黏糊难受,而她却浑然不觉。无助就像倒扣的杯子笼罩着她,仿佛偌大的天地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无力地蹲下,把头埋在臂膀之内。这让她想起小时候放学遇上了大雨,迟迟等不到爸妈的她就冒雨去找他们,却迷失在半路。她在马路边上大哭,如同被丢弃的小孩,以为再也找不到爸妈了,那种绝望与痛苦和现在如出一辙。
“汪!嗷呜~”一声犬吠穿过层层雨帘,游荡在刘芷儿的四周,似远似近。
刘芷儿猛然抬头,点点希望在心中燃起。她擦干混着眼泪的雨水,伸手挡在眉毛之上,眯着眼张望四周的草木,可还是找不到六月,她急得直跳脚:“六月!”
“汪呜~”又是一声,这次刘芷儿听得真真切切,在逐渐微弱的雨势里瞬间锁定了在半山腰露出一角的棚屋。也不管六月是不是真的在那里,她毫不犹豫地跑了上去,在凹凸不平的泥地里磕磕碰碰地爬着。
最终,六月灰头苦脸的样子出现在眼前,刘芷儿只觉得悬空的心一下子回到了地面。可下一刻,愤怒、怜惜、后怕、痛苦等一系列情绪充斥了整个身体,如同大杂烩一锅乱炖,五味杂陈。
此时的六月就像下雨天忘记收回来的大棉袄,雨水将它的身形缩小了一半,泥沙、枝丫还有垃圾碎片挂了一身,狼狈不堪。它一看见刘芷儿就心急地跺着脚,想要跑过去却被棚檐的流水阻挡。看着刘芷儿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六月有些心虚,飞机耳下意识地就摆了出来,眼神躲避,看上去又怂又可怜。
只是迎接它的并不是一顿臭骂,而是一个大拥抱,温暖而颤抖的身躯紧贴着它,随之而来的就是撕心裂肺的大哭。六月只是愣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安慰似的去蹭刘芷儿的脖子。刘芷儿没有注意到六月的动作,只是自顾自的失声痛哭,而六月再也没有乱动,任由她抱着。它只是沉默着,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改变。
人的成长只需一瞬间,狗也不例外。
四
一个月后,刘芷儿辞职了,带着六月搬到了郊区住。
那天找回六月后,直到傍晚时分,刘芷儿才带着它回家。刚进楼下大门,淋成落汤鸡的庞然大狗六月就把正在下楼梯的老奶奶吓得尖叫,护主的六月听到尖叫声更是冲着老奶奶大吼,场面一度非常混乱,甚至惊动了居委会的人过来调节。为了不给关照她二十几年的老房东添麻烦,刘芷儿决定搬出去住。
公司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刘芷儿因为片子没有做完被扣了工资,还因为淋雨连续发烧了三天,致使她不得不把工作给辞了。反正一句话就是——倒霉透顶。
不过幸运的是,六月非常健康,甚至变乖了许多,不吵也不闹。之后的大部分时间,它都是安静地陪伴在刘芷儿身边。
郊区房子的租金是市中心的两倍,但同时也是个带天台的两层独栋,性价比很高,更重要的是四周土地宽阔、人烟稀少,完全不用担心遛狗牵绳的问题。面对新家,六月比以往要兴奋不少,它在宽敞的空间里走走停停,东瞧瞧西看看。虽然行为比起以前沉稳了许多,不再是蹦跶闹腾,但从它咧嘴伸舌、眼睛忽闪忽闪的样子中能够看得出它的欢喜。
过完尴尬期的六月体型虽大,但身材要比其他的阿拉斯加犬要修长,毛发从蓬松变得柔顺服帖,加上桃心脸长鼻筒和大眼睛,显得整只狗特别的英俊帅气。每次走在路上,都有小孩围上来问可不可以摸一摸,老人则在一旁夸奖这狗养得好,还不乱叫,听得刘芷儿心里有点飘飘然,像是被夸的不是狗而是她一样。
搬家并且失业的刘芷儿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城市找工作,然后每天支付高昂的通勤费,要么在家办公但工资不稳定。权衡利弊后,刘芷儿选择了后者。于是她做起了自媒体,一个人完成全部的工作,耗时又耗力。与此同时,她还要兼顾六月的日常生活,这让熬夜赶稿子成了她的常态。
为了不影响六月的作息,刘芷儿总是先假装睡觉,等六月睡着了再悄悄去书房工作。只是每次她才把凳子坐热,六月就开始挠书房的门了,锲而不舍直至她开门为止。
“六月,我要工作了,你先回去睡觉吧。”刘芷儿先是摸摸它的头,轻声劝说着,然后摆摆手让它离开。
六月顺着手势往卧室走,见刘芷儿没有跟上,甚至还要关上门,就又急匆匆地跑了回去。它仰着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刘芷儿,带着疑惑和期待。
刘芷儿只好蹲下,搓了搓它毛茸茸的狗头:“六月乖,我要工作很晚才能睡,你听话先回去好不好,嗯?”
