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清晨是一张着墨不多的素描,你从灰蒙拥挤的人群中出现,投我以羞怯的微笑。
——席慕蓉
对于颜色的偏爱,一直停留在蓝与白二者之间,而黄色,则是我最不感兴趣的。从来没有想到,这种喜好会因一个人而改变,从此,对于所有穿黄衣的人,始终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抑或说,心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闭上眼,眼前便仿佛升起一轮夏日骄阳,而在这阳光下,一位身着明黄短衫的高大少年,缓缓走向我,对我露出灿烂的微笑。
似梦,又不是梦,每每沉醉在这样的恍惚里,只为了贪恋它给我带来的久违的温柔与悸动。
嗯,那年正好是二十二岁,很青春很美好的年纪。
好象那一年发生的事,是很值得记下来的。
二十岁中专毕业后就分到一家事业单位,所以二十二岁已经工作一年多了。那时的中专应该还不错吧,怎么说也算是挤上高考的独木桥,因为高考文科二十多人录取一个,能考上中专,我也很满足了。
因为父母从小要求严,所以一直渴望能独立出去,想有自己的自由。但是既然工作单位就在自己所在的城市,那自然必须住在家里。父母认为,让胆小软弱的女儿一个人独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也是他们坚决让我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原因。
工作还是很清闲的,主要是办公室的一些杂事。单位领导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高高的个子,一脸的严肃相,大家都很怕他。我却不怎么怕,他对我一直很温和,也许是因为他和我父母相熟的原因吧。
在家里我是压抑的,但在单位却很开心,因为年纪最小,加上性格也好,脸上整天挂着微笑,做事也认真,所以领导同事们都很喜欢我。
对了,顺便说明一下,能进这个事业单位是父母托人找了单位领导的,结果见面一说,才知道大家是老乡,加上本人面相好,讨人喜,所以很顺利就进了。
那天晚上去领导家时,除了领导夫妇,还有他的儿子,他还特意从房间里出来同我父母打招呼。那天我没怎么看清他,就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印象中是个身材高大、很精神的大男孩!好象是笑眯眯的样子,但五官什么的没看清(不好意思看)。领导很骄傲地介绍说这是他小儿子,才十八岁,在外上学呢。
也是啊,有这么个帅气十足的儿子,当父母的当然要拿出来“显摆显摆”。
一晃上班快两年了,在感情上虽没有什么进展,但是有时也很烦,不是说不愿意有人喜欢,主要是希望喜欢我的人正好也是自己喜欢的,只要一个就好,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我,我也心甘情愿。
也许那时还是太年轻了,不理解真正的感情是什么,只一味在自己的世界里钻牛角尖。
可能是因为父亲过于严厉的缘故,那时一直想找一个比我大、成熟些的男人,不喜欢那些同年纪的嫩头青们。
后来我在想,老天那么惩罚我,让我体会到痛不欲生的滋味,也许是因为我的固执和偏激,之前伤害了一些真心对我好的人吧
日子一直过得很平淡,看身边的同学朋友们今天你带了个男友到我家,明天她带了个男友到我家,但我也不是很着急,因为我相信我的“白马王子”一定在一个地方等着我,只是时间未到。倒是父母开始沉不住气了,但看看我年纪也确实不大,也就没逼我。
有一天,上班,送文件到领导办公室,发现里面坐了个小伙子,也就二十左右的样子。他看我进来对我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我觉得很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就没多想。后来才听同事说,领导的儿子马上毕业了,要在我们单位实习一个月。我这才想起,原来是几年前看到过的那个大男孩啊。
就叫他H吧。
H在单位的另一个部门实习,但我因为经常要送文件的缘故,基本上每天都能见到他。也许是因为之前在他家见过一面,他可能觉得在这个单位我算熟人了,所以两个人说话就比别人多一点。原来他才十九岁多,比我要小三岁呢,尽管他长得人高马大的,比我高了一个头,但一旦知道他的真实年龄,我立马轻松多了。小屁孩啊。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依恋呢?明明是喜欢年纪大的成熟男人,可以象父亲一样宠我保护我的男人,为什么会在遇见这个小屁孩之后,改变了心意呢?
