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啊~
今天我们继续来拆《曾国藩》
在正文之前~
关于本书
唐浩明精心研究曾国藩近二十年,心得独具而厚积薄发,以丰富的史料为基础,以扎实的文学素养,著成《曾国藩》。他跳出了“三立完人”和“汉奸卖国贼刽子手”的刻板印象,在尊重史实的基础上全面刻画了曾国藩的文物韬略,进退宠辱,处世哲学,治军威权等,再现了曾国藩传奇的一生
关于作者
唐浩明,1946年生,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张之洞》《杨度》等,整理出版《曾国藩全集》。《曾国藩》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获第一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
首先概括一下《黑雨》之前的内容。
这一部分主要是讲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运动后的一系列经历,从如日中天到黄昏落日,裁撤湘军,任两江总督,兴办洋务,出山平捻,处理天津教案,也是曾国藩中兴之梦破灭的经历。
打破金陵,平定太平天国运动后,曾国藩的名声如日中天,手握十几万骁勇的湘军,俨然天下第一武装,同时面临一个人生中最大的危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历史血案成为挥之不去的噩梦,身边很多人劝他效法宋太祖黄袍加身,推翻腐朽的满清朝廷,恢复汉人的江山,不然很可能遭受灭族之祸。
从小浸泡在儒家忠君爱国思想中,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曾国藩万万不能接受自己走上造反的道路,于是决定自剪羽翼,裁撤了大部分湘军,让朝廷放心。对于曾国藩的忠心和旷世功勋,朝廷也给予了空前的信任和嘉奖,封侯,官拜两江总督,这是清朝有史以来汉人之最。
终于拥有地方督抚实权,而且是中国最富庶的地方,曾国藩可以放开手脚实现自己的中兴抱负了,恢复科举考试,整治贪腐,并且主持建造现代轮船,新式武器,派遣中国第一批留学生前往欧美学习,其中包括詹天佑等一批后来传播西方科学文化的火种。
但是捻军叛乱打乱了他的计划,僧格林沁战死,朝廷无人可用只得重新启用曾国藩,裁军后的曾国藩无良将,无重兵可用,只得硬着头皮前去,结果无功而返,还是学生李鸿章收拾了残局。征讨捻军的失利已经看见他的颓势,天津教案的处理则让他晚节不保,名声毁于一旦,替朝廷背上卖国贼的骂名。
天津教案,马案疑云和东下巡视简单介绍一下,就不细讲了。
天津教案
天津教案是1870年(同治九年)在天津所发生的一场震惊中外的教案。天津民众为反对天主教会在保教国(法国)武力的庇护下的肆行宣教活动,攻击天主教教会机构而造成数十人被谋杀。
教案发生后,法、英、美、俄、普、比、西7国联衔向清政府提出"抗议",并调集军舰至大沽口进行威胁。而清政府事后的对外妥协处理方式也引起很大争议。清政府对外妥协,对内镇压,杀16人,缓刑4人,流放25人,将天津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革职充军,派崇厚去法国"谢罪",向各国赔银50余万两。
也正是这件事让曾国藩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晚节不保。
马案疑云
马案指张文祥刺马新贻的历史事件,此案疑雾重重,广为流传,成为晚清的四大奇案之一。马新贻被刺后,立即有“刺马案”戏文上演。
这件案子曾国藩办的滴水不漏,令朝廷满意,慈禧也嘉奖了他。
东下巡视
曾国藩晚年最后一次东下游江宁等地。
今天我们主要讲最后的黑雨滂沱。
曾国藩回到荷叶塘以后,帮自己的儿子安排了婚事。办完这件大事之后,曾国藩一阵轻松,回房稍作休息,结果做了一个怪梦,从幼年时光到青年中举到组建湘军一直到最后回到荷叶塘……
这是个好生稀奇的怪梦!曾国藩心想。他生平所做之梦极多,尤其是咸丰七、八两年家居时,心境苍凉,百忧交集,几乎一合眼便是梦,而且又是一色的噩梦。但像今夜这样有头有尾、从小到老、先甜后苦、先美后丑的梦,却从来没有做过。他冷静地想想,也不奇怪。美好的荷叶塘,只是他散馆进京前脑中的印象,它与纯真的与世无争的年华紧密相连。后来就不行了。到了守父丧的年代,高嵋山、涓水河再也不能引起他如醉如痴的迷恋。对湘军,对他个人的微词,他已从京师和家乡那些宦海不得意,或隐居不仕的朋友书信、交谈里看到听到多次。前几天,欧阳兆熊将吴南屏的一封信给他看,梦中吴举人所言的正是信里的话。去年从天津南下,在清江浦偶遇王闿运。这个平生信奉帝王之术的俊才,对曾国藩总不重用他,不免有些怨恨,他现在已著作等身,以一学术大师而饮誉海内。他送给曾国藩近年所著的五本书:《周易燕说》《禹贡笺》《穀梁申义》《庄子七篇注》《湘绮楼文》。就在送书的时候,王闿运不无自得地说,曾国藩本是著述之才,惜不得闲暇,又说他最近戏拟了一副联语,但不敢相送。曾国藩催他念,谁知竟变成了梦中的挽联……