六月歪歪脑袋摆出了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然后撒娇般的就往刘芷儿怀里凑,弄得她身子一个不稳就摔了个屁股蹲。无奈之下,她只能先让六月进来趴在她脚边睡觉,而自己则开着台灯剪片子。
夜深人静,初夏闷热的风吹动着草木花丛,“沙沙”声和着蝉鸣声催眠着还不愿睡的人们。当然,这对专心工作的刘芷儿没什么作用。
凌晨将近一点,刘芷儿的片子不但没有完成,反而卡壳了。正当她苦恼时,她的大腿感受到了重物的挤压。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六月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腿上,黑玛瑙般的眼珠子往她身上瞟,眉头皱着,眼眶湿漉漉的,似乎在埋怨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六月的表情一下子戳中了刘芷儿,她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她怜惜地揉揉它的耳朵,哄着说:“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就睡。”说完就关上了电脑,反正就算通宵也做不完,干脆明天再做。
六月见刘芷儿起身回卧室,立刻就充满了活力,在原地连蹦了好几下后,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
进了卧室,只见一张灰蓝色的大型宠物被窝躺在了刘芷儿的床边底下,里面摆着柔软的毯子和几只被口水侵染的布偶。六月熟练地跳了进去,叼起一只布偶习惯性地转了一圈后就趴了下去。但它似乎还不放心,眼神紧跟着刘芷儿,直到她关灯上床了才慢悠悠地把脑袋枕在布偶上睡觉。
刘芷儿躺在床上,听着床底下六月逐渐平稳的呼吸,紧绷的神经也慢慢地放松下来。无意之中,刘芷儿督见了墙上的挂历,想起六月来到她身边快要一年了,而她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那就把六月到来的那一天当作它的生日吧,”刘芷儿翻了个身,喃喃自语道,“可生日那一天,该送它些什么礼物好呢?”
这么想着的刘芷儿,在困意的催化下,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远处是碧波涌涌的大海,水天相接之处飞腾着海鸥的身影;近处是平整细腻且黄灿灿的沙粒,上面留着游客一串又一串的脚印。海风携着浪花翻飞,被甩开的水珠反射着阳光,点缀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汪!汪!”穿着蓝色救生衣的六月奔向大海,溅起的水花挂在灰白的毛发上,如同夜晚的繁星,闪亮却不刺眼。它一会儿仰天长啸,一会儿冲悠然自得走过来的刘芷儿吼叫。等刘芷儿来到它身边了,它就又突然快速跳开然后围着她绕圈跑。
被四周欢悦气氛感染的刘芷儿用手压着头上快要被吹翻的帽子,眉开眼笑地将海水踢向六月。看着六月为躲避水花反复横跳的模样,她乐得哈哈大笑,也顾不着湿了大半的衣裳和被吹得凌乱的头发。
一人一狗都玩得不亦乐乎,只有秦磊落苦哈哈地扛着摄像机给他们拍摄,为了拍出优质的画面,他不得不寻找各种角度和摆出各种苦不堪言的姿势。
海滩三日游,就是刘芷儿送给六月的生日礼物。她希望它能看看这世上不一样的风景,而不是被困在方寸之地,目之所及都是如此的平淡无趣。为此,刘芷儿四处踩点以找到一个能够带狗进去的民宿。可花费了不少精力,她和六月也只被允许住一个晚上。无计可施的她打电话给秦磊落,询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把房车租给她。
秦磊落一听刘芷儿要去海滩玩,立刻就缠了上来,死活要跟着一起去。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刘芷儿也只能答应。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秦磊落为了是否读研这个问题跟父母闹掰了,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现在就窝在酒店里过活。
当初秦磊落被父母逼着去学医,只是因为身边的人都说学医好,工作稳定福利高。可是他不喜欢也没有天赋,读书期间极其难过,要不是有刘芷儿和他的一帮朋友在身边陪伴他,给了他不少安慰和鼓励,说不定早就退学了。好不容易得过且过地熬过了五年,勉强毕业了终于要解放了,他的父母居然还要他考研,这简直就是在折磨他。跟父母大闹一场后,他正在酒店里郁闷着,就接到了刘芷儿的求助电话,这无疑是给他那密不通风的心房开了一扇窗,愉悦的风吹了进来,总算是让心情好了一些。
跟过来游玩的秦磊落此时正赤脚踩在细碎的沙粒上,手里调整着摄像机里的各种参数,镜头里是玩累了就在沙滩边上散步的主人和宠物。海风扬起女孩纯白的衣裳和柔和的发丝,高大帅气的阿拉斯加犬紧跟在主人的身边,专注的眼神凝视着女孩的面孔,深情得就像前世的情人。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宠物那种依念的感情,便低头回以温柔的笑颜。这画面美好得犹如藏在泡泡里的美梦,让人不忍心去触碰打扰。
看着这一幕,秦磊落心里有点不知滋味,他不禁想起以前的刘芷儿。当时的她为了补贴家用奔波在各大餐饮馆子、学习机构和商场小铺之间,无时无刻不被家庭和情感给束缚着。但她却不是个被生活琐事捆绑而失去自由和思想的人。事实上,她比大多数的人都有更多的可以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无论是考大学,选专业,还是毕业后打工或是考研,都是由她自己决定的。而无论是什么决定,她的父母都会在背后无条件地支持她,只是孝顺让她的选择倾向于家庭而已。
而他自己呢?虽说家庭富裕让他有足够的资本去吃喝玩乐,暂时远离父母的管束,然而一旦到了人生的重大抉择,他却只能闭嘴妥协,听从父母的安排。
现在的刘芷儿独自住着一间不错的房子,养着一只家人般的宠物,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去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相比秦磊落二十几岁的人却还只能依靠父母给的生活费过活来说,刘芷儿真的是活成了的他想要活成的样子。
可羡慕归羡慕,刘芷儿身上还是有着一个非常大的问题,也是秦磊落最为担心的问题。
“刘芷儿!这太阳越来越晒了,还是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吧!”秦磊落放下手里的摄像机,揉了揉酸软的手臂,有气无力地叫喊着。
沙滩上的喧闹让刘芷儿没怎么听清秦磊落在说些什么,可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和收拾器材的动作,她就猜到他是累了,于是眯着眼回应道:“好!”说完低头向六月做了个“走了”的口型,六月就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
秦磊落去小铺子里买了三瓶矿泉水,两瓶冰的,一瓶常温的。两人一狗坐在了专给游客休息的棚子里,刘芷儿打开常温矿泉水,捧着水瓶让六月先喝。六月伸出软绵绵像毯子似的粉色长舌头疯狂地去舔舐,看样子是真的渴了。
口干舌燥的秦磊落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冰水,稍微把体内的燥热降了下来,他看着刘芷儿喂六月喝水的动作,皱起了眉头,鼻子重重地呼出一阵热气:“这阿拉斯加犬寿命是多长啊?”
