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风骤雨将我从沉睡中惊醒。男人捋捋我的头发:“醒啦!下这么大的雨,这会儿子估计刚出地铁口,不知道会不会淋着雨?”哎呀!原来这么晚了,儿子都已经上学去了。
急急忙忙爬起来扒拉一口饭,去补功课。昨夜整整一夜似睡非睡,所以做奎亚练习觉得浑身好累,到大休息的时候,将羊皮毯卷在身上,不出一会儿,神魂就不知去向了何方。
迷糊之间,我拉着男人去给婆婆买纸尿裤。我心里很着急,催着他快走。可是越急越走不出门,我叫他,却发现男人根本听不见。顿时心慌的感觉蔓延全身,我意识到自己是梦魇了,拼命喊叫,却冲不出自己的困境。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蹲在地上拍我的脸:“怎么啦?你在喊什么?睡着了吗?要睡觉上床睡去!”趁着那一瞬间的清醒我喊他:“快拉我起来!”他将我从地上拖起来,我踉踉跄跄爬上床,被子都没来得及盖上又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男人惊醒的,只听愤怒的声音:“水就在你背后,自己不能倒吗?!”婆婆带着哭腔回:“你给我倒咋啦?”瞬间我的老好人人格第一时间苏醒,跳下床喊:“咋了,啥事不能好好说嘛!”只见婆婆委委曲曲缩成一团。
看着婆婆委屈的脸,我顿时想起昨夜的那一幕:临睡前我想起我的脚还没有抹药,于是打开卧室门拿药,却见婆婆睡的书房灯光大亮,她正拖着助行器往卫生间走。我去看了一眼儿子,因为书房和儿子的卧室是连着的,灯光刺眼,儿子皱着眉头,咋吧着嘴,在床上翻来滚去。我立时心痛,想起儿子几次悄悄跟我说,奶奶半夜老起床,搞得他睡不好觉。当时我跟他说,奶奶那是迫不得已,醒来了就再睡好了,你能默默地为奶奶着想就是孝顺的好孩子。但是我没有想到,我们在门口为她开着夜灯,她每次起来竟然还开大灯。
我心里不是滋味,回到卧室翻出一盏小台灯,告诉男人去帮婆婆在床边架上小台灯,起夜的时候别开大灯。男人一听顿时有了火气:“我每晚临睡前都要查看,在客厅里给她开上灯,她怎么还需要开大灯呢?这样孩子还咋睡呢!”我摇摇头:“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就行了,现在给她装上小台灯吧。”结果这个手触式的小台灯婆婆却怎么也不愿意用,说是没用过,不会用。
折腾了半天刚刚躺下,婆婆的下一次入厕时间又到了,在深夜里助行器被拖的哗哗直响,和地板共振还发出嗡嗡的声音。
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男人睡不着了,长吁短叹坐在床上等婆婆入厕归来。我似乎已经睡了一觉,只听男人一声压抑的长叹:“这算个啥事儿啊!一趟厕所要上十五分钟都上不完,躺下去不到四十分钟又该上了。她还怎么休息?孩子还怎么睡觉?一个白天总共也上不了五、六回厕所,怎么到了晚上就这么能折腾?不为自己着想,不为我们着想,也不为孙子着想?”我听着他说,努力捋直了舌头:“别生气哈,问题都是用来解决的,有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男人更生气了:“你不是又给她洗脚又做按摩吗?也没见她多一点点自己动弹的意愿!白天犯迷糊晚上折腾人!”
我心里也不舒服起来,想起我从重庆回来就给婆婆做按摩,一次按摩她至少打了三回呼噜,按摩完让她抬动不灵活的腿脚,结果全都可以活动。当时我兴奋极了,让她多做练习,可是紧接着她就不肯再动了。
究竟什么才是为她好?为此我也深深地觉察。我发现我宁肯做好人,帮她洗脚给她按摩,却不愿意监督她活动。但事实上一个人的生命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够获得提升。如果真正为婆婆好,我该做的不是剥夺她自己做事的权利,而是支持她激活自己的四肢。然而我不愿意得罪她,也不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总是嘴上说说却没有切实的监督她运动。
看到自己的内在,我开始苦口婆心一遍一遍劝说她,可没想到婆婆哼哼哈哈,最后竟然像完全听不懂我说话,漠然地把眼睛撇到其他地方理都不理我。这个动作顿时激的我内心翻滚不已。我知道这无关于婆婆,是我自己的内在小孩感觉受伤了。我以为婆婆对我的依恋是出于感情,我以为婆婆对我说遗憾没有为我们做过任何事情,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东西,是出于舐犊之情的遗憾。可是婆婆的一个表情告诉我,那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婆婆只是需要我而已。
究竟怎样才能帮助婆婆提高生命质量?靠我的一厢情愿能够实现吗?我是否又在越界?每一个生命都有他自己的使命自己的体验,你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无论这个人是你的谁。
我还在浮想联翩,男人说话了:“赶快做饭,吃完饭就按我说的,咱们去给妈买纸尿裤。晚上穿上纸尿裤,大家都解脱了。”
吃完晚饭,男人叫我们去健身,我让他带孩子先走,我留下来给婆婆洗脚、按摩,穿纸尿裤。我一边给婆婆洗脚,婆婆一边抹眼泪。因为之前有了那个内在小孩的觉察,我对婆婆泪水的耐受力也越来越强了。淡淡地劝道:“你儿子是为你着急啊!您别误会他。”婆婆哽咽着说:“我可没说啥!我啥也没给他,可我给了他生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哭笑不得,我又劝她:“妈,你想多了,没谁要你给啥。你想想,你儿其实都是为你好,我们把能想到为你做的全都做了。再说这也比村里好多了,啥也不愁,只要一心一意的锻炼好身体就行了。但是如果没有你自己的意愿,你的身体恢复不了呀, 啥事你要往好了看,自己也做一点努力,让身体恢复起来!”婆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还不信,在村里他们能把我饿死。”我捧着她的脚一阵无语,人的心只有自己能救的了啊!
我将纸尿裤递给婆婆,告诉她正反,没有帮她,看她自己穿。因为我明白了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需要成长,而这个成长不可能假以他人之手。婆婆一边穿一边哼哼累死了,穿上以后又说:“这热的呀,不把人捂坏?”我安慰她:“这都是进口的,小婴儿不都穿着它,你晚上才穿,白天又不穿。”而且我心里很明白,她也不会有多少尿。扶婆婆躺下,婆婆急忙问:“你要出门吗?早点回来啊!”我说好的好的,您放心啊!
关上门我有一种迫不及待要离开的念头。这在以前是不会有的,我会把婆婆对我的需要当做一种信任,会深深地被感动。现在我体验到每人都有自己的功课,只能自己去完成,放手也是给别人成长的机会。
感恩我的婆婆,让我明白成长是一个人的事情,成不成长也在个人,成长或不成长的结果也需,也必自己承担。而我所能做的是为自己的成长负责,为自己的身体、情绪、境遇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