最怕的是夏天下午上班,对于走路上班的我,几十分钟的路程实在是难以承受。一个夏天火辣辣的太阳晒下来,我就基本上成了半个“非洲难民”。
那天也是,走了一路,浑身都湿透了,心里十分不开心。正准备进单位大门,身边有自行车铃铛声,忙让开,有人骑了进去,抬头一看,原来是H。他将自行车放好,转身却向我走来,一边摘下墨镜,当然,满脸都是灿烂的笑,他那一身明黄的短袖T恤,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看他竟有了另一种独特的味道。
一时间,我竟呆住了。
因为知道他比我小那么多,所以平时近距离看他,怎么看怎么是个小屁孩,可今天这么一见,象个陌生人似的,加上他体形也很健壮,阳光下笑容可拘,令人感到格外温暖。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两个字“温暖”。
从那天起,我心里好象对他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了。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我这个人,最可气了,如果不喜欢谁,可以和他喝酒吹牛开玩笑,可是一旦喜欢了,却反而一点也放不开似的,心里虚得很,所以后来和H反而说话少多了,因为我尽量不去他们办公室。
但毕竟在一个单位,还是能常常看见的。有时他也到我们办公室来转一转。
那几天正好是高考吧(以前高考是在七月份),单位旁边就有一所中学,我闲来无事,就跑到大门那里站着看来来往往的学生,不一会儿,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原来是H。他走到我身边站住了,和我说话。还好那天我很正常,也很开心,我们就不停地说笑。他的鼻子很挺,眼睛不大,应该是单眼皮吧(我不好意思多看),长的吧,算不上好看,但整体还是很帅气的,主要是他整天笑嘻嘻的,让人看了都高兴。
我那时虽说二十二岁了,但心智应该还不算成熟,外表看上去也就象十七八岁的学生,娃娃脸有时很吃亏,但经老。
H虽说还不到二十岁,但他学过体育,加上身形高大,所以外表看上去比我要大。
如果说对他动心是因为那天阳光下的回眸,那么进一步动情应该是几个月之后的羽毛球比赛了。H实习了一个月之后便走了,分到了另一个城市的一家比较好的单位。分开几个月,一直没有联系,而我也就慢慢准备淡下心了。本来嘛,他是单位领导的儿子,又比我小那么多,我怎么好意思喜欢人家?何况他还不到二十岁,我要是向他表白,万一被人说成是“勾引未成年少年”那岂不就惨了!
那些天我一直在想:假如他不是领导的儿子多好!哪怕是个流浪的孤儿!那我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走近他,因为毕竟他是我此生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我很要面子,很孤傲,不想让人说成想攀高技。
所以之后几个月倒也平安无事,只是,好象我对别的男人更没兴趣了,拒绝了好几次相亲,并且一直落落寡。
H走了大概有两三个月之后吧,应该是十月份了,单位组织参加省内几个城市的羽毛球联赛,因为单位有好几个羽毛球技术比较好的,也得过奖,所以就组队参加了,正好比赛场地就在本市的体育馆。
听说H所在的单位也报名参赛,H自然也是参赛队员之一。不知为什么,已经慢慢平静的心又有点慌乱。但静下心来一想,这又代表什么呢?说不定,人家早就把你给忘了,也许不过是实习期间多个熟人所以才多说几句话,何况人家那么年轻,还不到喜欢姑娘的年纪。
领导对这次比赛很重视,安排了不少后勤人员,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家离体育馆相对近一些,所以就自告奋勇带两个热水瓶(那时还没有瓶装水),还有几个同事也各自带了水瓶,负责热水供应。
正式比赛那天,我出门之前,换了几次衣服,穿这件觉得不好看,穿那件又觉得好丑,其实总共就那么几件衣服,穿来穿去的,竟花了好长时间。后来终于决定穿那件妈妈织的细白条纹的大红毛衣(平时我一般都喜欢素色,很少穿艳色衣服),下面配一条翻边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中跟小皮鞋。头发是及肩披发的,我又从旁边编了一根细细的小辩子,这样看上去很俏皮。对着镜子,自己好象很满意吧。
可突然又生起自己气来,因为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显而易见的这是自作多情,何苦呢!