“一般是12到20年,不过寿命和生活环境、饮食条件和后天护养都有关。”刘芷儿拍了拍六月鼻子上的泥沙,“如果我能很好地照顾六月的话,它说不定真能活二十年。”
刘芷儿眉眼弯弯,语气里都透着欢快,见六月喝了一半的水就不愿再喝了,就放下瓶子,拿起自己的冰水抿了一小口。
“嗯……这样啊,”秦磊落撇了撇嘴,歪头看向刘芷儿,“那二十年后,六月不在了,你还会再养一条狗吗?”
刘芷儿握着瓶身的手颤了一下,本来勾起的嘴角向下压了压,眼神有一丝哀伤:“不会。”
他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便追问道:“那之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这话,刘芷儿的眼睛不自在地眨了几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良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秦磊落看着她这副模样,瞬间就变得火大起来。他站起身,生气地说道:“刘芷儿,你该不会还像伯父伯母离开时那样吧,难道你活着的理由就只有别人吗,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下吗,啊?”
质问让刘芷儿回想起爸妈离世的那段时期,她的身体不禁有些颤抖,瓶子被捏出了一个小坑。她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的某些情绪泄露出来。
一个希望对方能够反驳一下自己,另一个只想把内心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远处传来一个妇女焦急惊恐的求救声:“救命啊!我孩子被海水冲出去了!谁、谁来救救她!”
刘芷儿脑子有些迟缓,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了一阵风在身边刮了起来,一个灰白色物体“唰”地一下就从她的眼前冲了出去,直奔大海。
这下子,反应再迟钝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阵惶恐涌上了刘芷儿的心头,她火箭般地站起身,对快速远离的身影嘶声大吼:“回来!六月!回来!”
可六月早就隐入了海水里,只留下鼓起的白浪花朝小孩奔去。
刘芷儿眼前黑了一瞬,父母死后苍白的脸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想都没想就跑了出去。然而她还没跑出几步就被秦磊落从身后拦住:“刘芷儿,别冲动,救护队的人已经出发了,他们比你专业得多,一定会把六月带回来的。”
刘芷儿转头对他怒目而视,秦磊落也同样瞪了回去,坚定的眼神让她找回了点理智。看着海面上划着救生艇的救生员,她把自己的慌张慢慢地收了回去,气息不稳地说道:“那……那我靠近点去看,毕竟我是六月的主人,等一下救生员肯定会问到。你把东西收拾收拾,等一下我直接把六月带回民宿。”
秦磊落不太放心,可见刘芷儿的情绪回归了平静,应该是不会再冲动了,于是就将信将疑地按照她说的去做。
靠近海水的地方站满了人,他们和被海水冲走的小孩的母亲一样,焦急地等待着,有些人还上前去安慰那位母亲。大约二十来分钟,救护队的人回来了,其中一人抱着昏迷的小孩走向那位母亲,而六月则跟在一旁担忧地仰望着。
看着六月平安回来,刘芷儿心里松了口气,但随后一种由庆幸、后怕、气愤、恐惧和苦痛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在心头乱窜。她径直走到六月身边,黑沉着脸,怒气溢出眼眶直冲六月。
六月在看见刘芷儿靠近的时候就已经停住了脚步,垂着耳朵耷拉着脑袋,直挺挺地坐着不敢看自己的主人,一副要等着挨骂的样子。
然而刘芷儿还没来得及要说些什么,另一个救生员就走了过来,声音爽朗:“你就是这只狗的主人吧,它叫什么名字?”
“六月。”刘芷儿说话声音很重,似乎在抑制着什么,眼睛也没有看向救生员,分不清这话是跟谁说的。
救生员蹲下摸了摸六月湿漉漉的脑瓜,赞许道:“这次多亏它帮忙在水下托着小孩,不然在我们到达之前小孩就窒息而死了。他救了小孩的命,非常的勇敢。”
刘芷儿哼了一声:“它那叫不知死活。”
救生员听了哈哈大笑:“如果做这事的是不懂水性或者不懂救生的人,那确实是不知死活。但它只是一只狗,不懂得权衡利弊,只知道救人要紧,那是一种本能,是值得赞扬的,你就不要太过苛求了。”
是啊,六月只是一只宠物,做事不会考虑后果,就算现在对它呵斥打骂它也不一定能懂她的忧心。
刘芷儿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把视线转向了救生员,那是一位肤色黝黑长相硬朗的青年,清明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生活在海边的娃儿。她浅笑着冲他点点头:“谢谢你们救了我家六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离开了。”说完还没等对方回应就急匆匆地把六月领回了民宿,生怕晚一步就会被群众围观,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之后,刘芷儿和秦磊落合力将六月洗净吹干。看着六月变回活力四射的帅狗,刘芷儿心里对它的怒气也消了大半。她知道六月做了件好事,它救小孩也是希望小孩能够活下去,不应该去呵责它。
想通的刘芷儿正想要去抱抱被洗得香喷喷的六月,就被秦磊落抢先了一步。他把六月抱在怀里,手指掐了掐它肉肉的脖子,大声说着:“今天六月很厉害啊,居然救了溺水的人。这样的绝活你要好好的保留,要是哪天你那蠢主人想不开去跳河了,你去救她说不定还能够上新闻赚大钱吃好肉呢。”
刘芷儿哪能听不懂这人的话里有话,见六月低下了头,就猜测它是不是听懂了。这一想法一冒出她就立刻否决了,六月只是一只狗,就算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但也不能像人一样懂得那么多人情世故。她也没去理会阴阳怪气的秦磊落,只是把六月抢回来,牵着它就回了房间。