今夜,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翻出来了,胡乱地拼凑了这个苦甜参半的梦。至于高嵋山的落叶,曾国藩倒认为正是自身现在的真实写照:精疲神散,欲自振而不能,好比深秋季节,败叶满山,全无收拾。“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李鸿章已从直隶赶来江宁,上午就要来衡门拜谒,他强迫自己闭目息念,期望能再睡上个把时辰,养养精神。他有许多话要对这个阔门生说。
曾国藩与李鸿章的谈话最重要的有两点:
“当今内乱虽平,外患不已,大清江山时有被蹂躏之虞,八旗、绿营不能做依靠,前事已见,保太后皇上之安,卫神州华夏之固,日后全仗贤弟之淮军。另外,维护我湘淮军十多年来破世俗文法之成果,亦只有指望强大的淮军的存在。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点,今后不管有多大的风波兴起,准军只可加强而不可削弱,这点决不能动摇。”
“请恩师放心,只要门生一息尚存,这一点一定谨守不渝!"李鸿章语气坚定地表示。他没有保君卫国的强烈神圣使命感,也并非有维护湘淮军破除世俗文法战果的深远认识,他只有一个明确的观点:乱世之中手里的刀把子不能松,这是一切赖以存在的基础。不过,曾国藩的这些话也给他以启示,他今后可以保君卫国的响亮口号来从多方面提高淮军的战斗力,而一旦准军真的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劲旅,便任是谁人也不敢说撤销一类的混账话了!
“长毛平后,我曾期望国家即刻中兴,谁知捻乱又起;捻乱平后,可以措手了,不料又发生津案。在处理津案时,我已力尽神散、自知不能再有任何作为了,而朝野又对津案的处置分歧甚大,一时尚难望弥缝。中兴何时到来,看目前形势,实难预卜。然天生我辈异于流俗者,就在于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知难而进,甚至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数十年来,我知办事之难,在人心不正,风俗不厚,而正人心厚风俗,其始实赖一二人默运于渊深微莫之中,而其后人亦为之和,天亦为之应。我与贤弟,正是属于这一二人之列。我力求先正己身,同时亦大力培养一批人才,造就一批好官,将他们当做种子,期待他们开花结果,实现天下应和的局面。可惜此事办得并不成功,尔后尚须贤弟时时自觉一身处天下表率的地位,并且还要多多培植人才,援引好官,到了普天之下都来应和的时候,风俗自然改变,康乾盛世当可重睹。这是我要与贤弟谈的第二点。”
说到人才,李鸿章一向最服曾国藩的知人善任,于是趁机问:“恩师,门生阅历有限,又常带兵打仗,无暇深究,对当今一些重要人物都乏真知灼见。恩师向以识人精微著称,是否可将他们略加品评,以便门生心中有数?”
曾国藩听后沉默着,很久不作声。
然后便是曾国藩与李鸿章纵谈天下人物,不细说了。
曾国荃这边在乘船时遇见了旧部李臣典的弟弟李臣章,李臣典将这几年的事情告诉了曾国荃,而令曾国荃大感震惊的一件事就是康福没有死,现在住在东梁山脚下,于是曾国荃便去找康福了。
至于康福为什么没有死,这个故事以后有时间再说,这里略过了。
曾国荃到了康福的住处,但康福不在,于是曾国荃便给康福留了张纸条。
冬天的江南,夜色来得早,刚吃完晚饭,两江督署的各处房间便相继点起了蜡烛、油灯,西花园、湘妃竹林和晚间无人住的艺篁馆、则全部被浓重的漆黑所吞没。这时,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紧腿裤的中年男子,以矫健的身手跃上督署高大的围墙,四处张望一眼后,再轻轻跳下,然后穿过斑竹林,踏过九曲桥,躲过侍卫的眼睛,径直向总督的书房走来。
门吱的一声开了,正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的曾国藩并没有睁开眼睛来,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谁进来了?”