穿大红衣服,也许是潜意识中希望可以让他在人群中注意到我吧。
到体育馆时,单位同事来了好多,领导也来了,大家都围着他说话,有人问:领导,你家小H怎么还没见?没先回家?领导笑呵呵地说:他和他们单位同事一起坐车来,就快到了。
同事们看到我了,拿我开心:哟,小Y,今天怎么打扮这么漂亮?我脸变得通红,低头跑到一边,生怕心里的小秘密被他们发现。其实他们也只是随口开玩笑而已,是我自己作贼心虚.
没多久,各个参赛队伍陆陆续续进入体育场,终于,我看见H 随着一群人缓步进来了,都是清一色的天兰色运动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先为主,我觉得H比任何人都醒目、耀眼,就象一轮太阳,当他走进体育场的那一瞬间,仿佛照亮了整个体育馆。
但很快,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我有些想哭。
见他快步走向领导那边,领导与同事们都围上去和他说笑,我掩饰住失落的心情,悄悄将水瓶放好后,独自坐到看台的一角。
虽说远离了他们,但却还是在注意H那边发生的一切
只见H一边和大家说笑,一边左右张望好象在找什么似的。很快他就看到了坐在看台角落的我,他好象一秒钟都没迟疑,抬脚就往这边快步走来。我心里不禁怦怦乱跳,不敢看他,眼睛就故意看别的地方。
他走过来之后,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两只胳膊架在腿上,也不说话。有几个同事也跟着过来了,可能是我们的表情过于怪异,他们都在看着我们笑,但也没人说什么,一起坐在我们旁边了。
过了一会,我扭头看看他,居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H是个很爱笑的人,但这时不知为什么脸上没什么笑容,我想说点什么,却又张不了口,只得装模作样地看向体育馆中央的人群。有人在喊运动员集合了,H便站了起来,脱下了外面的运动服,随手往我手里一放,说:帮我拿着。说完也不看我,径直下了看台。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成杂。脱下运动服,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背心,学过体育的人身材就是不一样,挺拔健壮,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可是,这里面运动员有那么多呢,为什么只有他才是最吸引力的一个呢?实际上,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我已经看不见了。
两个多月没见,没想到再见居然是这样奇异的情形,我有些恍惚。我自己的心意自然清楚,但是他这个表现,到底是对我有好感还是没感觉呢?反正和以前不一样。我紧紧抱着他的衣服,生怕它掉了似的,却不相信刚才那一幕是真的。
比赛开始了,大家都跑到场地边上各自给各自的单位加油。我也下去了,衣服还抱在怀里。我一直看H,他也总看向我这边,只要不在比赛,他就看向我这边,并且比赛时他也时不时向我这边瞅一眼,脸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果然是视死如归啊,他那天的表现太惊艳了,扣杀球一个接一个,动作潇洒之极,加上他个子高,跳起来扣球的动作真是太帅了!大家一起对他赞不绝口,领导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有人说:想不到H今天发挥得这么出色,超水平发挥啊!
我紧张得心里象有个小鹿在直撞,感觉自己都要倒了似的,头也晕乎乎的。
其实H的特长是篮球,羽毛球并不他长项,但那天却超水平发挥,他所有的对手都败在他手下,结果他们单位拿了很好的名次。我晕乎乎地想:是因为我么?中途他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但他飞快地跃起,还没忘了向我看一眼。
上午的比赛结束了,大家一起将H团团围住,看得出H也很兴奋,一边擦汗一边回答大家的提问。我依然躲在一边,不好意思上前,而心头却上是一片凄凉。看他越出色,就越觉得自己卑微,想想自己和他是没什么未来的,又何必上前凑热闹呢?他看我几眼又说明不了什么,分开几个月,如果不是这场比赛,我又怎么会再见到他?何况他从来没表示过什么。
所以我打定主意,丢开他!