熄灯后,刘芷儿躺在床上心有余悸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幕幕像是幻灯片一样投映在昏暗的天花板上,让她的心绪烦乱无比,就连进入睡眠的过程都是那样的躁动不安。
五
那是一个濒临消失的黄昏,夕阳的坠落是如此的沉寂,却又如此的瑰丽。
刘芷儿牵着六月走在公路旁的人行道上,冷风从海面袭来,增添了丝丝凉意。世界被西沉的太阳染成了橘红色,但她却感受不到任何宜人的美,只觉得空无一人的海滩异常的凄凉。整个世界像是被踢倒的箱子一样,向一边倾斜,却和谐得让人察觉不到其中的反常。
六月安静地走在前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这让刘芷儿有些不安,她紧紧地拽着牵引绳,可她无论怎么用力,她都感受不到半分的阻力。
“铃铃铃……”一串铃声在四周环绕,明明那声响离自己很远,刘芷儿却鬼使神差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嘈杂的电流声,随后是听起来像是分了叉一样的嗓音,判断不了说话人的性别:“芷儿……你、你……爸妈……车祸……医、医、医院……”对面还没有说完,刘芷儿立刻就觉得头昏脑胀。海滩上涌来的一阵阵浪潮在叫嚣着,似乎催促着她去做些什么。她赶紧拉着六月向前奔跑,前方的空间瞬间扭曲了起来,让原本红彤彤的海滩变成了白蒙蒙的医院。
对此异象,刘芷儿不觉得有丝毫不妥,她只是和六月奔跑在错综复杂的楼道里,一路上不曾见到其他生人。本来弥漫的白雾逐渐消散,眼前显现出了一道亮着“抢救中”字样的大门。刘芷儿喘着粗气,让六月爬到铁椅上坐着,自己则站在楼道中央,直勾勾地盯着发着红光的牌子,那颜色照射在她身上,显得诡异且危险。
明明自己没有眨眼,眼前的景色却是一会儿黑一会儿红,呼吸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恢复平缓,而是跟着那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快速跳动的心脏变得越发急躁。她搓了搓似乎在冒冷汗的手指,转身想要去抱六月以求安心,却发现那张长椅上空无一人。
刘芷儿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她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嘴里呼喊着六月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回声,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她的心脏上。
突然,急救室的灯灭了,大门也“哐当”一声开了,惊得刘芷儿转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急救室里面被黑雾笼罩着,看不见里面一丝一毫的亮光。没有人走出来,也没有人喊她进去。门的背后如同存在着一个黑洞,仿佛有一股魔力,吸引着她走进去。
刘芷儿的神志越发的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急救室移动。黑雾也伸出了它的爪牙,把她拉扯了进去。当她慢慢地被淹没在黑雾之中时,眼前的事物反倒清晰了起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形,腹部就撞上了一张病床,低头一看就发现消失不见的六月正僵硬地躺在上面,没有了声息。
那一刻,刘芷儿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滴落在六月早就冰冷的身体上。她觉得她应该是难过的,可不知为何她感受不到难过的情绪。她掩面蹲下,低声啜泣着,任由泪水沾满了面孔。
但是没过多久,没有温度的液体忽然变得暖和起来,皮肤像是被湿润的毯子拂过,黏糊得使人难受。这熟悉的触感让刘芷儿打了个冷颤,她猛然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还有六月那炸毛的半个狗头。
眼前的画面让刘芷儿有点懵,泪水模糊了视线,在眼眶里晃动了几下后,就顺着眼角划向了耳朵。缓了许久的她这才明白自己是做噩梦了,梦里的场景她已逐渐记不清,只是依稀记得爸妈出了车祸,六月也死了。可仅仅只是这一点点的记忆就足够让她悲痛不已。
也许是梦境让她产生了时空混乱的错觉,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想起,爸妈离世已经有六个年头了,而再过几天就又到了六月的生日。
刘芷儿借着外面路灯的余光看向趴在身边睡眼朦胧的六月,明明困得要死却还在坚持不懈地舔她的脸,口水都快要溅到鼻孔里了。她既感动又好笑地坐起身,擦了擦脸后就把六月揽在怀里抱着,感受着它热到有些发烫的体温。六月也很好脾气,一点也不挣扎。
果然,宠物才是这世界上最治愈的动物。
真实的触感慢慢地驱走了梦境带来的悲伤,房间里的冷气和六月的体温让刘芷儿有了些困意,自言自语的声音也带着点慵懒:“幸好你还在……”可我还是不得不准备好面对你离开的那一天。
自从做了噩梦,刘芷儿就变得有些心神不宁,只能通过拼命地工作来让自己忘却这种不安。她在社会上已经工作了好几年,靠着做自媒体攒了不少钱,而这笔钱就被用来开了家宠物用品店。因为自己也是个有点影响力的宠物博主,所以偶尔也会出一些六月的周边来满足一下粉丝的需求。开店和自媒体的工作让她有了点积蓄,于是她就把租的房子买了下来,这样她就不用担心哪天没钱了就被迫去流浪街头。她倒是无所谓,可就是不能让六月跟着受苦。
这么久了,刘芷儿也没有养过别的宠物,原因除了精力有限以外,主要还是不希望有其他动物分享她对六月的关爱。
因为忙于工作和照料六月,刘芷儿从未觉得自己寂寞。可每当她一空闲下来,看着六月在庭院里安静地趴着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它会不会觉得孤单,虽然它有她这个主人陪伴着,可他们终究不能像同类一样沟通了解。