灯光下,躺椅上的前湘军统帅竟是如此的衰老孱弱,使中年汉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很是悲凉。见无人搭腔,曾国藩睁开余光不多的左眼。眼前的汉子壮健威武,并不是时常进出书房的兄弟子侄和卫士仆役,昏昏花花的目光看不清来者是谁,但又觉得眼熟。
“曾大人,你不认识我了?”中年汉子走前一步。
好像是康福,但他怎么可能没有经过任何通报,便只身来到书房呢?他揉了揉眼睛,虽然七年没有见面了,虽然灯光不亮,人影朦胧,但曾国藩还是认出来了:“价人!”刚喊了一声,又连忙补一句,“真的是你来了吗?”
“是我呀,大人,是我康福来了。”康福也激动起来。
“价人,你走过来,靠着我身边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康福走过去,在曾国藩躺椅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曾国藩将康福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很久,又握着他的手,慢慢地说:“价人,自从沅甫来江宁,告诉我,说你在东梁山下生活得很好,儿子聪慧,镖艺惊人,我心里喜慰极了。价人啦,想不到今天还能见到你,这下我放心了,可以闭着眼睛去了。”
说着说着,脸上竟然滚动起泪水来。康福望着动了真情的老上司,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用双手将那只干枯少热气的手紧紧地握着。
……
“价人,把棋子拿出来吧!”
康福见茶几上已摆好一个棋枰,便打开云龙盒盖,将棋子分置两边。
“还是按惯例,我持黑,你持白。”曾国藩说,脸上露出一丝极浅的笑容,同时举起一枚黑子来,在空中停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按下。康福看出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康福今夜实在没有心思下棋,他勉强下了几个子,逐渐地把局面挽回来了。刚刚松一口气,曾国藩又开口了:“价人,我知道我活不久了,这局棋是我今生最后一局棋。虽然我很想再留你在我身边,但实际上也没有这个必要了。价人,我和你二十年前以围棋相识,二十年后又以最后一局围棋结束,说起来,这也是一段缘分。你还记得那年我跟你说过,我们都是棋子的话吗?”
“记得。”
“我这一生,尤其是这二十年来,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今夜想起来,仿佛如梦境一般;还有许多事,我想做又不能做到,更使我痛心。我正好比一枚棋子,被人放到这里或放到那里,自己竟然都做不得主。”曾国藩长叹了一口气。
康福实在不愿意再下了,遂有意将袖口套在纹一角上,然后猛地站起。袖口带动棋盘,哗啦一声,一局棋全乱了。康福满以为曾国藩会感到遗憾,谁知他竟然高兴起来,说:“棋局糊了,最好,最好,分不出输赢,就等于和了。我一生下了几千局棋,最后以和局终止,真是大幸!”他用昏花的眼光望着康福,稍停片刻,又说,“价人,这人世间还是应该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呀!”
……
最后,康福收回了那副棋子,告别曾国藩回东梁山隐居去了……
曾国藩与陈广敷后来也有几次对话,以后会详细讲,篇幅限制暂且不说了。
……
一天,父子俩边走边谈着家常,不知不觉竹林就在眼前了。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曾国藩叫声“脚麻”,便身子一倾,歪倒在儿子的身上。纪泽忙扶着,看看父亲时,不觉惊呆了:只见他张开着嘴,右手僵持在半空,已不能说话了。曾纪泽急得大叫:“来人啦!”