想起他衣服还在我怀里呢,便将衣服交给一个同事,麻烦他递过去,自己拎了两只水瓶悄悄从体育馆小门出去了。
出了门,我低头慢慢往家方向走,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后悔。唉,干嘛要偷偷溜走呢?既然喜欢他,管以后什么样,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好吧,自个儿赌气,说不定从此就见不着面了。唉,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才真心喜欢一个人……
胡思乱想的,眼看前面快到家了。突然手里感觉一轻,两只水瓶不见了,有个人将它们抢了过去,随即耳边传来熟悉声音:“我帮你拿。”
我一顿,转头一看,真的是H!他竟跟随着我出来了,运动服搭地肩上,浑身湿湿的。此时他脸上有一丝微笑,但还是比以前少多了。我有点慌乱,但使劲将紧张情绪压抑住,笑着说:H,今天你真是太厉害了!他不好意思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抓抓头:是我运气好,对手不太强。我看看他的膝盖:你,你腿还痛吗?比赛时他不小心摔了一下,当时我都心痛死了,看他膝盖还是红红的,又是一阵心痛。他哈哈一笑:没事,这算什么?
然后又没话了。我低着头搜肠刮肚的,就是不知说什么才合适!明明一肚子的话好不好!H也不作声,只是随我慢慢往前走。眼看我家就要到了,我恨死了:为什么我家离体育馆这么近!为什么不是需要走路几个小时那么远!
我终于又想到一句话:你不回家吗?他看看我,笑了笑说:我先送你回家。
到我家楼下了,我站住了,说;到了,水瓶给我吧,谢谢你!他眼神有点慌的样子,不看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是顺路。看他有点慌,我心里更加发慌,对他点点头,转身就快步上楼去了,居然忘记对他说再见什么的。一进家,却又赶紧跑到窗子前探头往外看,见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又恨死自己了!这算什么啊!这么个怪性格,还不知道让H怎么想呢,明明他都跟着我出来了,我却这么表现!
想到这个难得的好机会居然让我给放跑了,我真是欲哭无泪啊,也许从此真的没机会再见了!
之后的几天,我真是心里难受得要命,总觉得有一口气出不来似的,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先不管他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但起码我对他的这份心意,他总应该有知情权吧?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的心,否则,也对不起我自己的这人生中第一份暗恋吧。
那时通讯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一般都是固定电话,手机很少,与外地朋友同学联系主要还是靠写信。所以我决定写一封信给H。写得很隐晦,也没有落款。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他对我有心,我写的一些事,他一看就会明白,自然明白写信人是谁,反之,肯定也就不会明白信中话的意思,就当作一个笑话了,对我也没什么害处,起码我不用担心以后万一碰到了觉得尴尬。
我骨子里还是个很傲气的人。但这次真是没办法了,要出心中这口气。
信寄出去的那几天,一直是忐忑不安,既想收到回信,又怕回信中是拒绝或是耻笑。很快回信就收到了,我象作了贼似的将它悄悄塞进包里,不敢在单位打开,生怕被同事发现。准备回家后再打开。结果那天有个同学请吃饭,有好几个同学者参加,我推了两次没推掉,只好赴宴。一桌子的好菜,可我哪里吃得下,好不容易吃完了,大家要留下打牌,我忙说不会,先溜了,结果第二天被同学说我太不够意思,原来他想给我介绍他一个哥们,当天也在呢,我心不在焉的居然没听出来他们在说什么!他说的那个人根本不记得长啥样,你说我那同学是不是太丢面子?