也许是因为愧疚,和他人来往从来只限于商业结交的刘芷儿开始认真地去认识一些和她一样养宠物的朋友。她们偶尔会聚一块交流养宠物的经验,同时也能让自家孩子交一下朋友,互相玩耍。甚至闲来无事会来一场为期不短的旅行,带着宠物们到处游玩。比如接下来的西藏之旅,就可能会持续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会有三个朋友和四只宠物狗一起同行,还加上秦磊落这一个导游。
秦磊落自从在五年前跟着刘芷儿和六月来了一次海滩三日游后,他就疯狂爱上了旅游这一件事,为此他还不顾父母反对去考了导游证。虽然一开始被断了生活费的他有些狼狈,但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最终还是摆脱了困境,完成了经济独立,用实际行动堵上了父母的嘴。现在的秦磊落每年都会去十几个地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只要回来他都会给刘芷儿和六月带来不少旅游地的特产。
此次西藏之旅就是秦磊落提出的,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刘芷儿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然而作为主角的六月似乎有点不对劲。在近一个月以来,它就显得有点闷闷不乐了,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有时候会变得兴奋不已。虽然刘芷儿不能通过语言去了解六月的想法,可经过长年累月的相处她还是能够依靠日常的细节猜到六月的情况。而这次直觉告诉她,六月有点不正常。
以防万一,刘芷儿还是带着六月去做了检查,可从各种指标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医生简单地询问了六月的近况,推断可能就是吃了郊区里树上掉下的李子,让身体产生不适才会导致行为的反常,建议休息几天后再过去检查。
对于医生的解释,刘芷儿是半信半疑的,六月吃错东西会有什么反应她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那李子也不是第一次吃,要出问题早就出了。可就算她心有不安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然也会影响到六月的心情。她勉强地笑了笑,边伸手准备去摸摸它的头边说着安慰的话:“医生说是吃错东西了,没事,过几天就会好了。”
结果刘芷儿的手还没碰到六月,六月就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躲开了。这很反常,因为这个反应只会在被别人打的时候才会出现。
刘芷儿先是错愕,随后便坚定了六月肯定是出问题了的想法,立刻就要求去照核磁共振。之前因为照核磁共振需要打麻药,所以一直没让做,可是这次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看着六月因为麻药逐渐昏迷过去,刘芷儿的心越发地忐忑,甚至产生了眼皮在跳的错觉,她总觉得检查结果不会很好。不知过了多久,医生一脸严肃地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肯定了她的猜测。
六月的大脑长了一颗肿瘤。
六
六月生病了,而刘芷儿却无能为力。
它的肿瘤长在了前额叶,那是控制情感的区域。乒乓球大小的肉团已经压迫了神经,影响了六月的性情和视力。虽然做了开颅手术,可那是恶性肿瘤,在术后十几天内就迅速长成了指甲盖那么大。
这段时期,六月的状态非常的不好,失去活力的它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就算是醒了,它也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地到处乱走。因为视力下降让六月缺乏了安全感,所以只要是在哪里被挡住了去路或者被什么东西触碰了,它都会乱叫一通。除非刘芷儿过来帮它摆脱困境,给它安慰,它才会稍微安静下来。同时,六月也没办法外出,不但不能参加西藏之旅,就连在庭院休息都不被允许,吃喝拉撒全都在屋里解决,这就导致房间会时不时被恶臭充斥着。
这一连串的事情压在刘芷儿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极度的压抑使得精神无时无刻不处在快要奔溃的边缘上。身边的朋友都在担心她,尤其是秦磊落,他甚至停止了导游的工作去帮刘芷儿处理日常琐碎的事务。
幸好之后专家提供了一整套治疗的方案:化疗加免疫疗法配合氩氦刀。只要按部就班地去治疗,六月的生命就能延长。可是无论怎样努力,它也只能多活一年半,而且治疗和术后护理的费用超出了刘芷儿的承受范围,这种情况无论是谁都难以坚持下去。
“至少命保住了不是吗,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已经做完第一次氩氦刀手术并且回到家的六月正趴在刘芷儿的大腿上睡觉,刘芷儿则轻手轻脚地给它梳理毛发,“治疗的钱我还给得起,不用担心。”
秦磊落站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看着露出温和笑容的刘芷儿,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她有这么想得开的吗?
“不管怎样,事情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就找我们这些朋友商量,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秦磊落把梳子拿过来薅掉上面的狗毛,然后又递回给了刘芷儿,“晚上我还会再过来一趟,这次可不能再不吃饭了,知道吗?”
刘芷儿抬头注视着秦磊落,神情很认真地回答:“知道了,晚上我会做你的饭,你过来吃吧。”
太乖了,乖得让秦磊落感到害怕。
她不会又想着自杀吧,应该不会,六月的情况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这么蠢的事她不会去做。是的,她不会这么做!
