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竟然成了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黄帝大战蚩尤的传说,想必大家不会陌生。最早出自《山海经》这部华夏第一奇书。

《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

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向。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杭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黄帝大战蚩尤


自此,经过后人的层层包装,上古神器轩辕剑就这么横空出世了,鬼魅魍魉也跟着来凑热闹。

实际上,就是古代华夏族和九黎族,这两个部族间的一场战争。那时装备、军队、物资各方面都比较落后,实际情况已不可考,但想想也知道,不外乎类似村民械斗的场面。

赢的肯定是黄帝,要不然今天的我们就不能称之为华夏儿女,三皇五帝什么的也就不存在了,或许会产生一套新的神话谱系。

神话和传说,通常都是胜利一方炮制的,把牛吹大,能有多大就有多大。然后再经过子孙后代一层层渲染,选取一个能体现自身民族精神的版本,作为定格。

简单来说,神话和传说就是吹牛扯皮,有些凭空臆想,如:牛郎织女;有些历史改编,譬如上述的黄帝大战蚩尤。


牛郎织女

如果仅仅把神话和传说,定义为吹牛扯皮,必定经不起历史长河的冲洗。

神话和传说的意义,在于利用人类的智慧,对虚构及非虚构的人物事迹进行艺术加工。在加工过程中注入思想,用故事的形式讲述人生观、世界观、道德观,具有丰厚的寓意。久而久之,神话和传说便成为一个民族的信仰寄托、精神象征、民族情怀。


盘古开天、后羿射日、河伯娶妇、精卫填海、嫦娥奔月等,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神话和传说故事,是中华文明的精神体现。每一则故事背后,都有着深厚的寓意,譬如说后羿射日:这则故事事实上在讲述人类征服自然的勇气与魄力。


在国外,也有许许多多的神话和传说。我们通常把这些都归纳为民族风俗。

其中有一个传奇人物,在西班牙家喻户晓,叫唐璜(姓氏以唐开头的,都是西班牙贵族),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拖出去枪毙都算是便宜他了。

唐璜是十四世纪的一个历史真实人物,据说曾诱拐了一名少女,并把她老爹弄死了。他老爹是教会的主教。

故事就这么简单,没有下文了。

这小伙胆子忒大,诱拐的是教会主教的女儿,要知道当时教会的影响力不如中世纪,但依然能够左右王权。于是这传那,那传这,一个个添油加醋,唐璜就成了个十足的恶棍,不但背负诱拐少女的骂名,什么酗酒、赌博之类的恶习,全都给一一扣上,最后被西班牙人称作“世界上最坏的人”。这都什么冤,什么孽啊。


唐璜

诗人、文人、小说家、剧作家,为了艺术创作,汲取素材是必不可少的。艺术来源于生活。

既然唐璜已在民间有一定影响力(靠传说承续),不妨将他作为一个反面的典型,并倾注寓意,讲述一段故事,或编排一幕戏剧,来体现个人思想和观点。

于是,莫里哀的五幕喜剧《唐璜和石像的宴会》诞生了;拜伦的长篇诗体小说《唐璜》也诞生了;连莫扎特都来为二幕歌剧《唐璜》作曲;还有就是素有“不搞艺术的律师不是称职的考古学家”称号的梅里美的《炼狱里的灵魂》。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版本陆续出世。

版本再多,所有的创作核心主旨是相通的。大致有以下两种观点:

1、唐璜是个肆意玩弄女性的纨绔子弟,没有一个女人是他真心喜欢的;

2、唐璜喜欢每一个曾经与之共处过的女人,他心思细腻,能感知到每一位女性内在的心灵美。

前者是普遍观点,后者是反传统思想。

不管是哪种,都没法去采访唐璜,问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女性这个问题了。


虽然艺术加工各有不同,但都逃不过唐璜诱拐少女,顺便将她老子捅了的桥段。若少了这段,就是纯属瞎编。因为这段故事已然深植西班牙民众的骨髓,他们或许还未学会走路,还未学会开口说话,就已经久仰唐璜的大名了。


这其中,我最喜爱的是梅里美的《炼狱里的灵魂》。


《炼狱里的灵魂》

这则故事讲述的是:

在父亲的武力征服思想和母亲的基督教育下长大的唐璜,进入学校规矩又好学。互为矛盾的思想体系,使他的意志力左右摇摆,他偏偏遇上个将他诱入歧途的不良少年——唐加西亚。

一天夜里,唐璜做了个梦,得到一把刻着家族纹章的佩剑,上面还刻有“忠贞不渝”四字(认为唐璜能感知到每一位女性的内在美的观点,均以唐璜佩剑上的字作为依据)。

唐加西亚有个情妇叫福丝达,并怂恿唐璜去勾搭福丝达的妹妹特蕾莎。

唐璜连哄带骗,总算把特蕾莎搞到手。

可惜特蕾莎不乏仰慕者,唐克里斯托瓦尔在姐妹俩楼下弹琴耍酷,被二人撞见。小伙子们都年轻气盛,当场决斗起来。唐璜三两下就把对方撂倒,和唐加西亚一块儿逃跑了。

教堂神甫被唐加西亚买通,政府不予追究,这事算是过去了。

唐加西亚玩腻了福丝达;唐璜也对特蕾莎感到厌倦。这时,唐加西亚别出心裁,想到互换情妇,还立字为证。唐璜受到蛊惑,居然同意了。

由此,诱拐少女和杀其父的桥段便上演了。

唐璜摸黑潜入福丝达闺房,对方不从,呼喊求援。她老爹举枪出来,意图剿灭淫贼,结果枪法不好,误杀了女儿。愤痛之下,他继续追赶唐璜,非要弄死他不可。不料他杀人不成,反倒成了剑下亡魂。

杀人是重罪,两人一合计,参军打异教徒去,一是逃亡,二为洗脱罪孽(这是唐璜的想法)。

唐璜拜在一个叫戈玛尔的队长旗下。在一次战役中,队长英勇牺牲,把剩余的财产和口袋里的金币全赠给唐璜。

部队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也没女人跟他们调情,实在枯燥得很。唐加西亚便唆使唐璜去赌博,结果输到姥姥家,一个金币都不剩。

唐璜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倒贴几枚金币,请神父为戈玛尔做了台弥撒。

在接下来的一次战役中,这位使唐璜不断道德沦丧的“教育家”在战场上聊天,藐视上帝,结果遭了报应,被敌人一枪打死。他临终还不承认这是上帝的惩罚,将其归结于寻常的战役殒命。

政府赦免了唐璜的罪名。唐加西亚的牺牲对他造成巨大的影响,回到塞维利亚后,又是酗酒,又是赌博,又是玩女儿,彻底沉沦,甚至还列了张清单,其中罗列了大多数记得起的情妇名字和简介,以及她们丈夫的名字,加以炫耀。上至教皇,下至鞋匠。

有人开玩笑说清单上还缺少上帝。

唐璜想想也是,便准备去勾搭修女,意外遇见特蕾莎。

宗教、伦理在爱情面前不堪一击,特蕾莎被唐璜的花言巧语所迷惑,相约夜晚离开修道院,远走高飞。

节骨眼上,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唐璜在教堂被人截住,此人是打死唐加西亚的凶手,是特蕾莎和她死去姐姐的哥哥,也是死于他剑下的姐妹俩父亲的儿子——谦谦君子。

唐璜将其杀死,逃离修道院,未能如期赴约。

之后他大病一场,做了个梦,梦见神父在为自己做弥撒;醒来后,他幡然悔悟,向特蕾莎和神父坦白一切罪刑,将自己钱财资助穷人,或造医院、教堂,以行善事。并在修道院中苦修。每天早上他都要前去厨房报道,领赏厨子的一个耳掴子,还要换一遍脸,再挨一下。

之后十年里,他在苦修和忏悔中度过一生,成为塞维利亚的圣人。


故事有点长,也很有趣,我已尽量做到言简意赅地概述了。

作为一位艺术大师,梅里美的艺术加工手法堪称绝妙。最大的特色是将唐璜诱拐少女和杀其父情节分开,这在其他唐璜故事里是没有的。

这只是一篇中篇小说,五万字不到。作者惜墨如金,高度凝练,情节变换极快,高低转承层次分明,平铺直叙中不但能点到深意,还能引起读者共鸣。叙事体能做到这一点,实为不易。