当晚一路小跑着回到家,气喘得厉害。妈妈奇怪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事没事,怕回不晚了挨爸爸骂,所以就跑了。说完进了房间关上门反锁上。坐到桌边,定了好一会儿神,才将信从包里拿出,又盯着它看了老半天,还是不敢打开。
看着看着我发现了信封上的一个东西,不禁心里又抖起来了,但却是因为极度喜悦引起的。不用看信,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信封右上角的邮票的贴法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时因为经常写信,对邮票的贴法是很有讲究的,这样贴代表什么意思,那样贴又代表什么意思,总之,那封信上的邮票上头朝下,向右斜45度角。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我对你情有独衷。
看到邮票的贴法,我早已有了十足的底气,便飞快地将信撕开,果然,回信虽然话不多,但很温暖,他是借用几句简单的诗句来表达心意的,最后一句是:让我带你进入紫罗兰般的梦境。
那一整晚,我都舍不得将信从手里丢开,睡在床上,一会儿看看信,心满意足地笑笑,又迷迷糊糊睡一会儿,好象别的反倒想不起来了,就是对着这封简单的信一个人傻笑。现在想来,真是很可怜啊。
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是周末了,我好象有一种预感,但也不确定。
周末下午快下班了,同事们大多都先走了,我没动,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小说。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似的,扭头一看,H竟站在办公室门口呢!他对我咧着嘴笑。我正要起身迎他,却一眼看见领导出现在他身后,吓得我忙又坐了下去,低头假装看书。只听领导对H说:怎么跑这儿来了?赶紧回家去!声音有点不高兴似的。H嘟囔了几句,我悄悄抬头看他,他正看着我,好象想让我替他说什么话似的。我心里怕极了,又低了头,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应该是H走了。然后,领导就慢慢踱进了我办公室,在我面前晃了两圈,也不说话。我头更低了,就差将脸压在书上了。
领导又在我桌子前面站了一会儿,走了。
当时我心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怎么说呢?高兴、兴奋、难堪、害怕,不一而足,还有一种被人剥了皮的感觉。
休息的两天真是度日如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再次联系到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联系他?领导是什么意思嘛?看样子他肯定不会同意的,那么我又该怎么办?H回家一定挨批了,他要是打退堂鼓了怎么办?
我的小心思被妈妈的火眼金睛发现了。她三下五除二就问出了前因后果。她不同意我和H交往,原因有好几个:他是领导孩子,万一弄砸了家长面子上不好看;他比我小太多,没有定性,万一过几年他成熟了又移情别恋,那我那时岁数大了,就不好再找对象了;他在外地工作,以后要么两地分居,要么我调动,但他们不希望我离开他们,他们老了还指望我照顾呢。
别说,大人考虑问题就是全面,我只管着喜欢H一件事了,哪里想到谈个恋爱还能牵出这么多事来?真是头疼!但是头疼也不能解决问题,我对妈妈说,我只喜欢他一个,就是喜欢,别人谁也不感兴趣。妈妈真是好妈妈,她看我要钻牛角尖了,叹了口气说:你们还太小了,要不,我们家长去说说?看你没出息的样子,也只会在家里哭!
妈妈真是天下第一的好妈妈,我爱死她了!
不过,我坚决不同意家长介入,我要的是不掺杂任何东西的纯洁感情。我对妈妈说,让我自己试试吧,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虽然我很没出息,但我坚信一件事: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怎么抢也抢不来。我愿意静下心来等待,等待属于我的明天,无论是好还是坏。
其实回忆往事不代表对现在生活的否定,只是一种对青春美好的怀念吧,说到底,怀念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青春的自己。
终于熬到了星期一上班。送文件到领导办公室,心里很害怕,生怕他训我。但是好象他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态度依然很温和。我一句也不敢多说,等他签好字,一溜烟地跑开了。也不知道H回家后有没有被骂,或是坦白或是隐瞒了。更不知道H现在是什么态度,真是很发愁啊。
下午快下班了,我正在自己办公室整理文件,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您好!请问找哪位?对方笑:就找你呢!是H!