秦磊落在心里强行说服了自己,他用手指撩了撩六月的鼻子。半睡半醒的六月似乎感受到了异样,它嘟了嘟嘴,怂了怂鼻子,把脑袋往旁边一挪就又睡过去了。秦磊落忍俊不禁,心情放松了不少,在向刘芷儿叮嘱了几句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六月一直都在接受治疗。它的肿瘤生长速度非常快,视力还没有恢复,嗜睡的时间变长了。不过醒来之后它的精神很充足,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行为,就算去庭院里溜达也没有什么大问题,饮食和卫生都回归了日常。总的来说,情况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
刘芷儿的生活除了花更多的时间去照顾六月以外,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因为这次的突发情况,刘芷儿很久没有更新视频了。于是在空闲时,她就向六月的粉丝们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他们的关心表示了感谢,也希望他们不要给六月捐款。她向他们保证,有她在,一切都会变好。
可刘芷儿越是这样逞强,秦磊落就越担忧。为了消除他的疑虑,刘芷儿每次遇到他的询问,都会把一沓检查报告扔给他。只是凭他那半桶水的医疗知识,他也不太能看懂。根据他的理解六月的病情应该是在好转,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起码不用担心刘芷儿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而他也要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不然就没钱吃饭了。
临走时,秦磊落化身成老妈子,事无巨细地叮嘱刘芷儿。而后,他又不放心地将所有事情都写在本子上,让刘芷儿读完才肯罢休。他还特意跑去跟六月咬耳朵,说话声特别的大:“六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不然你出事了,你那蠢主人真的去跳河你也救不了啊。”六月被这声音弄得耳朵痒痒,它甩了甩头,冲着秦磊落 “哼哧哼哧”地叫了起来。
“没良心的。”秦磊落用力地拍了拍六月的屁股,起身跳上了汽车准备启程,刘芷儿却突然叫停了他,问了个她以前从不在意的问题:“六月是怎么来的?”
“就是伯……”
“爸妈知道我不喜欢小动物,不会送我小狗,你说实话。”
被打断的秦磊落一顿,感受到了刘芷儿眼神里的认真,思索片刻后如实告诉了她:“其实在毕业典礼那天我就看见它在你家附近徘徊,身上挺干净的,我就以为是小区里的人散养的。不过那天我看见它浑身脏兮兮地在喝你家楼下垃圾桶里的脏水,觉得它可怜就顺道把它带上来了。”
毕业典礼那天就在了,似乎就真的像是爸妈送给她的一样。
刘芷儿听后“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好像只是听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似的。她表情淡然,眼里映射着男人忧愁的脸庞和身后湛蓝的天空。秦磊落心里有些堵,烦躁变成一条条丝线缠绕在心头,他没有由来地在刘芷儿头上乱揉一通,然后转身跳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刘芷儿没有去管被弄乱的头发,只是凝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心思不知飘去了何方,直至六月“呜呜”地过来蹭她的脚,她才怜爱地抚摸着它的脸庞。六月舒服地闭上了眼,侧着脑袋去蹭她那温暖柔和的手掌。
刘芷儿低眉,眼底尽是哀伤,说话如那羽毛飘过般轻柔:“走吧,我们也是时候要离开了。”说完她就把六月牵进了卧室,开始收拾六月和自己的物品。
她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六月的另一份报告,是没有给秦磊落看的那一部分,上面显示六月的癌细胞已经转移,病情早就回天乏术了。而这栋房子因为筹集六月的医疗费很早就被卖了出去,她的存款也所剩无几。
她瞒骗了所有人。
夜幕降临,刘芷儿和六月坐上了网约车。望着慢慢后退的伫立在黑暗之中孤零零的房子,刘芷儿的眼神宛如一片深潭没有任何波澜,里面藏着的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六月看起来很累,明明白天什么都没做。它趴在刘芷儿的大腿上沉沉地睡过去,仿佛外面的世界与它无关。
“六月,我们回另一个家了。”刘芷儿笑着点了点六月的耳尖。
那耳朵抖了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
夜深,刘芷儿和六月站在了陈旧的出租屋前,楼道昏暗的灯光把两个影子投射在墙上。
打开阔别已久的铁门,刘芷儿闻到了灰尘的味道,熟悉的房间布局和陌生的家具出现在眼前。这几年来,陆陆续续有几位租客住了进来,渐渐地抹去了当初刘芷儿和家人们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她将房间清扫干净,把六月和自己的物品安置在每一个空位里,努力地想把这里恢复成以前的模样。可不管她怎样摆放,有些东西还是回不来了。
尽管刘芷儿的动作弄出了不少声响,可六月还是沉睡不醒,只有到了饭点闻到饭菜香时,它才会有气无力地站起身去舔里面的食物,真的就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留给了吃的了。
金钱是维持六月生命的苦药,促使着刘芷儿日夜不歇地工作,可这副苦药治标不治本,时间还是毫不留情地把六月的精力一点一点地抽走,即使它动弹不得了,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这一天日落西山,房间内的光线很暗,可刘芷儿并没有开灯,她柔声对气息微弱的六月说:“六月,我们去天台看日落吧。”
六月的胡子抖了抖,没有回应。
于是她就抱起了六月,一步步地爬上了天台,把它放在了围墙旁的桌子上。这要是放在以前,她是绝不会这么做的,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这里的楼层不高,周围的景色被更高的房屋阻挡着,可依旧挡不住夕阳的余晖从细缝之中穿透过来,把建筑切割成橘红和黑色两面。暖阳夹带着凉风给天台上的一人一狗披上了一层会晃动的光晕,使他们仿佛置身于艺术家笔下的油画世界之中。
六月像鳄鱼一样趴在桌子上,两只爪子放在头的下方,疲惫的脸庞朝着落日的方向,稀疏的毛发被风扬起,如同离家的蒲公英飘向远方。它眼珠子的一半被厚重的眼皮遮住,另一半在光芒的渲染下闪闪发亮。
刘芷儿靠近六月的身子,感受着它微乎其微的气息。她没有去看夕阳,只是凝视着它那如湖面一样清澈平静的双眼。那湖里游荡着一团光源,把自身溃散出来的一点点光亮送往外界。它们钻出了水面,和温柔的光辉融为一体,直至完全消亡。当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在空气之中时,湖泊彻底陷入了无止尽的黑暗。
那一刻,刘芷儿知道,夕阳下山了。
七
六月火化之后,刘芷儿的精神有些恍惚,头昏脑涨的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往六月曾经待过的地方。
而此时,她正迷迷糊糊地走在一个山青水秀、芳草萋萋的郊区里,身边有一辆辆汽车驰骋而过,这正是当初六月差点走丢的地方。她望向坡下碧波粼粼的河水,树叶飘落在上面泛起层层涟漪,仿佛就像是她的六月在河里戏耍。只是当她缓步靠近时,一个彩色球落入水中,打散了眼前的幻象。
“姐姐,那是我的球,可以帮我捡一下吗?”刘芷儿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和一只金毛犬站在坡上的大树下。
“好,你等一下。”刘芷儿应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蹲下,探身去接近彩球。
那里的河水浑浊,看不出深浅,当她踩向河岸交接处时,才发现脚下若隐若现的青苔。她想要撤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扑通!”刘芷儿掉进了河里,躯体被脏污的河水包裹住,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在离她远去。
连日的精神不振降低了她的反应速度,致使她即使被异物侵入鼻腔和嘴巴,也只是条件反射般地折腾几下。凉水刺激了神经,又模糊了意识,她知道处境的危险,但虚弱的身体没办法让她自救,只能任由自身下沉。
混沌之中,依稀有犬吠声和流水哗哗作响声传来,而后刘芷儿就感觉到背部被什么硬毛毯似的东西给托了起来。她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身影,只来得及含糊地说了一声:“六月?”眼前便被铺天盖地的黑暗给吞噬掉,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当刘芷儿挣脱昏暗逐渐恢复意识时,一股医院独有的药水味涌入鼻腔,使她蓦然想起落水的事情。那声犬吠,那个托起自己的身躯……六月?
