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很多时间花在菜园里。
嫩嫩的韭菜,还未长出花菜的苗子,挂满青辣椒的辣椒树,绿油油的小青菜,白细白细的小白菜,还有吃起来可以染红饭粒的苋菜。
玉米已经掰过好多次了,枝上又长出来了。玉米之前已丰收过大豆和西瓜。 空心菜都老了,长出了白色的花朵。丝瓜的花是黄色的,藤下挂满了青嫩的果实。
雪里蕻晒干了可以做梅干菜,现在它们的脚下洒满了粪便的清香。 更不要说菜地之外田地里的花生、大豆、油菜等等。那些土地很多是开荒出来的,一直到现在,很多年过去了。土地一亩一亩,粮食一茬一茬,不能让土地荒芜,就好像不能让该生育的女人的肚子空着一样。
看一个农民勤不勤劳,你只要看看他的土地就可以知道。勤劳的农民不会让地长荒草的。而懒汉的田里怎么也长不出饱满的谷粒。
父亲常常半夜三更起床卖田地里的果实,只为换取一点日常开销的零花钱。他披星戴月的劳作,省吃俭用的生活,也只能维持勉强的温饱,不用谈那漂亮的衣服,更不用谈那些有牌子的家用电器。
村里的那些年轻人,他们没有工作,也不下地干活,很多时候还抽好烟,有车子开,有漂亮的女孩跟着,父亲看不惯他们,认为他们似乎有什么不正当的一面,不然早就被饿死了。
中午或者傍晚临近的时候,我就急忙做饭。在田地干活回来的父亲如果看见饭没做,嘴里不会说什么,心里肯定会不爽,认为我是懒惰的人。
他驰骋田地,骑着破烂的三轮车凯旋,像一位收获颇丰的将军,而我就像一位厨房里准备饭的女仆。他又像一位风尘仆仆的侠客,而我就是客栈里的店小二,他一坐下,我忙不迭地给他端酒上菜,并跟他说客官请慢用。
有时都很晚了,还不见他回来,着急地给他打电话,他说马上就回来了。不久,就听到他那辆破三轮车摇晃着匡啷匡啷的声音,知道他回来了,悬着的焦躁的心就放了下来。
曾经,父亲挑着一担桑叶从十几里的地方走到家里,多么艰苦的征程。 曾经,我们一家四口开了大片大片的荒地,种了很多很多的芝麻,放眼望去,漫滩遍野都是我家的芝麻,芝麻开着白色的花,引得阵阵蜜蜂来采蜜。秋天的时候,芝麻枝高大健硕,芝麻荚里的芝麻油黑发亮。村里人都说那一年我家发了,很多人还眼红。农村人很多都这样,你撒下瘪的种子长不出稻谷,别人会笑话你,当你有了大丰收,心里又会有说不出的妒忌。
父亲现在六十多岁,还静心打理着菜园,还开土辟疆,搞得满天下都有他粮食的版图似的。 他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吗?我想不是的,就算衣食无忧,他也会每日每夜奔赴他的战场,不会在麻将桌上浪费他的一枪一弹。
父亲不仅仅与饥饿在抗衡,也在与岁月抗衡,还在与他心中的孤独抗衡。
岁月是什么?岁月就是父亲花了很多精力建造的两幢二十几年的房子;岁月就是两个还算听话的儿子;岁月就是拔完大豆种西瓜收完西瓜种芝麻;岁月就是拉着破旧的三轮爬上五道上坡路留下的咸汗水;岁月就是午夜时分他骑车卖菜头顶上的星星;岁月就是他在花生地里给我讲故事的智慧。
看着六十多岁的父亲精心料理的菜园子,看着他的白发和变矮的身体,我眼角湿润了,是惭愧汗颜,亦是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