原来他是邀请我这个星期天去他那里玩,他说这个星期不准备回家了。我生怕被别人听到,传到领导那里我可就死定了!便急急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挂了,大概意思就是到周五再说。
说真的,虽说有领导这座大山压在心头,但还是舍不得同H断掉,总之也想不了许多,只是觉得就是想和他在一起,那么其他的干脆先不考虑吧。唉,心里开心头却痛。
周末那天又接到H的电话,这次是主任接的,主任是个好同志,什么也没问,笑着将电话递给我,自己出去了。还好那天领导不在单位。于是我和H约好了,第二天坐火车到他所在的城市,他去车站接我。
晚上回家后我对妈妈说明天去同学那里玩,下午就回家。本来妈妈并不在意,因为我有好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在外地,也常互相约着玩。但那天我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令妈妈怀疑,她问:到底找谁玩?在妈妈面前我永远是透明的,我一下子就承认了:H。妈妈微微皱起眉头: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女孩子太主动不太好,何况,他身份又在哪儿,如果他条件差一点,你主动点倒也没什么。别让人家笑话。
我承认妈妈说的都对,但我没法不去赴约。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妈妈见劝不动我,也就没再坚持,就是嘱托我千万注意,别做出格的事,一定要早点回家。我不太明白,能有什么出格的事。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床,穿上头天晚上就准备好的那件淡绿撒百合花的长袖连衣裙,虽说十月小阳春,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可为了漂亮,我还是要穿裙子,只是在外面又加了件白色的小线衣,妈妈织的,式样很别致。妈妈手真巧!可惜我没有继承她的好手艺,什么也不会,只会瞎想做白日梦。
临出门,对着镜子把头发梳过来梳过去的,最后干脆在头上戴了一个浅色的发圈,这样头发就整齐多了,整个人也精神得多。
心里揣着小秘密,以为任谁都能看出来,所以拼命假装镇静。实际上火车上那么多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谁会注意一个平凡普通的小姑娘呢?又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也许也只有在喜欢的人眼里,再普通的人也是美人吧。
世界真是小!没想到在火车上居然遇到一个初中女同学,她也是去同一个城市。她还有个同伴,大概是她表妹,我就和她们坐一起了。那女同学姓刘,长得不算漂亮,但肤白个高,有165吧,也很苗条。她好象有点看不起我的样子,也许是因为知道我还没男朋友,她就老是说她男朋友如何如何有钱,如何如何对她好,她骄傲地抬着头,不停地说话,我只有谦虚地随声应和着。如果放在以前,我一定会倍感自卑,但那天,我心底里却有一种无形的底气,那份底气足以支撑我从头到尾报她以平静的微笑。
火车终于到站了,我们三个人一正走出站台。刘同学用同情的口吻说:你怎么到城区?(那时火车站是在郊区的)要不,和我们一起坐公交吧。我笑着摇摇头:不用,有人接我呢!其实一走出车站,我就看见H了,他推着一辆大自行车,穿一件白色上衣,就站在出口处,真是太出众了。我向H挥挥手,他也笑着向我挥手,我就转身对刘同学说:那我先走了!再见!刘同学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好难看,但我根本顾不上她了,向H小跑过去。
怎么说呢,心里特别得意吧,那一刻,对H竟是一种无比感激的心情,感激他站在出口处等我,甚至感激他妈妈将他生得那么帅!女人总是很虚荣的,是吧?