怎么可能。
随着周围嘈杂声响的放大,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猝不及防地就撞上了一双疲惫且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是秦磊落,只见他先是讶异地愣了一秒,然后惊喜地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地问道:“醒了?”
他按响了护士铃,坐在凳子上焦急地等待着,一会儿扯着嘴角安慰似的看向刘芷儿,一会儿急躁地望向病房门口。
终于,他坐不住了,声音微颤着说了一句:“你等一下,我去找医生。”便疾步离开。
刘芷儿叹了口气,忍住浑身酸痛坐了起来,背靠着床头活动了一下筋骨。她呆呆地看着纯白的被单,思索着要怎样跟秦磊落解释。
“姐姐醒了!妈妈,姐姐醒了。”女孩稚嫩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让刘芷儿听着有些熟悉。
她正回想着声音的主人是谁时,一双握着一只装有可乐的半透明水杯的小手出现在了床沿边,水杯上印着一只正在追逐着蝴蝶的阿拉斯加犬。
刘芷儿呆滞了一瞬——这是……六月的周边。
“糖糖,把瓶盖拧好了,别把可乐倒在了床上。”跟在女孩身边的妇女柔声斥责,女孩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后就去拧水瓶的盖子。
妇女身穿白色衬衫和黑色下半身长裙,脸上有些许皱纹,但在淡妆的修饰下显得气色红润,看着就是一位精明能干的职场女性。
“刘小姐,对不起啊,我家糖糖有些粗枝大叶,希望你不要介意。”妇女走到床边,把一袋水果放在桌子上,脸带歉意地笑着询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刘芷儿摇摇头:“还好,应该没什么问题,请问你是……”
“我叫雷欣,是糖糖的母亲。”雷欣扶了扶小女孩糖糖的背部,“是糖糖不小心把球丢进了河里,害你去捡的时候掉了进去,真的是很对不起。”
糖糖眨巴着眼睛,仰起头也跟着说了一句:“对不起。”
“是我感到抱歉才是,捡球还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刘芷儿有些愧疚,视线转向糖糖,“没吓着你吧?”
“没有,”糖糖嘟嘟嘴然后满脸骄傲地说道,“是毛毛救了你哦,很厉害吧。”
“是我家的宠物犬。”雷欣在旁解释。
金毛的身影和掉进河里被托起的感觉在刘芷儿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微笑着说:“是很厉害。”
糖糖听了害羞地笑了,张开嘴露出了稚嫩的牙齿,小小的非常可爱。
雷欣坐在凳子上,眼神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刘芷儿心生奇怪。她耐心地等待片刻后终于等到了雷欣开口:“其实,我们之前见过。”
刘芷儿疑惑,低眉回想着雷欣的容颜,可是从脑海的记忆里搜刮一番后还是一无所获。
见刘芷儿若有所思后还是一脸苦恼的样子,雷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记得也很正常,毕竟我们也没有正式碰过面。你还记得五年前,你家六月在海滩救过一个被海水冲出去差点溺水的小孩吗?”
这一问立刻就让刘芷儿找回了记忆,她惊诧地看向雷欣:“难道,你是那个小孩的母亲?”
