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候

        晚秋和初冬交接处,下午和夜晚交接处,夜神的翅翼慢慢升起,街灯窗灯一盏盏亮起,橙黄的光晕在黑幕中一点点晕染开来,此时最能挑起一些隐秘且莫名的感伤和怀念情绪。

        走在校园里那条长满梧桐的路上,青黄不接的叶子被灯一照,变得金灿灿的,地上也铺着金黄明亮的落叶。你会感觉到温暖。而往旁边一看,操场寂静无人,四下里只一片空旷的漆黑,若有冷风乍起,陡然间身上心里都会被洒上一层冰凉的盐粒。

        在图书馆靠窗户的位置读书,能清晰地感受到天空一层一层地暗下来,直到透明的窗户变成反光的黑镜子。你会看见窗户里同时映照着两个世界:外面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路灯像是一个一个模糊的夕阳;里面有一排排的桌椅,有许多学生正奋笔疾书,并没有在意窗户外的景象。它们被黑镜子重叠在一个画面中,互不干扰,但有一个人,它在镜子里正看着我,在一群伏案的学生中间直着身子,一脸好奇——那就是我,我的影子。

        还记得初中时,补完课,爷爷接我回家。那是初冬,天已经很黑了,下着雨。我们撑着伞,寒风扑面,我们都闭着嘴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往家走。走着走着,我和爷爷两人仿佛走到了另一个奇异的童话世界:四周都是黑的,路上没有人。黄澄澄的路灯很亮,透过绵绵的雨幕,变得更大更模糊,地上积着的雨水也反射出金光,根根分明的金色雨丝像线一般在天地间穿梭。我能感觉到冻僵的脚趾头在硬邦邦的鞋子里摩擦,冷飕飕的风扑在脸上,大颗的雨滴打在伞上是很厚实的闷响,我瑟缩在伞下,伞外头是哗啦啦流畅清晰的雨声,一两声汽车喇叭好像从很远处传来,接着听到车轮划开积水的声音,最后留下两道金色流光的车辙印。在这样阴雨昏黄的晚上,仿佛能一直走到十八世纪的欧洲,前方黑暗处是否有白墙红瓦的别墅,花园里种着蔷薇,花园外头是神秘森暗的小树林,有些斑驳,有些破旧,有些衰败,但可以瞧见旧日的辉煌,引起无限的遐想。这满世界的金色灯光让我想起日不落帝国,可它的太阳终究是落下了。

       人总是在寒冷的时候想家,想拥有一个温暖、舒适、干燥的地方。外面风雨凄凉,家是避风港。我和爷爷回到家,房间里亮着日光灯,奶奶烧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有红烧肉和豆腐丸子汤,电视机里响着声音,我丢下被雨水淋湿的书包、换上暖和的毛拖鞋,捧着喷香热乎的汤碗,立刻忘记了刚刚在雨中无边无际的臆想。

       窗外寒雨凄厉,梧桐声碎。我不要大房子,只想窝在曾经的小房间里,灯点得亮亮的,脚下踩着暖和的毛拖鞋,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有家人更好。吃着烫烫的烤山芋,慢慢剥着栗子核桃,还要开着吵吵闹闹的电视。这样,我才不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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