想着刘同学那张突然之间变难看的脸,我禁不住心花怒放,H见我如此高兴,还以为是因为见到他才这么开心的,所以他看上去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样子,我也不愿多说什么,就让他以为自己的魅力大吧,实际上,本来他的魅力就挺大的。
那天他骑的是那种老式的大杠自行车,很高,但坐着的人很舒服。我坐到了后座上,他扭头问:坐好了吗?可要坐稳了,有一段路才能到市区呢。我点头说坐稳了。这种自行车我常坐,从小爸爸到哪儿都是骑自行车带我,先是在前面架个小木凳,大了就直接坐后座。H又说:你抱着我腰吧,别掉下去了,你太轻了。他说的很自然,应该是随口一说,但我却不好意思,只伸手捏住他衣服一角,说:好了,可以走了。
要知道,我是个十分纯洁的姑娘,别说抱男人的腰,就是拉手也觉得受不了,我那时觉得精神恋爱高于一切,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尊重对方。
虽说自行车后座我坐了无数次,但却从没有哪一次象这一次令我身心愉悦。父亲一直很严厉,很少开笑脸,坐在他身后不敢出声,简单就是活受罪,可这次不一样啊,H一直笑着和我聊天,忘记我们聊什么话题了,总之,一路都是开心之极。我的手依然紧紧揪着他的衣角,即使身体有时轻微晃动,我也尽量自己调整,不敢碰到他的身体。还好他车技很好,车子骑的很稳,就是骑得太慢了!
实际上,我心里还是希望时间过得越慢越好,车子骑的越慢越好,坐在心爱之人身后,共骑自行车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比坐在汽车里强多了!真不理解为什么现在有些女孩子“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
骑了好久好久,我们到了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小巷前。他停了下来,小心扶我下车,说:我住的地方就在里面,我们先吃早饭吧,你一定饿了吧?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他笑:你出门那么早,就是家里有早饭也吃不下啊。
他说附近有家早点摊,是他经常吃早饭的地方,老板人很好,地方也很干净。我说我什么都吃,不讲究的。于是他就将自行车锁到小巷口,带我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来到那个早点摊前。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妈,见了H,很高兴和他打招呼:小H,怎么礼拜天也不回家?她瞅着我笑,我不好意思,脸一直发烫,听她小声在问H:是你女朋友?H笑嘻嘻地点点头,女老板十分开心,大声说了一句:瞧瞧,多般配的一对小人儿啊!
不记得吃了什么了,只记得女老板硬是不收早饭钱,她说H是个好小伙子,她很喜欢,第一次带女朋友来吃饭,她一定要请客。
那天,我和H看上去的确挺般配的,都是白色衣服,只是,他太高了,我则太矮(身高一直是我的憾事),但是,有些大高个男的就喜欢娇小的女人,就象矮个男人喜欢比自己高的女人一样,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也不需要太计较吧?总之,自己喜欢就好。
吃了早饭,他带我在市区到处逛,反正我没来过这个地方,所以看哪儿都新鲜,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又找了个简单干净的小饭店吃了中饭。他问:要不,去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下午再带你继续逛。我也很好奇他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所以就同意了。
他住的是单位的宿舍,两个人住一小间,宿舍很旧也很小,两张单人小床基本上就挤满了整个房间,不过,倒也干净整齐,看不出是两个男生的房间。他的室友也是他同事,那天正好也在(不过,听H介绍说,那个同事十分看学习,整天呆在宿舍看书,想出国)。他同事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瘦瘦的,戴一副深度眼镜,文质彬彬的,说话细声细气的,见了我还有些腼腆。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他同事抱着书说:你们聊吧,我去隔壁房间看书。隔壁也是他们单位宿舍,不过,那天住的两个外地人都回家了,所以空着。我和H便又接着聊天儿,我那天心情特别好,笑得很开心,因为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中,又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容光焕发。我虽说不是大美女,但一笑起来还是很可爱的,甜甜的,应该能合一部分人的眼缘。估计H喜欢的正好是我这一类吧。
我笑着笑着,觉得旁边的H好象有些不对劲,突然他就沉默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我有点奇怪,扭头看他正直直盯着我呢。我有点害怕,正想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呢,整个人就被他一把搂到怀中,他的头低了下来,嘴巴也压到了我的嘴巴上。
但我终于反应过来了,拼命推开他的身体,跳到屋角,大哭起来:你耍流氓!你耍流氓!
