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瓦尔·赫拉利的《未来简史》是年初图书界的爆款,从前一本《人类简史》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到这本《未来简史》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作者的野心似乎不小。
一般历史研究者写书都习惯洋洋洒洒,写一个国家的几十年,或者牛仔裤、瓷器、马桶的历史,都可以垒成砖厚,而赫拉利从人类文明发展之前写到人类文明未来可能遇到终结的可能,加起来也才不过两本不厚的书,要不是对自己才华自信到爆炸,就是学术水平有限玩噱头的渣渣。不过看完书,不觉得内容对不起书名,甚至觉得作者聪明地性感,大概就是野心抗得起才华的表现吧。
因为看得开心,完了之后甚至还百度了一下尤瓦尔·赫拉利的照片,虽然不算好看,但在学术界也还不赖。
而上一个让我看完书还饶有兴趣地搜作者照片来看的人是阿兰·德波顿,长这样:
不禁让我怀疑聪明的人是不是都容易谢顶……但愿,不是……
要写《未来简史》其实颇有难度,因为尤瓦尔·赫拉利写的这个议题过于宏大,凭我的知识储备和学术水平很难地道地做出评价,而仅从一个普通读者的视角来谈读后感,又觉得不足以表达看完整本书的感触。简单说一些自己的想法:
听起来荒诞的结论
直接看全书结论,听起来会有些好笑。赫拉利说:
成功孕育着野心,而我们最新的成就也推动人类设下更大胆的目标。我们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繁荣、健康与和谐,而由人类过去的记录与现有价值观来看,接下来的目标很可能是长生不老、幸福快乐,以及化身为神。
这结论在21世纪的今天听起来,不算天方夜谭般的荒诞,毕竟我们现有的医疗技术已经治愈了历史上的黑死病、天花、结核等可怕的瘟疫,也成功地让人类第一次活在对和平怀抱积极而确定的心态、觉得全面战争在大概率上是可以避免的一件事。
我们早就已经成为统治这个地球的主人,而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也让我们看到控制人类自我命运的可能:譬如基因改造、器官移植等等,长命百岁已经是现实,长生不老也不是完全不可想象。
发达地区实现了物质的极大繁盛,这里最普通的平凡人生活都比历史上的君主更美好,而饮食过量带来的肥胖等问题,比吃不饱的问题,更让人担心。
而当我们可以利用技术,上天入地地改造自然,甚至改造人类自身的时候,似乎同人类想象中那个“神创造人”的神,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未来,似乎并没有听上去这么荒诞。
悲伤的可能是:人生无意义
虽然《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没有上下卷的关系,但还是建议先看完《人类简史》再看这本《未来简史》,这样对赫拉利理论中智人是如何发展起来的会有所了解。为什么是进化成人类的这期智人从各个不同族群中获胜?为什么农业得到广泛传播和接受,取代原始人的狩猎生存方式?为什么发展出宗教、政治、帝国以及战争的意义等等。
了解到智人如何从万物生灵中脱颖而出变成如今统治地球的生物,大概才能了解《未来简史》中继续根据这样的逻辑,推到如今的智人可能面临的未来。不过,如果跳过真的要跳过《人类简史》直接看《未来简史》,逻辑本身也足够完整。
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几乎花了2/3的部分在写智人发展至今的历史,也即我们如何走到今天。只是侧重点与《人类简史》不同,简单来说,《人类简史》落脚于智人如何从动物中发展而来形成文明,而《未来简史》落笔在人文主义的前世今生,或者更通俗地说就是,人类有什么不同?
