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名声重过她的脸面,里子破了,烂了,被人谈到,指指点点,这个女人的一生就算完了,脸面再漂亮,也修补不了那些闲言碎语捅出的窟窿。”
母亲靠在门前,晒着春日懒慵慵的太阳,叹了口气,喝过早茶,看到正在梳妆的我,又说起了早就倒背如流的陈词滥调。
我挽好头发,撒了点挂花头油,清清淡淡的香味,不烈但是招人。
从衣柜里拿出墨玉色的蕾丝旗袍,藕白的脖子,远山黛,我和十七岁好像只差了一个孩子的距离。
那个孩子,怀他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吐,生他的时候昏天暗地的痛,拼了半条命把他生出来了,娘告诉我:“孩子和你缘浅,没活成。”
我摸着平坦坦的小腹,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问了句:“他丑吗?”
娘支支吾吾的说:“刚出生的孩子,都丑。”
我“嘿嘿”的笑了,不知道再笑什么,脑袋里空的可怕,歪着头对我娘说:“长得丑,卖了就卖了吧。”
十年,整整十年,我的“丑玩意”如果还活着,也有十岁了。
起士林的卫生间里,水龙头里流出清透透白花花的水,看着多干净多让人喜欢。
我捧了把水,把脸浸在里面,太阳穴突突跳着,胡思乱想的厉害。
我抹了把脸,水珠挂在脸上,和梦里看不见的两行眼泪一样。
镜子里的眼睛,不是十六七岁时的明眸,也不是风尘女子的媚眼,是远山,淡而不移。
“你瞧,那个男人是不是饿疯了,他都吃了七个面包了,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撑死的。”
“哼,穷山恶水来的乡下蛮子,就这样见不得世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道理想必他是不会懂得。”
1号桌上的两个女人正在打赌,7号桌上的男人会不会吃第八个面包?
那是一个还算体面的男人,四十多岁,方腮长脸,挺好的一对剑眉,偏偏配了双浑浊浊的眼睛,皮肤黝黑,手掌有力多处有伤,大概是个好武成痴的人。
我端了杯水走到7号桌,缓缓放下:“别吃了,我见不得占便宜没够的男人。”
他抬头看着我,右边的眉毛尾有一处不太明显的刀疤,切断了眉。
断眉的男人,命途多舛,情缘浅薄,一生都在和至爱至亲分离,是极苦的面相。
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晚上十点,我脱下工作服换上那件墨玉色的旗袍,腰如杨柳纤细,背如荷秆挺拔,我依旧有着很多女人奋力追求的东西---男人的目光。
那东西不值钱,可女人少不得,它对男人来说微不足道,不过是用来撩拨的手段,可对女人来说,却是用来明码标价的筹码。
我冷笑了一声,这世道一直不公。
随着人流穿过大厅,右拐出门的时候,有一个人正靠在路灯底下,向我招手。
是那个人吃了7个面包的男人,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口问:“有事?”
那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挑眉道:“我娶你。”
我摊开双手,耸耸肩,连笑的懒得去应付,同样盯着他道:“这不是我最好的命。”
他略微转头,望着远方重复那句话:“我娶你。”
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差,总会有人爱着你,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好,总会有人不爱你。
我终究还是嫁给了那个男人,但不是因为爱情,他三年后回广州,会给我留一笔钱。
马车内他自然开口:“我叫陈识。”
“赵国卉。”
“你的名字,很好。”
“不觉得太霸了吗?”
“命格硬一点,好。”
他点头,解开长衫的第一粒扣子:“我来天津的目的不要问,猜到了不要说,三年之后,答应你的会如数奉上。”
“我是嫁人,不是卖身,我需要真心话。”我吹着刚刚染好的指甲,头也不抬:“每个月陪我逛一次街,吃一次螃蟹。”
“逛街不买东西,螃蟹...”
“天津九条河,螃蟹比大米便宜。”
“螃蟹,管够。”
我随他搬到平民窟,换上了粗布衣服,把旗袍统统都放在箱底,舍不得穿出来。
他接了一些木工活,每个月总有几天不归家,再回来的时候,总是会拎着满满一桶螃蟹。
数来数去,每次都是80个。
我烧好热水,端给他:“洗把脸,晚上吃螃蟹。”
他的双手新伤不断,旧伤未好,大大小小的疤痕,像极了一个个补丁,他围在我旁边,挽起我遮住眼睛的头发:“我来洗,你的手,糟蹋了。”
五点钟的太阳还是热辣辣的刺眼,他挡在我前面,让我置于他的阴影下,阳光照着他的断眉异常明显。
“以前的红颜了,去哪里了?”水里的螃蟹一个个洗的光滑,摸着可爱,可心里的痕迹了要怎么洗?
“露水姻缘,不知去向。”
“她们是露水,那我是什么?”
“夫人。”
他手里洗着螃蟹,转过头看着我,忽然笑了,说了句:“唯一的夫人。”
这世上有许多人,可陪你回家只有一个人,这世上听过许多情话,可最动人心只有那一句。
我是他唯一的夫人,我这辈子也就嫁过他一个。
第二日是个没太阳的阴天,他起得很早,做好了早饭:“今天微风,逛街凉快,吃完饭我陪你去。”
我翻出旗袍问他:“哪一件好看?”
他擦干洗碗的手,认真看了看,指着那件酒红色旗袍:“这件。”
我拿出身上比了比,并不觉得哪里好看,反问他:“好看?”
他痴痴的点头:“你穿这件像小姑娘。”
“你是在嫌我老?”我微怒把旗袍丢在床上,双手横在胸前,别过头不理睬他。
他拿起那旗袍,伸手递给我,温声道:“别生气,穿这件我好背你上街去。”
“你...”我狠狠一拳,他轻易躲开,靠在门口:“别忘了,我是打拳的。”
七八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伏在他的肩头,掩住笑,带着三分傲娇问:“我重不重?”
他低着头额上有汗落下:“不重。”
“今天去街上干嘛了,上次去看了珠宝,这次要不去大世界听听戏?”
“下次去听戏,今天我们去买衣服。”
“买衣服?”
“嗯,你这旗袍太暴露了,我们去买些更保守的。”
“...”
这一路数次颠簸,我勾住他脖子,闻着他身上沾到的挂花头油香味,风吹鸟鸣,让人惬意的想要长睡于此,再也不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