正在竹林里锄草的仆役闻讯赶来,忙着把曾国藩背进大厅。纪泽一面叫人赶快去请医生,一面吩咐铺床褥。过不多久,曾国藩醒过来了,嘴唇也已自然地闭好,只是不能再说话。他摇了摇手,指着大厅正中的太师椅。纪泽明白,让仆役把父亲背到椅子边,扶着他慢慢坐好。这时,欧阳夫人、曾国荃父子、纪鸿夫妇、纪琛、纪纯、纪芬姐妹都已慌慌张张地赶来,大厅里挤满了人。一会儿,欧阳光能也进了府,蹲在曾国藩身边,给他探脉诊视,又扎了几针。见仍不能开口说话,欧阳心里慌了,忙把曾国荃叫到一旁,悄悄地说:“老中堂病势危险,你把孙辈全部喊过来。”
曾国荃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要侄媳妇各自带儿子上来;自己走到大哥面前,握着他的双手。那手已冰凉透骨了。
一家人团团围在曾国藩的身边。欧阳夫人和三个女儿早已泣不成声了。曾国藩勉强抬起头来,将众人都望了一眼,又无力地垂下了头。良久,他将右手从九弟的双手中死劲挣出,对着签押房指了指,大家都不明白他指的什么。欧阳兆熊说:“老中堂不能说话,心里又着急,不如把他老人家连椅子一起抬到签押房去。
室外早已阴云密布,寒风怒号,时辰还只酉初,却好比已到半夜,签押房里亮起蜡烛。荆七见光线不足,又忙将洋油灯找来点燃,屋内光亮多了。曾纪泽双手把纸展开,以颤抖的声音念曾国藩的遗嘱。
签押房乃至整个两江督署没有一丝声响,都在静静地聆听曾纪泽带哭腔的朗读。这一字一句如同药汤般流进众人的心田,辛辣苦甜,样样都有。待儿子念完,曾国藩又努力把手伸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纪泽纪鸿一齐说:“我们一定把父亲的教导牢记在心!”
曾国藩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头一歪,倒在太师椅上,欧阳兆熊忙去扶时,脖颈已经僵硬了!
“老中堂!”
欧阳光熊的一声哭喊,把签押房的人吓得面如土色,大家仿佛被惊醒似的,一齐放声大哭起来,森严的两江总督衙门,立时被浓重的悲痛所浸透。
就在这时,漆黑的天空滚过一阵轰鸣,同治十一年的第一声春雷在江宁城的头顶炸开,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电闪雷鸣。风刮得更大更起劲了,寒风裹着倾盆大雨哗哗直下。
这雨好怪!它濛濛的、黑黑的,像一块广阔无垠的黑布,将天地都包围起来,使人分不出南北东西,辨不清房屋街衢。又像大风吹倒了玉皇爷的书案,将一砚墨汁倾泻宇宙,它要染黑洁白的石舫、污坏健丽的钟山、秀媚的秦淮、它还要将活跃着万千生灵的人世间涂抹得昏昏惨惨、悲悲戚戚。
这可怕的黑雨,无情地鞭挞着西花园的斑竹林。那些历经千辛万苦从君山来到江宁的珍稀、遭遇了意外的浩劫。它苍翠的叶片被打落,修长的斜枝被扭折,洒满帝子润珠的主干被连根拔出,七等八落地躺在地上呻吟,令人惨不忍睹。主人对它所寄予的无限希望,顷刻之间全部化为泡影!督署太门口所悬挂的四盏大红宫灯,被狂风吹得左右晃荡,虽有屋檐为它遮盖,仍然抵抗不住暴雨的侵袭,飞溅的雨花点点滴滴地浸在绸绢上。先是贴在灯笼上的“恭贺新禧”四字一笔一画地飘落,然后是红绸艳绢一片片地被剥落,最后只剩下几根嶙峋骨架,在风雨中显得格外瘦弱、寒砂。
绚丽的憧憬打碎了,美好的气象破坏了。
那黑雨似乎还不甘心,还不解恨,它下得更猛烈了,时时夹着呼呼的声音,变得格外凶恶可怖。它像是要摧毁这座修复不久的衙门、动摇这根已成奄奄一息的国脉。万物在悲号,人心在战栗,拂心裂肺的哭喊声,哀哀欲绝的抽泣声,和着这罕见的黑雨惊雷,是如此的凄怆、如此的惊悸,如同天要裂溃、地要崩塌,如同山在发抖、水在呜咽。它使人们猛然预感到,立国二百多年的大清王朝,将要和眼前这个铁心保护它的人一道,坠入万劫不复的阴曹地府!
至此,《曾国藩》拆书稿正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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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