赫拉利的观点很明确:人类和其他动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并不是某个神将人类从万物生灵中挑选出来,赋予我们的生命以独特意义:
我们所谓的感觉和情感,其实各是一套算法。狒狒感觉饿,看到狮子的时候会感觉害怕而颤抖,看到香蕉也会感觉自己流口水。它在一瞬间经历了袭来的种种感觉、情感和欲望,都是计算的过程。计算结果也是一个感觉:这只狒狒突然觉得涌起一股力量,毛发直竖,肌肉紧绷,胸部扩张,接着它会深吸一口气:“冲啊!我做得到!冲向香蕉!”但也有可能它被恐惧打败,肩膀下垂,胃中一片翻搅,四肢无力,“妈妈!有狮子!救命啊!”……
人类有99%的决定,包括关于配偶、事业和住处的重要抉择,都是由各种进化而成的算法来处理,我们把这些算法称为感觉、情感和欲望。
单个人的生命是自然算法的结果,人类社会中形成的许多虚实意义同样如此。“多数人认为,现实只有客观或主观两种,没有第三种可能。于是只要他们说服自己某件事并非出于自己的主观感受,就贸然认为这件事必然属于客观……然而,现实还有第三层次:互为主体(intersubjective)”。
大概就是,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许多事情本身无意义、无价值,比如金钱、国家、神等等,但整体构建了这个概念并作用于现实世界,它也就产生了意义。所以,
大多数人生活的意义,都只存在于彼此讲述的故事之中。
在大家一起编织出共同故事网的那一刻,意义就产生了。对我来说,在教堂结婚、在斋戒月禁食或在选举日投票这些行为为什么有意义?原因就在于我的父母也认为这有意义,还有我的兄弟姐妹、邻居朋友、附近城市的居民,甚至是遥远异国的民众,都认为这有意义。为什么这些人都认为这有意义?因为他们的朋友邻居也有同样的看法。人类会以一种不断自我循环的方式,持续增强彼此的信念。每一次互相确认,都会让这张意义的网收得更紧,直到你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大家都相信的事。
不过,赫拉利说,“经过几十年、几世纪,意义的网也可能忽然解体,而由一张新的网取而代之。读历史就是在看这些网的编织和解体,并让人意识到,对这个世代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很有可能对他们的后代就变得毫无意义。”
奴隶制瓦解了,封建土地制废了,上帝死了,自由主义在当今最发达的地区得到褒扬:
这正是历史展开的方式。人类编织出一张意义的网,并全然相信它,但这张网迟早都会拆散,直到我们回头一看,实在无法想象当时怎么可能有人真心相信这样的事。
技术的发展让我们不断认识到:人类不是由神创造,而只是大自然的产物,地球可能并没有那么独一无二。在广袤的宇宙中,在这个星球上,人类的诞生,大概并不是什么神奇而庄严的被选中与使命。No, nothing like that:
现代文化不再相信有这种伟大宇宙计划的存在。我们并不是活在超脱日常生活的戏剧之中,生活没有剧本、没有剧作家、没有导演、没有制片人,而且,也没有意义。就我们目前最先进的科学所知,整个宇宙就是个盲目而没有目的的过程,充满各种杂音和愤怒,但这些都是无意义。我们只是在一个行星上占据着再小不过的一点位置,存在着再短不过的一段时间,如麦克白所说的那个可悲演员,在台上得意或失意了一会儿,就再也悄无声息。
……“无所不能”似乎唾手可得,但在我们脚下却有一个完全虚无的深渊。具体而言,现代生活就是在一个没有意义的宇宙里不断追求更多的力量。现代文化的力量是历史上最强的力量,而且还在不停研究、发明、发现与增长。同时,现代文化也比以往任何文化感受到了更大的存在性焦虑。
人文主义面临数据主义挑战
人文主义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在上帝已死,在关于帝国与国家与集体的所谓宏大计划只是一种虚构故事以后,人文主义提出人人拥有独立的自我与自我定义的人生意义,主张从个人的感觉和体验出发,遵从自我内心的选择。“人文主义认为生命就是一种内在的渐进变化的过程,靠着体验,让人从无知走向启蒙。人文主义生活的最高目标,就是通过各式智力、情绪及身体体验,充分发展人的知识”。
可是,人文主义的征程并不顺利,即便是在二战以后逐渐壮大并小范围地在世界某些先进地区占领先机之后,短短几十年,却又再次遭遇危机:
大概是科学技术的发展过于迅猛,人类在过去几十年里增加的对自我认识远远超过过往千年。所以,哪怕是大写的人刚刚树立起来,很快就遭遇挑战——人文主义的基础所认为的人的自由意志,可能并不存在。因为顾客和选民,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虽然他们表达自己的立场,可是他们的立场,在大多数顾客和选民中,都不是出自他们独立自由意志推算的结果。
对自由主义来说,想要有意义就必须有一个真正的自我,而且只能唯一。而这个前提,目前看起来越来越不可能。