“嗯,那是我的大儿子,现在上六年级了,要不是当初被救,现在就不会这么健康快乐地成长,真的是谢谢你。”
五年前她家六月救了雷欣的孩子,五年后雷欣家的宠物犬毛毛救了她,刘芷儿一时不知该感慨是世界太大无奇不有,还是世界太小这都能够遇上。
思至此,刘芷儿嘴角向下弯了弯,情绪有些低落,抿了抿嘴唇:“不用客气,你应该谢的是我家六月。”只是……
雷欣稍愣,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说道:“其实我是你的粉丝,前天我看见你发的动态了,六月的事你不要太伤心,节哀顺变。”
原来是粉丝,怪不得她知道六月的名字。
“我一直很想跟你们道谢,只是当时我沉浸在孩子被救的喜悦和后怕之中,当我想起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这件事让我记了很久,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去养狗。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了你的视频,觉得你和六月都很熟悉,感觉六月就是救我家孩子的阿拉斯加犬。后来我在你往期的视频里看到你提过救人这件事,心里就更加笃定了。不过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你说,就这么一拖再拖……”
听着雷欣的话语,刘芷儿看见她眼里流转着高兴、愧疚和遗憾,她明白她的心情:“雷小姐,六月已经火化,骨灰就放在我家,如果不介意的话,等我出院了你们就过来看看吧。虽然我是它的主人,但我想你还是更希望跟真正救你家孩子的六月道谢吧。”
听了这话,雷欣鼻子一酸,泪水湿润了眼眶,她连忙点头:“是,谢谢。”
等情绪稳定下来,雷欣看了看神情柔和的刘芷儿,虽然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可眼里的光并没有熄灭,这让雷欣心中的一块大石悄然放下:“粉丝们都很担心你,不过看现在的状况,你似乎已经振作起来了。”
“担心我?”刘芷儿不解,那都是六月的粉丝,伤心很正常,可会担心她这种事她是没有想到的。
“你果然不知道,你没有看私信和评论吧。”刘芷儿点头,雷欣就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之前你发动态说六月生病的时候,粉丝们都很慌,担心六月会出事。之后你都只是发动态不发视频,我们私信你你也不回复,这样大家反而就更担心你一些了。前天你一说六月去世,粉丝群都炸了,都在讨论你会不会承受不住压力把自己的身体搞垮。”说着,雷欣拿出手机打开以前视频下方的评论给刘芷儿看。
她拿过手机一条一条地翻看着,前面的评论大都在讲六月的病情,可越往后内容就越倾向于安慰她,希望她能看开点。
雷欣把手覆在刘芷儿没有拿手机的手背上,神情恳切地望着她:“作为六月的主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人会责怪你。所以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因为不能改变的事情让你身边的人经历相似的痛苦,大家都希望你能好好地。”
希望她能好好地……刘芷儿苦笑,她以为他们只是喜欢六月,根本不会关注她,原来这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想六月也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吧。
“姐姐的狗狗是死了吗,我家也养了阿拉哦,最近它生了好多宝宝,我送一只给姐姐吧。”糖糖纯真的小脸蛋上睁着一双担忧的眼睛。
刘芷儿笑笑,摸了摸糖糖的小脑袋:“不用了,谢谢糖糖。”
这时,秦磊落带着医生护士进来了,他们对刘芷儿检查一番后确认她的身体没有大碍,明天就可以出院。雷欣母女也没有再打扰,留下联系方式后就离开了。
秦磊落红着眼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刘芷儿看着他紧绷着的脸和有些掉皮的嘴唇,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次落水是场意外。”
“我知道,”秦磊落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冲,最后一个字都在强行压着,“可是……”还是忍不住会往某些方面想。
他没有说完,可刘芷儿已经猜出他的想法。也难怪他会这么想,毕竟她是有前科的人。她鼻子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拥住了秦磊落,抱住的那一刻能明显感受到他的颤抖:“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
“你知道就好。”秦磊落声音沙哑,隐约带着点哭腔。
刘芷儿摸摸他短而硬的头发:“我已经不是那个刚刚毕业,一时冲动什么都看不清的女孩了。大家都在担心我,我怎么可能舍得死呢。只是六月离开得太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可以给我点时间缓一缓吗?”
抱着他的那双手很有力,秦磊落知道她是认真的。可是他的心还是悬着的,她总是嘴上说着一套,背后做的又是另一套,她的话他还能信吗?
沉默良久,秦磊落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沫,最终还是说道:“好。”
清晨时分的乡村阳光明媚,鳞次栉比的房屋坐落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四周弥漫着花草树木的芬芳。在村庄的路口有两栋简朴的平房,房前建有两个宽敞的大棚,里面住着上百只流浪动物。
此时一辆汽车在远处的大道上缓缓驶来,停在了距离大棚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上,从里面下来了一对男女。
“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农村的环境虽然好,但设施还是不如城市的,况且那么多流浪动物,总会有那么一两只不听话到处咬人,无论怎样都要小心一点……”秦磊落一边把行李从车后箱抬下来一边碎碎念地叮嘱着,刘芷儿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今天是刘芷儿在流浪动物救助中心上班的前一天,虽然她多次强调一个人可以搞定,但秦磊落还是请了假送她过来。
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刘芷儿惭愧地摸了摸鼻子,这些年来她好像总是让他操心。她接过行李,微皱的眉头下是一双带着不舍的眼睛,看向秦磊落的时候眼眶微润。
秦磊落显然招架不住这样的神情,他视线转向别处,将刘芷儿往救助中心的方向推了推:“这样看着我干嘛,赶紧走,我还要回去上班呢。”说完,他转身正准备上车,身体就被一双手从后面一把给抱住了,一道闷闷的声音穿过薄薄的衣服,绕过后背来到了他的耳边:“谢谢你,我会经常回去的”。话音刚落,拥抱立刻消失,等秦磊落反应过来时,刘芷儿早就拖着行李箱小跑着离开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红着脸启动了汽车,向着蓝色的天际驶去。
不远处的大棚不间断地传出几声犬吠,和着微乎其微的猫叫和鸟鸣声,在宁静的乡村里显得非常地热闹。
刘芷儿心想着,如果六月还在,应该很喜欢这里吧,毕竟它原本的性格就是那么的闹腾。
突然,一个欢腾的身影从大棚门口飞奔过来,灰色的毛发在阳光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箔。刘芷儿晃了晃神,以为自己看见了六月,等回过神来时,一只阿拉斯加犬就已经来到了她跟前。它的体格略小,可是毛发更为蓬松,颜色也稍微深一些,加上短粗的鼻筒,看起来就像是披着貂的贵妇。
它嘴里叼着一个纸牌,上面是油性笔写着的字:欢迎新员工。
刘芷儿忍俊不禁,蹲下来和它对视:“你是来接我的吗?”
它张开嘴,欢快地叫了一声: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