唐璜的形象深入人心,多以唐璜的悲剧而告终,很少有这般喜剧收尾。

最重要的是:梅里美打破了之前影响力重大的唐璜传说的版本,塑造了一个讲江湖义气,又无恶不作的唐加西亚这样的人物,并且将唐璜单一的性格进行了复杂性、变化性、矛盾性的复调处理。同时他又在现实与梦境,现实与幽冥中相互转换,变成一则神鬼传奇类的故事。他笔下的唐璜,可以说是所有版本的唐璜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具有高度艺术性。


若是仅仅将《炼狱里的灵魂》看作是一个故事或传说,恐怕也不会流传至今。每一位作家或剧作家笔下的唐璜,都有丰富的寓意,这则故事也不例外。

从宏观角度说,唐璜由一名有为的社会贵族青年,受唐加西亚影响,逐渐堕落,继而屡屡犯下恶行,最后在教堂杀死谦谦公子(杀死唐加西亚的凶手),受到内心残留的宗教思想谴责,猛然间开化,潜心修行,洗脱罪恶,行善积德。此类颂扬基督的宗教思想是当时社会的主流,号召世人弃恶从善。因此,故事取名为《炼狱里的灵魂》。

从细节入手,我们可以发现很多作者的艺术处理手法,譬如:

1.唐璜父母的思想分歧,一者崇尚武力征服,一者信仰宗教仁善。两者的矛盾,极大程度地影响了唐璜行恶后的内心悔悟;

2.唐加西亚作为撒旦的形象,始终为唐璜设下种种诱惑,而唐璜就如亚当一般,经受不住诱惑,步步沉沦;

3.梦境中落下的佩剑,镶嵌唐璜祖辈的姓氏与家族纹章,代表父系一方以武力征服的思想传承,唐璜好勇争斗,不但屡屡杀人,犯下滔天罪孽,战场杀敌也是毫不手软,作者表明武力可解救苍生。亦可祸害大众;

4.唐璜在教堂里杀死谦谦公子后,大病一场,此前犯下的种种罪行一一在梦中显现,故事总共就两个梦,一头一尾,前者宝剑下凡,后者上帝巡视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及结构上的首尾呼应;

.当时欧洲贵族包养情妇风气盛行,互换情妇偶也有之,作者借此痛判某些贵族的道德观,更巧妙的是:他将两位女性角色设定为姐妹,如此一来,道德批判色彩更为浓郁;

6.唐加西亚为了寻欢作乐,实现准备诸多情书,只欠对方姓名,而唐璜亦罗列长长的情妇名单,可见结友不慎,深受其害,周遭环境的影响对一个人的心理成长至关重要;

7.谦谦公子的角色设定得过于巧合,但这也体现了作者追求艺术化的写作思想(梅里美的作品都具有浓厚的艺术性,艺术成就高于文学地位)。他将小说中所有的人物,在结局全部串联,展现艺术化手法,使故事更深入人心;

8.犯下的任何罪刑的人,只要诚信悔悟,虔诚信仰上帝,必能得到上帝的感召,死后升入天堂。的

以上凡此种种,不是体现梅里美的艺术化写作手法,就是具有深厚的寓意,尤其是结局的人物串联,使小说层次分明,结构清晰。所以说,在唐璜的众多版本中,梅里美笔下的唐璜是最独特的一个。


后羿射日

神话和传说,通过一代代的传承,润色加工,逐渐成为一个民族的精神,这种精神是深入骨髓、不可磨灭的,形成着每个民族的意识形态。很多人明明知道这些故事被渲染得太过夸张,根本不足信,但依然能对其憧憬,就好像牛郎织女的故事,成了我们今天的七夕节,让无数痴男怨女们相信爱情,渴望爱情的美好。这是人类共同的内心诉求。

因此神话和传说,对一个民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有影响力的神话,恐怕莫过于《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了。或许在国人眼里,尚显得陌生,被那些复杂的名字搞得晕头转向。但《希腊神话》中倾注了古希腊人对哲学的深厚思想。

神话和传说,对人类的智慧增长,对社会的推进,具有举足轻重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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