我那时是一个心里装着纯洁爱情的姑娘,认为纯洁的爱情只能放在心里,即使拉手都是不能接受的,所以,亲吻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唉,即使在那个年代,我也算是一枚奇葩了!
我只管着呜呜哭着,忘记了隔壁还有他同事呢!哭了后还不解气,又恨恨的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早知道我就不来了!H低着头一脸的落寞,却什么也不说,任我将他狠狠骂了一通。
他同事在门口站了会儿,不敢进来。我气出够了,拎起放在床上的小包说:我要回家!过了好久,H才慢慢站起来,说:我送你去车站吧。他的声音极度虚弱。
回家时坐的是长途汽车,一直到上车,我都没看他一眼,也不知道他那时是什么心情。那时我只是想着他怎么能这么欺负我!后来许多工作年之后,我才发现,也许是我错了,那时他才不到二十岁,血气方刚的,身边笑语盈盈的女孩子正好是他喜欢的,而他又知道这个女孩子又对他一往情深,他想亲她,又有什么不对呢?而我却是那么强烈的反应,应该对他的打击更大吧。
车了坐了一路,我流了一路的泪,就是心里觉得很委屈,当时脸色一定极其差,因为回家后妈妈见了我吓了一大跳,问怎么回事?我就说了,说他居然亲我!妈妈一脸的慌张:还有呢?还有什么?我奇怪:还能有什么?就这事我已经非常生气!妈妈松了口气,说:丫头,我就说要你不去不去,你偏要去!好在没什么事,以后千万要注意了!
过了些天,我慢慢平静了,人就是奇怪,一旦平静下来,想法竟然就不一样了。我又开始念起他的好来,一闭眼,就是他笑嘻嘻的样子,然后就是我俩起劲地聊天。我又心生出渴望,希望他来找我,对我说声对不起,然后我一定会原谅他。
但是,一天天过去了,音讯全无。妈妈见我六神无主的样子,给我下了死命令:我说丫头,我警告你!如果他不来找你,不准再去找他!你要是我女儿,就听我一句!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其实H是个好男人,只不过我们没有缘份。
H一直没有再出现。所以我就华丽丽地失恋了。
失恋过的朋友一定能体会那种痛为欲生、生不如死的感觉吧?
“完了,他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等等诸如此类的想法整天充斥着大脑。
其实现在想来,真的没什么,只不过,当时因为是我第一次全身心投入到一种感情里,所以觉得格外痛苦与难以接受。
很多年以后,一次无意间的机会,竟与H遇到了,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聊了会儿。当然,可以说是相谈甚欢(奇怪啊,我居然能与他相谈甚欢!)
谈到各自的家庭与生活,他好象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只关心一件事:“你老公,他,对你好吗?”
我说:“很好。他是个好人。”
他又说:“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过得幸福。”
说真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动。他能这么说,也不枉我曾经爱他一场。
实际上,H是个很好的男人,有责任心,有正义感,而我,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只不过,也许是因为那时太年轻,什么也不懂,所以才错过了彼此,换句话而言,是我们的缘份太浅。
我很想问问他,那时事后为什么一直没有再找过我,毕竟,他都对别人默认我是他女朋友了,为什么会轻易就放弃呢?
我还想告诉他,关于后来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些事,都是与H有关,甚至被人以H的生命为威胁。
但是我又不想说这些,说了又能如何?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果H对我是真心的,那么,说了只会增加他的难过,如果他没有多少真心,说了也只会令他多耻笑我几分。
但我还是不甘心:你那时,有没有真的喜欢我?
他看着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真的喜欢!
好吧,已经足够了,困扰我许多年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那么就是说,属于我二十二岁的青春,真正可以翻篇了。
就让那个曾经刹那间照亮了我心房的黄衣少年,成为一副美丽的图画,永远定格在心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