赫拉利用了体验自我(experiencing self)和叙述自我(narrating self)来做解释:“体验自我是我们每时每刻的意识,但体验自我没有记忆能力。它不会讲故事,而且当我们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也不会去问它有何想法;叙事自我要对我们的体验下判断时,并不会在意时间持续多长,只会采用‘峰终定律(peak-end rule)’,也就是只记得高峰和终结这两者,再平均作为整个体验的价值。”
所以,分娩的疼痛会被新生儿带来的喜悦而忘记,让女人们生完一个孩子之后,仍旧愿意继续生孩子;战场上的残酷体验,会被战争中的荣耀和胜利结局安抚,换来一个战士的英雄与光荣——
于是我们知道,“自我”也像国家、神和金钱一样,只是虚构的故事,每个人都有一个复杂的系统,会丢下我们大部分的体验,只精挑细选留下几样,再与我们看过的电影、读过的小说、听过的演讲、做过的白日梦全部混合在一起,编织出一个看似一致连贯的故事,告诉我们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要去哪里。正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自己该爱谁、该讨厌谁、该怎么对待自己。如果情节需要,这个故事甚至可能让我们牺牲自己的生命。每个人的故事都有自己的类别:有些人活在悲剧之中,有些人演着永不完结的宗教戏剧,有些人的日子过得像部动作片,也有不少人过着戏剧人生。但到头来,一切都是故事。
算法的终极胜利
写到这里,作者的思路已经很明确:智人发展出统治这个星球的文明,并不是由于神创造了我们,挑选了我们;而人类社会发展出的一整套意义体系,其意义是被赋予的意义,而非来自其本身,因为包括人类自身在内的整个宇宙,暂时都没有发现意义;最终,我们遗憾地看到,不仅人生没有意义,而且所谓的自由意志,或者想象中拥有的独立自我,可能也并非事实:
推动这个趋势的主要力量来自生物学的洞察,而非计算机科学。生命科学认为,生物就是各种算法。如果生物的功能真的和算法大有不同,就算计算机在其他领域大展神威,仍然不可能了解人类,引导人类的生命,更不可能与人合而为一。一旦生物学家判断生物也是算法,就等于拆除了有机和无机之间的那堵墙,让计算机革命从单纯的机械事务转变为生物的灾难,也将权威从个人转移到了算法网络。
人文主义的最高诫命“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已经不再不证自明。我们学会调节内心声音的音量之后,也得放弃对“真实”的信念,因为我们再也不清楚现在是谁在调节开关。把脑中的噪声关掉似乎是个好主意,但前提是要能让我听到真正的自我。如果没有“真正的自我”,又怎么决定该关掉哪些声音、放大哪些声音呢?
……人文主义的戏剧,多半是以某个令人痛苦的欲望展开。例如,蒙太古家族的罗密欧,爱上了凯普莱特家族的朱丽叶,可两家却是世仇,于是双方都非常痛苦。科技对这种情节的解法,就是确保让我们不会有令人痛苦的欲望。如果罗密欧和朱丽叶服个药丸或是戴个头盔,直接把那些对彼此造成不幸的爱意给消灭掉,不就没事了吗?
将来,如果吃颗药丸就能戒掉我们的欲望,如同割离某种身体病痛一般,那么我们如今定义中的人类,是不是其实也就不付存在了?
尽管我们自身为人类一路走来的辉煌骄傲万分,认为我们主宰了自然,并将主导人类自身的胜利,但似乎,按照这种逻辑走下去,真正胜利的,并不是人类,而是算法——人类超脱动物,是进化算法的胜利;而当我们发明了机器的算法,并将它用于物质世界与人类自身的时候,机器算法就主导了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人类,恐怕只是进化中的一个阶段,如同已经灭绝而恐龙,千百年后引人好奇,但也毕竟,成为历史。
未来究竟会怎样?
没人能预测未来。至少在未来来临之前,没人能判定谁对未来的预测究竟是否正确。尤瓦尔·赫拉利只是从一个历史研究者的角度梳理了从过去到现在的逻辑,再顺着这个逻辑,往前走一步看看未来。
这个逻辑听起来正确,那么未来便有这种可能性。但同时随处蕴藏的不确定性导致这种逻辑推导下的未来可能永远不会发生。
只是,人类被机器所取代的担忧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从我小时候看的科幻读物,到当年火遍世界的《黑客帝国》到如今科学界的认真讨论。虽然这一天如今仍未到来,但这种可能性在与日俱增。
不过,大概也不必太悲观。如果技术发展够快,我们可能就是第一代老了能换掉老去的器官,换掉老去的皮肤继续活个几百年的人(当然,大概还是得有钱),而就算未来的阶级是靠有钱人能老了换心脾肺不死,没钱的人只有普通人的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人类社会又不是哪一天实现过绝对的公平与平等;如果没那么快,就更简单咯,留给下一代操心去吧。